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昨夜一晚上西北風,今天出了個大太陽。

大會會場設在鎮小學,太平鎮小學是鎮上最好的建築。

爲了表示誠意,更是爲了保證會議出席人員,在開會通知書上特意寫明,開會當日午餐免費吃拉麪。一大早,在學校的操場上就架起了三口大鍋,不知請什麼地方請來了十餘人做廚事,宰羊切菜撈豆腐,和麪打桌拉長面,香油香醋加大蒜,長筷銅勺大海碗。這才上半半晌,開會的人就陸陸續續到了,他們蹲在牆根,盯着那三口大鍋,聞着那香氣,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一不注意,那不爭氣的口水就從嘴角流了下來。

他們雖然在這鄉里也算是有頭有臉面的的人,可這敞開肚子吃拉麪,別說有過,就是聽也是沒聽說過的,還是白菜豆腐羊肉的臊子。一直到半信半疑的走進這學校,看到操場上那熱氣騰騰的三口大鐵鍋才略爲安定,看來白吃這事是真的。爲了這一餐,有些人可是早飯都沒吃就來了,甚至連昨天晚飯都沒吃,好空出肚子裝今天白菜豆腐羊肉臊子拉麪。

一個上午的忙活,不到一個時辰讓這幾十位漢子風捲殘雲般一掃而光,要是能供下去,他們可能會一直吃下去。他們中有吃的敞着懷,頂着圓圓的肚子,眼睛還直直瞅着那光溜溜的竈臺,有吃的坐在牆根起不來,有吃的打着嗝說出的話都不成句,有吃的在牆角直着身子吐了二回。儘管他們飯後形狀各不相同,但臉上的表情都是幸福着。敞開來吃,還不要錢,白吃誰不吃,就是吃撐死了,這肚子裡裝着也是白菜豆腐羊肉臊子拉麪,這可是過年都吃不上的。

“鐺、鐺、鐺。”這時鎮四周響起了鑼聲。

“老少爺們,各位老少爺們,全部都到小學操場上開大會嘍。”隨着鑼聲,街面集市上的吆喝聲音也響起。

“各位老少爺們,全部都到小學操場上開大全嘍。這次大會,皇軍不要糧,不派款,不抓夫,不納稅。”鐺、鐺、鐺。“這次大會,是大日本皇軍來維護太平鎮共榮,讓大夥今後的日子,象今天的維持會長和貨郎一樣好吃好喝,共同東亞。”

“開會嘍,老少爺們開會嘍。這次大日本皇軍說了,咱太平鎮的土地是最好的土地,是叫樂土,說咱太平鎮的道是最好的道,是叫王道,今天是要來給大夥說說樂土王道的事。大家都去小學操場看稀罕聽稀罕。”

頓時,太平鎮上鑼聲吆喝聲響成了一片。

這次大會,早在前幾日,白吃白喝的消息一傳出,就引起不少人的好奇,剛纔要不是門口有警備團的人站崗把守,還不知要衝進來多少人看新鮮。這會閘門一開,外邊看熱鬧的加上區公所打鑼通知開會說的那不着四六的宣傳詞所影響,連集市上做買賣的都讓趕到了會場,操場上一下子站滿了人,如月和麥子也在其中。特別是那些從集市被趕來開會的,有的拉着羊有的牽着驢有的趕着豬有的拎着兔,各種聲音彼起此落,整個會場顯的熱鬧起來。

這會從學校操場外傳來整齊的步伐和口令聲,鎮上的人知道,這是鬼子兵的隊伍來了。他們雖然不知鬼子嚎的是什麼內容,但常見鬼子兵出操時一定要嚎那麼幾嗓子着。

首先進來的是穿着黑衣服警備團的人,接着就是身着土鱉黃的鬼子兵。他們一進來,就在操場四周面布了崗,連臺上也站了四個的鬼子兵。操場上除了畜牲的叫喚聲外,人們的議論聲也逐漸大了。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開會嗎,這到底開的是什麼會啊?不會是槍斃人大會吧?就連剛纔正在向鄉民炫耀吃拉麪的維持會長,這會也不打嗝了,伸長了脖子不安的四處張望。

“鐺、鐺、鐺。”臺上傳來三聲鑼響。

“開會啦,開會啦。大家肅靜,肅靜。”不知什麼時候馬久仁站在了臺上,提着鑼,揮着棒,冒着青筋,扯起了嗓子。“吃拉麪的站前面,拉驢趕豬的站後面。好了好了,都站好了,現在有請皇軍井上隊長閣下和警備團何團長,大家歡迎。鼓掌,鼓掌,大家鼓掌。孃的,吃拉麪的勁都上哪去了,鼓掌啊。”

