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用!”寒舒池閉上眼睛。

“可是您還在生病中,適當安排您休息也是我的工作。”

“這不是你的職責範圍。”寒舒池義無反顧的拒絕任何人的關心。

車停在柵欄外,寒舒池揮着手示意她們可以離開了,寒舒池在果園買了別墅,不爲別的,只圖這裡的清淨,起初在這裡買了這片地建了這棟現代別墅是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果農們甚至有些擔心她的意圖,直到有一年突發蟲災,寒舒池直接無償捐贈1000萬保下了這大片果林,雖然寒舒池仍然與果農們保持距離,多多少少,果農們對她仍是充滿敬意,每每果子豐收,必然要送來一些放在她家院子裡。

寒舒池淋着雨擰開木柵欄門,穿過前院走到屋檐下,從包裡找出鑰匙開了白色厚重的大門,擰亮屋中大大小小的燈,關好門直接上樓去房間浴室洗漱,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個人住,一住就是五年。

捧着溫水將藥服下,開了筆記本繼續工作,她沒讓自己閒下來,似乎一閒下來,身體裡涌出的憔悴悲傷就會馬上侵蝕掉自己。

感冒沒好,今天似乎加重了,寒舒池將車直接停在地下倉庫,從地下倉庫直通自己辦公樓層的電梯還在維修中,只好走正門進去,遠遠看見自己的助理和兩個保安跟一個小孩在周旋,不禁皺起眉頭不悅的問:“怎麼回事?”

“老闆,她想來公司應聘,但並沒有我們的應聘通知。”安陽一臉無奈。

寒舒池掃一眼一直看着自己的人,黑色的襯衫,外套一件藍色開領毛衣,洗的泛白的牛仔褲,看上去仍是一貫的清爽,像極了從大學裡走出的學生,可寒舒池馬上意識到這個人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這種毫無迴避的注視讓她心裡極不舒服:“讓她走。”不容分說,發下命令。

“老闆,做什麼都可以,請你……”見寒舒池要走,那人急忙靠過來。

寒舒池像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靠近自己,驚慌失措的閃開幾步:“安陽,把事情處理好。”冷冷拋下一句,頭也不回的走向專用電梯。

“小姐,我們公司真的暫時沒有職缺,不如你先留下一份簡歷,一有需要會盡快通知你。”安陽苦口婆心。

“對不起!”面前的人靦腆的低下頭:“抱歉!打攪了。”那人似乎在寒舒池拒絕後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莽撞,聽安陽這麼說,也只好歉意一笑,轉身離開。

安陽敲響寒舒池的門,進去報道今日的工作安排,寒舒池的指尖碰着咖啡杯壁垣,漫不經心的突然發問:“那個人打發走了麼?”

“是的。”安陽靜靜的回答。

“她爲什麼要來應聘?”

“不清楚,今早一來,她就截住我了,說是昨天見過面的。”

“你認識他?”

“不認識,老闆和我都是昨天才見過他的。”

“算了,不說這件事了,先彙報今天的安排。”寒舒池懊惱自己莫名其妙的在意,急忙岔開話題。

安陽流利的報告今天的流程,寒舒池靠在大轉椅裡閉目養神。

工作持續到下午三點的時候,寒舒池突然覺得胸口一緊,頭疼欲裂,來不及抓起電話,就悶聲暈倒在桌案前。

醒來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醫院的牀上,外面的天已經黑了,擡頭看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晚上九點,手腕上還吊着鹽水,頭已經不痛了,掀開被子坐起來,穿上拖鞋拖着吊水瓶走到窗邊,黑色的天空裡沒有一顆星,彷彿自己也被捲進了這無盡的黑夜裡,越陷越深,越來越看不清深處裡自己的影子。

“咳咳!”寒舒池捂着胸口,咳得厲害。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起來了?”清姨剛進來就見到咳嗽不已的寒舒池,心疼得雙腳哆嗦。

寒舒池柔順的接受清姨的愛撫,坐回牀上,乖乖躺下。

清姨把被子的四角掖好,責怪的道:“怎麼還像個孩子?生病了也不去看醫生。”

寒舒池靜靜的躺着,不說一句話。

“唉!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讓人操心啊?眼看着家裡面老的老小的小,你都不聞不問,生了病也不讓家裡知道,當真就這麼恨這個家麼?”

