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歌話音一落,拓跋曄的雙眼如電,冷冽墨黑的眼眸,沉沉地鎖着站在醫帳中心的她,然後,他冷冷地掃了一眼瞬間臉色大變的穆泰,幾乎是同時,他忽然對剛纔他想一口答應阿爾罕提議生出了慶幸,他忽然覺得,眼前這阿九小郎,她能看透他深深隱藏的內心!
他預感到他若跟當時的穆泰一樣,將阿九小郎當賭注推出,他的心肺定然會絞痛,定然會冰寒刺骨!
幸好,幸好,他還沒有最後決定,阿九小郎主動懇求他答應,答應她冒險猜測榻几上寶物的來歷,阿九願挺身而出,阿九小郎,這是主動將他脫離出窘況,將自己的的命運攬在自己手中!
阿九說她是草木人生,阿九那是在譴責穆泰對她的拋棄,阿九主動懇求他恩准應賭,阿九是在報恩啊。
輸,是阿九輸,大不了他落下一個縱容私奴小郎的名號。
贏,雙倍契稅報答於他!
阿九,到底還是想留在他的身邊!
拓跋曄一下子想明白了一切,他就這樣看着醫帳中心,彰顯出出衆風華的小郎,雖然瘦弱低矮,卻有壓制醫帳中所有人的灼灼風韻!
“善!”良久之後,拓跋曄點頭,聲音清亮!
他準了。
居然準了。
將足以能養一支五千人私軍的利益放到了她的肩上,同時,也將她的命運交給她自己!
她若說出那寶物來歷,不僅拓跋曄能得到雙倍契稅的利益,她便能留在驍勇營醫帳,留在拓跋曄身邊侍奉。
她若說不出,她便會重新跟了穆泰,成爲穆泰的私奴小郎!
這可不是簡單的輸贏,這是大魏太子之爭的第一次交鋒!
準了。
阿爾罕一雙圓眼看了一眼穆泰,他放聲大笑,以一種你們都輸了的姿態大喇喇坐回榻幾之後,高高舉起杯中美酒,衝着穆泰遙遙舉杯,高聲說道:“醜小郎將重歸穆泰兄弟手中,賀矣。”
醜小郎馬上就是穆泰兄弟你的了,我們共同祝賀,乾杯。
作爲來自波斯的大商人,阿爾罕家族控制了商路上一半的貨物,拓跋曄應賭,不僅他的契稅可以少交,還可以白白得到五百張白狐皮毛,的確是可喜可賀。
對於贏過賭注,阿爾罕有足夠的信心,這寶物本就是阿爾罕家族內部才知道的秘密,除了家族中的幾個工匠,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到,他完全認定,拓跋曄及其屬下,包括那個醜小郎是爲了面子應賭。
他贏定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驪歌站到了醫帳中央,火紅的營火照在她有着彎彎青色胎記的臉上,雖有瑕疵,卻俊秀無雙,她那種勝似閒庭興步的從容,看上去不像是笑話,不像是囂張,而是一種自信,有着十足的底蘊!
黝黑的杏眼落到榻几上晶瑩剔透的寶物之上,驪歌面對着無數雙咄咄逼人的目光,拱手施禮,聲音清朗道:
“此物非玉似玉,我大魏早有之。”
這個寶物像玉但不是玉,我大魏早就有了。
衆人皆是一愣?大魏早就有了,他們都是大魏的貴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晶瑩剔透之物,爲何這醜小郎說大魏早有之?
衆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滿臉不置可否。
阿爾罕滕然站了起來,兩眼惱怒,盯着驪歌,厲聲喝道:“醜小郎大言不慚,這寶物本屬我阿爾罕家族獨制,幹你們大魏何事?”
是他們阿爾罕家族秘製的,沒你們大魏什麼事!
這是在否定了,那些長相有異族風範的貴人們一個個都興奮起來,大聲嘲笑起來,而拓跋曄一方的將軍們,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的臉上,同樣的是不可思議!
拓跋曄沒有任何表情。
醫賬內吵雜一片,而驪歌,衝着阿爾罕拱手,便大聲問道:“此物可是在容器中燒製砂石而成?”
此物可是在容器中燒製砂石而成?驪歌聲音一落,醫賬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阿爾罕一愣,就算此物是容器中燒製而成,一個醜小郎如何會得知遠離大魏萬里的波斯之地如何製作,這醜小郎是猜測的!
猜對了。
阿爾罕說道:“然。”
他確認了驪歌第一猜測是正確的,但是,他確認完,伸手指着驪歌,縱喝道:“隨侍容器燒製而成,你有何證據說大魏早有之?”
阿爾罕還是有點惱怒的,他說話咄咄逼人,帶着騰騰殺氣!
這個時代很多東西都是容器中燒製而成,並不稀罕,並不證明你知道此物的來歷!
瞬間,醫帳中更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了驪歌,他們帶着同樣的疑問,他們都沒有在大魏見過此物,他們心中幾乎認定,大魏並沒有此寶物!
穆泰的眼神無比複雜,他望着醫帳中心站立,面對嗓門,身高都咄咄逼人的阿爾罕,阿九小郎毫無畏懼之色,她依舊從容而立,看向阿爾罕的杏眼,淡淡如天上白雲,清澈如溪澗流水,竟然是無比悠然自信。
雖低矮瘦弱,雖醜陋瑕疵,那種風華並不亞於醫賬內任何一個兵士兒郎,甚至這種過人的膽識和氣度,贏得了那些上過戰場,殺人無數的兵士兒郎們的尊重!
在坐的不僅有驍勇營的長史賀江,還有鏢旗將軍賀虎等人,都對驪歌的毫不畏懼生出了一層敬意!
驪歌眼眸似水,盯着惱怒高呼的阿爾罕,清朗問道:“君可曾讀過晉地郭璞大人的著書?”
阿爾罕一愣,什麼晉地郭璞?大聲應道:“否!”
驪歌一笑,這一笑,宛如一顆流星滑落天際,那一笑正衝着穆泰所在的方向,連居在中心的拓跋曄也是一怔。
梨渦幽深,宛如天上的精靈般純淨誘人!
她聲音一提,語調清澈悅耳道:“晉地郭璞大人言,今外國人所鑄器者亦皆石類也。按此所言,殆今藥浴,藥玻璃之類。”說道這裡,驪歌的聲音頓了頓,目光流轉之間,看到遠處榻幾坐着一個高挽道士髮髻,袍衣飄然,宛如神仙一般的中年貴人,朗聲問道:
“大人可否跟郭璞大人皆爲道家一派?”
郭璞是晉地名士,精通方術,爲正統的的正一道教徒,奉老子爲最高崇信之人,殊不知,驪歌所問之人,正是拓跋曄聘請的術士名流之一寇謙之,正是信奉道教之人,也是拓跋曄請來對付波斯富商的貴人之一。
那術士聽到驪歌詢問,微微點頭道:“然。”
“請大人證明郭璞大人可否有藥玻璃之言論?”
“然。郭璞大人乃晉地名士,豈有說謊之理,確是郭璞大人之言!”
驪歌此時微微一笑,目光流轉,落到驚呆的阿爾汗身上,便脆聲說道:“貴人之物,名曰藥玻璃也,我晉地早有之,不足以稱無價之寶也。此物可稱玻璃瓶!”
不過是個玻璃瓶子,我們晉地早就有了,不足以稱作無價之寶。
驪歌三言兩句,將榻幾之上的寶物說的清清楚楚!
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