那開山醜婦的男人聲音粗狂,卻極爲實在敦實,上山採到的青蒿草藥水非常有效,短短的三天,驪歌的左手臂就無需再綁着了,她的後腦也在醜婦的幫助下,用青蒿水冷敷了幾次,終於不再硬生生的疼痛。
一大早,驪歌就將額前的劉海高高束起,穿上了醜婦爲她修改的灰土麻衫,看那本麻衣大漢留下來的張猛龍碑體寫成禮儀之書,高束髮,帶小冠,左衽寬袖長衫,束褲,應該是這個朝代少年郎的裝扮,破舊桌子上的銅鏡中的而少年郎裝扮跟禮儀書中的要求完全符合。
驪歌嘴角上翹,兩手學着男子的禮儀在前胸恭起,壓低了清脆的聲音道:“謝阿婆助我解困,我這就告辭。”
“女郎,從這一路向北三百里是臨潼,臨潼乃一座大城,可發佈消息託布衣任俠盟尋你的家人。”
臨潼?
布衣任俠盟?
“繞開臨潼,西去華州。”她的耳邊彷彿聽到了那少年殺神舉着彎刀,聲音極富有磁性,神情一怔,那少年殺神取了她隨身帶的水經注,要繞開臨潼西去華洲,她不知道華洲和臨潼都在哪裡,不過,依照阿婆所指,她前往臨潼應該能避開撞到那少年殺神!
只是二三百里的距離,要靠着雙腳步行,一天行走三十里,也得行走十天。倒是聽阿婆說了,這裡是黃土高原,每隔幾十裡就會有一個小村落,山民們都以開山種地爲生,民風淳樸,一路之上倒也不怕渺無人煙,被野獸攻擊。
告別了阿婆,裝扮成少年的驪歌沿着彎曲的河道,一路向北走去。
不知道沿着小河拐了多少個彎了,再回頭,那三眼土窯洞早就不在視野範圍內,驪歌心中一喜,沿河選了一條不太陡峭的土坡,手腳並用,就開始向上攀爬!
正是北方黃土高原的深秋季節,太陽已經升起了老高,還有些溫暖,驪歌的腦海裡牢牢記住那開山男人爲她進山採藥的話,青蒿草籽灰粘到皮膚之上,就會起一層青泡,她是個女子,居然長着一雙女子少見的劍眉,遇到了追殺她的兩撥人馬,一個個都別有所圖,如今只有喬裝改扮才能逃脫!
只是,要逃脫到哪裡,她到底是驪傢什麼人,在這個極度貧困的黃土高原上,她根本無暇思慮那些,活着,走出這片黃土地,活下去,成爲她最大的渴望。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仔細思索過她要如何裝扮,她即使是喬裝成少年郎,劍眉杏眼倒是看上去雌雄難辨,但是時間久了,總會露出馬腳,索性裝扮的再醜一些,她看到開山醜婦時候心中吃驚,醜婦臉上的青泡連成了一片巴掌大的面積,看上去極爲恐怖,令人不願意繼續注目。
聽那開山男人說了,熬青蒿水加些鹽水冷敷就能恢復如初,當時的驪歌就心中一動,穿半舊灰土麻衫,高高束起男人髮飾,臉頰上加上一片不大不小的青泡,就算是少年殺神在此,也應該辨認不出她的本來面目了。
於是,走出了那開山醜婦所居住的地方大約十幾裡後,驪歌沿着小河道尋了一條山路,向上攀爬,青蒿草她認識,那開山醜婦這三日天天爲她熬製藥汁,她特意打聽過,青蒿草是黃土高原的山野溝渠中常見的一種野草,有去淤消腫的作用,大約有一人高,深秋季節已經發黃髮枯,枯草上成熟後的草籽更爲好採。
哎,可惜她只是跟着導師研究一種先天性心臟病可以利用中藥快速救治的方法,實際上對中藥並不太熟悉。不過,搶救先天性心臟病的中草藥叫什麼來着?
不知不覺中,驪歌邊沿着小徑向上攀爬,邊在心裡唸叨着她曾經研究的課題。
咦?這不是紫花毛地黃嗎?正是她的研究課題!紫色的吊鐘花在秋風中搖曳盛開,長在一叢荒草中格外引人注目。
不知不覺中,驪歌的手伸過去,充滿了憐惜,她將紫花毛地黃拔了下來,已經再也回不去了,那種先天性心臟病的救助中藥中就有紫花毛地黃,暫且算作安慰吧。隨後拔了幾株盛開着紫花的毛地黃,心中莫名生出了一層無奈,失落了一小會兒,她咬着牙望着前面的黃土坡,繼續上路尋找青蒿草。
如果,如果說曾經研究的課題跟眼前的生存比起來,那些都變成了渺茫,如今擺在她面前的是如何活下去,短靴裡還有八十五枚太和五銖錢,不知道能不能支撐着她到距離着黃土高原最近的臨潼城,到了那裡,應該能想辦法養活自己了吧。
兩個小時後,驪歌已經採摘了一大把青蒿草籽,又費力地拖着一把一人高的枯黃青蒿草來到了河邊,特意尋了一塊稍微光滑的石頭,和一塊拳頭大的小石,石頭剛握到手中,便硌得她白嫩的小手生疼,她猶豫了一會,還是咬着牙舉起了石頭,開始一點一點地砸研起青蒿草籽來。
片刻之後,草籽灰被驪歌小心翼翼磨成的小樹枝片挑了起來,輕輕地塗抹在手背上,手背漸漸地開始發麻,隨即,一個又一個的青泡連成了一片,初起的時候有點乍疼,一刻鐘之後,疼痛消失,驪歌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爆發出青泡的手背,這才又從從懷裡拿出一塊極爲潮溼的麻黃色的布片,使勁擰了一下,還能聞到青蒿水的味道,這是她告辭開山醜婦前,特意剪了一大塊她換下來的麻黃色長衫,浸泡着偷偷加了鹽水的青蒿水,一路上小心保存的。
潮溼的麻黃色布片清涼無比,蓋在起了青泡的手背之上,麻嗖嗖的微痛,驪歌的眼神變得堅定,擰着劍眉,心中唸叨着爲了活下去,什麼苦都得吃,什麼氣都得忍,她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如果不喬裝改扮行走,勢必會被這個她還不瞭解的世界扼殺,到那個時候,人生地不熟,孤獨無助,死去連收屍的都沒有。
默默地鼓勵着自己,一刻鐘之後,她揭去了麻黃布片,眼睛一亮,手背上的青泡消退而去,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跡,想必過幾天也會完好無損!
果然,青蒿水加鹽水冷敷能醫治青泡!
那她還猶豫什麼?
小心地用那根磨平的小樹枝挑起了草籽灰,對照着小河水,驪歌細細地塗抹起來。
清澈的小河水嘩啦啦地向前奔流,半個小時後,水面上出現了一個翩翩少年郎的面孔,劍眉杏目,額頭光滑,一雙梨渦若隱若現,水中的少年郎微微側臉,右邊的半邊臉頰上,靠近耳廓的地方,有一片看上去極醜的青泡,從右鬢角向下,彎彎的,密密麻麻的青泡掩蓋了少年郎的青澀,少年郎莞爾一笑,一隻梨渦正好嵌入了還有些麻痛的青泡,她斜着嘴角,抽動幾下,隨後,再凝望一眼河水中倒影着的翩翩醜少年,小心收起還沒有研磨的青蒿草籽,順着河邊的小徑,向着那開山醜婦曾經指的向北的官道,一路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