“我累了!”寒舒池在劇烈咳嗽後,緩慢的蠕動雙脣。

清姨嘆了口氣:“想吃清姨做的參片粥麼?”即使生寒舒池的氣,最終還是心疼多餘生氣。

寒舒池點下頭。

清姨去乘粥,扶寒舒池在牀上坐好。

“待會兒,老爺和夫人是要來的,你也該把這脾氣收斂一下。”

寒舒池慢慢的咀嚼着粥,不發一語。

最終寒舒池和寒老爺、寒夫人還是鬧得不歡而散,寒墨修對女兒的嚴苛一如既往,儘管他內心深處後悔過自己的作爲,卻多少不願低頭先認錯,在他看來,自己終究是處在長者的位置,寒舒池幸運的誕生在這個家裡纔有了今天的成就,她必須承認她所擁有的無一不是自己給的,自己當然有權責備她爲難她,甚至於掌控她。寒舒池是知道自己的處境的,正是因爲知道,所以反抗的時候纔會覺得自己揹負的東西原來已經十分沉重。

生病住院這種小事通常只有自己的專屬醫生在身邊,今天能驚動這兩位老人過來還是第一次,寒夫人隱忍着心疼和憂傷,不敢表現得太明顯,默默在病牀邊飲泣,丈夫與孩子結下仇怨自己是有責任的,曾經,自己也忘了自己還是這個孩子的母親,曾經,看着這孩子差點離開自己……太多的過往不堪回首,每次見到孩子的臉,內心堆起的愧疚讓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作爲母親的資格。

儘管知道母親的心傷,寒舒池依然沒有半句安慰,對於現在的一切,寒舒池失去了要重建親情的意願,只盼着能把這份情斬得越乾淨越好。

寒老爺摻着自己的妻子安慰了幾句冷聲道:“舒池,我之所以暫時把諾亞交給你,無非是因爲需要一個流着我寒家血液的繼承人,如果你還想繼續留在諾亞,就請你盡好做女兒和做媽媽的本分。”

寒舒池冷笑道:“你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誰更有本事經營它。”

“你……”寒墨修對於自己剛纔的退步有些焦慮,此時寒舒池毫無情面的話也徹底擊潰了他內心的自尊。

“我想休息。”寒舒池擺出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她愛了她們二十幾年,終是因太愛而負了所有人,現在,不愛了,背一生的罪責在身,只能痛不欲生。

“舒池……。”寒夫人戰戰兢兢的跌在丈夫懷裡泣不成聲。

“由着她,由着她,我們走。”寒墨修氣得臉色發白。

寒舒池在醫院裡呆了兩天就出院了,照樣賣命工作,公司的事一刻也走不開,漸漸習慣把自己禁閉在工作所帶來的孤獨世界裡,彷彿只有這樣纔不至於太仇恨這個世界。

晚上接到母親的電話說是小雨生病了,一直高燒不退,讓她抽空回來看看,寒舒池不耐的應了一聲掛了電話,拿起外套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胃中泛起的絞痛讓她力不從心,扶着牆艱難的走到桌邊從抽屜裡拿了藥服下,痛苦並未減少,雙腿仍然虛軟的挪不動步子,她靜靜的等了十分鐘,心越跳越厲害,憋在胸口的疼痛撕扯着脈搏和血管,彷彿要將這種疼痛直達神經,無可奈何的走到電話旁撥了自己主治醫生的電話,這纔將手裡的外套緩緩放回沙發上。

寒舒池把自己窩在沙發裡睡了一夜,直到自己的醫生給自己來了一個電話,告知孩子燒退了,她才艱難的挪動步子進去換洗室,對着鏡子,一夜難熬的疼痛折騰得自己面色慘白,所幸現在沒那麼疼了,洗了澡,被蒸汽蒸熱的雙頰纔有了些許血色,精心打扮一番後,拉開客廳的大門,手機在手提包裡響了起來,母親的電話又打過來了:“舒池,你到底是什麼態度?女兒病了,也不回來看看,難道在你心目中就從來沒打算爲兩個孩子盡點義務?”

“……”

“你以爲孩子病了,找來歐醫生就可以了?昨天……,孩子可是一直喊着疼,我們都急壞了。”母親的泣噎聲傳進耳膜,寒舒池皺了皺眉:“孩子病了,該找的是醫生。”

“舒池……你該有多狠心啊……小雨是你的親生骨肉啊!”母親哭得更大聲了。

寒舒池站在屋檐下,目無表情的看着遠處。

“……是我打攪你了,抱歉!”母親最後還是泣不成聲的說了一句。

寒舒池的目光移向園中繁生的枯草,竟是那般落寞。

轉眼又去了半月,寒舒池交代安陽訂一份餐進來,桌上堆滿的單子似乎總也處理不完,沒有時間外出,就只好把生活上的瑣碎也交給安陽。

安陽和幾個同事去公司附近的餐飲店就餐,聽說餐飲店剛開業不久,店裡來了個小帥哥很是討公司的大小女人喜歡,一下班,嘰嘰喳喳的女人們聊到的都是這麼個人,安陽最好的朋友派派也拉開嗓門說要一舉拿下,決不浪費資源。想來派派就是多產者,男友換得跟走馬燈似的,這會兒這被看上的幸運者不知道是福是禍。

一進店子,安陽頓覺舒心,店面乾淨,裝飾簡單卻很有藝術特色,想來,這家店的老闆應是個不俗之人,安陽望一眼四周,發現角落裡還有位子,急忙奔去,怎料身後那幫平時看着正經的女人真的一窩瘋擠向了櫃檯,那閃人之快,比領工資還利索。

安陽不愛湊熱鬧,規規矩矩坐等那幫人回來。

“愛川,我們帶客人給你認識。”衆女人齊刷刷回頭,目光抓住一副少半根筋的安陽,安陽努力整理情緒艱難的挪動步子頂着幾雙不懷好意的目光靠近櫃檯,還沒找到可以站的地,派派一巴掌拍在背上,頓覺七竅流血,已成內傷。

“這是安陽,我的閨蜜!”派派說了一句,緊着安陽的背又來一巴掌。

安陽覺着這回老血該吐出來了。

“你好!”站在櫃檯後的年輕人溫和的一笑,眼睛特有神,笑容卻隱着些看不懂的恬淡疏離,或許還不只是這些,還有什麼,一時也是耐人尋味,總之,那感覺裡有着讓人心馳神往的錯覺,同時又似乎過於傷感的美好。

“不可以對她太好喔,她在我們公司是最頑強的小草,比小強還厲害,可以隨便對待,百殺不死。”派派笑得很是迷人。

安陽一臉惡寒,歪歪扭扭的被人推上前,安陽不得不反應快的伸出手抵在櫃檯角,漫不經心的問:“你在這裡工作?”

“哈?你們認識?”派派一臉驚訝,其他女人來回的掃視二人,恨不得揪出這天大的新聞,又似乎有些醋意,有將安陽就地正處之嫌。

“其實,我有去公司應聘,結果……”愛川一臉清淺的笑,表情裡透着調皮的委屈,樣子極是討喜。

“啊!太惡毒了。”派派尖叫,身後落井下石的女人們紛紛嘰裡呱啦贊同。

“你不用,不代表大家沒興趣啊。”衆人恨不能將安陽盯進地洞裡去。

安陽真想抽身離開,免得在這兒丟人現眼。

“各位大姐,今天要吃什麼?”愛川收斂笑容,一臉公事公辦的樣子。

“怎麼又喊大姐?叫我派派,其他人都是大姐。”

“你不是大姐,是大媽。”有人反駁。

“蛋包飯,我的最愛。”派派吐吐舌頭,搶着指着菜單叫囂。衆人立刻點了自己想要的食物,待衆人在角落入座,派派仍留在櫃檯前與愛川說笑,看上去聊得十分開心。

待派派回來,衆女豔羨的問:“戰況怎樣?”

“我第一次見到絕種的。”派派眼睛裡撲哧哧的爐火燒得正旺。

“正是我的菜,不吃白不吃。”市場部的甜甜擺了陣勢,這個孩子什麼時候也……安陽閉閉眼,無奈的搖搖頭。

派派也不攔着,一臉奸笑。

待甜甜走遠,衆人急問:“他到底看上誰了?”

“問甜甜就知道了。”

沒半展茶功夫,甜甜一臉花癡的回來,衆人齊刷刷看着她,惹得安陽也跟着冒泡。

甜甜小臉紅紅的,一臉撞上桃花的表情。

“別陶醉了,難道你有戲?”衆人頗爲吃驚。

倒是派派不以爲意的裝腔作勢。

“派派!有什麼好點子?”甜甜眯起眼,慵懶的笑。

“只怕葵花寶典這時候也是廢紙一堆!”派派眉頭也不皺一下。

“唉!這人跟青燈古佛一般,派派這樣的情場殺手恐怕要大費真氣了。”甜甜笑的開心。

“你倒是一點不擔心?”派派好笑的問。

“世間的情強求不來,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不是你的強求不來。”

衆人黑線,電視劇的陳詞濫調還敢拿來炫。

安陽眯起眼遠遠看着動作利索的愛川,只那認真的表情裡透着的淡淡溫暖,就讓人感到真真實實的舒心。

“安陽,不會你也……”派派詭異的看着安陽。

安陽搖着頭笑得一臉平靜。

從愛川手裡接過打包的食物,愛川慣性的回一微笑:“歡迎下次光臨。”

安陽點點頭,微微一笑,思忖爲何接近這人,卻覺得這人身上透出一種痛到窒息的感傷,絕望般的感傷,不自覺的回頭仔細瞧那人一眼,那人已微微頷首,埋頭工作。

安陽將食物放在茶几上,對仍在批示文件的寒舒池道:“老闆,這個是公司對面新開的飲食餐廳的蛋包飯,手藝還不錯。”

“嗯!先放着吧。”

安陽放好食物自覺的退出去。

看完最後一份文件,寒舒池揚了揚痠疼的胳膊,放下眼鏡,起身走到茶几邊的沙發上坐定,打開飯盒,居然是兩個精緻小巧的蛋包飯,寒舒池眉頭一鎖,稀奇的做法,那家店估計是幹不長。本想再打電話訂餐,回頭看那小小蛋包飯甚是可愛,竟忍不住還是決定一試。

雖說只是嘗試,居然越發覺得滿意,兩個蛋包飯口味不同,味道怪怪的,卻很好吃。眼見那小小可愛的蛋包飯不見了,寒舒池滿意的放下勺子,拿起旁邊外帶的湯泯了一口,鮮鮮的,口感很好。

安陽來收拾桌子的時候,很是驚訝,平時送來比這口味正宗十倍的蛋包飯,也不見老闆吃下多少,今天居然飯盒見底了,連湯也喝了,這還是挑剔的老闆嗎?

“安陽。”

“是。”安陽回頭。

“飯很好吃。”

安陽差點樂翻了,從未得過老闆的認同,在訂餐上獲得首肯也是一種不小的成功,要知道,寒舒池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