掌聲還是熱烈的。掌聲從吃拉麪當中那些維持會長響起後向外漫延。這突起的掌聲,讓後面的驢嚇了一跳,擡起頭來一陣子嘶叫,引起會場一陣子轟笑。惹的連站在臺上的日軍井上隊長都笑了起來,還向臺下揮了揮手。

“孃的,這是那家的驢,咋連個驢都管不好,再叫,小心讓老子抓去拉煤。好了,下面請皇軍井上隊長訓話。鼓掌。”馬久仁在臺上指手劃腳連喊帶叫,隨着他身體的晃動,頭小帽大,那帽沿轉向了腦袋一側。

井上大刺刺的向前跨了一步。

“中日親善,抗日分子統統······統統·····”只會聽些,不太會說中國話的井上,說了二句中國話就憋不出來詞了,漲着個臉紅脖子粗,最後他一下拔出軍刀,脫口衝出了來到中國最常用的幾個字。“統統槍斃。”

剛纔還朝大夥露牙笑臉,這還沒一會功夫就朝大夥呲牙咬人,這鬼子就是鬼子,說變就變,真不是個人。

“下面請何團長講話。”井上知道這不是他的長項,向身邊的何人地友善的點了點頭。

何人地謙卑的向井上欠了欠身,一轉過身,雖然眼珠不知飛向何方,可面部的微笑還是讓人感覺到友善。

“各位鄉親,今天開這個大會,一來是爲了犒賞一下各村的維持會長和貨郎們,他們辛苦啊。長期以前,組織村民給皇軍繳糧派夫,接待到村裡維持治安的皇軍和警備團的人吃喝。這次爲什麼也請貨郎們吃拉麪啊,因爲大傢伙都很忙,皇軍啊警備團啊區公所啊有什麼消息要傳達下去,常常是麻煩人家貨郎。這次大會,有的鄉村維持會長起個大早,從從二十多裡外趕來,到了這鎮上肚子也餓了。所以皇軍說什麼都要給他們一餐飽飯。各位會長和貨郎吃飽了沒有啊?”

“吃飽咧。”

“吃飽咧。”會長們連連應答。

“他們都吃撐咧,俺們還肚飢着哩。”人羣中不知哪個肚大的吼了一聲。

“吃飽就好吃飽就好,老話說咧,好懶得吃飽。剛纔那位鄉親說還肚飢着咧,今天開這個大會就是給大傢伙解決肚飢的問題。只要大家聽皇軍的話,辦皇軍的事,做皇軍的好良民,不但可解決肚飢的問題,還可以發財。大傢伙想不想發財啊?”

“想。”臺下異口同聲回答的倒十分乾脆。

站在一邊的井上對這大會的氣氛也滿意的點點頭。

“好好好,想發財就好。下面我就說說發財的事。大家知道,最近我們太平鎮不太平啊,以前雖然有時不時打皇軍和警備團的冷槍,可現在發展到綁架勒索,襲擊據點,還打傷了我們大日本皇軍清水隊長閣下,更爲嚴重的是,前些日子還炸了城裡皇軍的倉庫,接着又二話不說燒了何家大院。這是土匪啊,是連土匪都不如,土匪還是隻是勒些財物,有個商量,他們可是動不動就要人命的啊。這夥人可能是被皇軍打散了的國軍部隊所爲,也可能是幾個土八路乾的,總之,他們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爲了消滅這夥反日分子,清除不良分子,保證鄉親們的平安,皇軍特發出懸疑賞通告。凡是有遇下列情況的,舉報者有獎,一、聽到有關外口音的;二、發現有帶槍支的;三、發現鄰里有陌生人出入;四、形跡可疑的,違反良民行爲的,就是你覺的他不正常的人,看到他幹壞事的。大家記好了,一經發現,馬上報告,重重有賞。大傢伙聽明白了嗎?”

臺上何人地說的口沬四濺,井上在一邊聽的是頻頻點頭。臺下卻一片靜悄悄的。這兵荒馬亂的,又是要人命的事,誰也不敢亂說。

“大家不要怕,有皇軍給咱們撐腰,大家都別錯過發財的機會,我們這位馬班副。”說到此,何人地指了指站在臺邊上的馬久仁。“他發現了反日分子活動,報告后皇軍獎勵了大洋五元。”

五塊大洋。人羣一陣騷動。

“大家不要怕,剛纔說了,國軍啊八路什麼的都讓皇軍給打跨了,有也就是些殘兵流寇和一些土匪盜賊。剛纔我說的通告內容記住了嗎?沒記住也沒關係,我們會在各鄉村張貼公告的。下面請各村維持會長和貨郎站一邊,其餘的人站到另一邊。快。”

院子的大門關上了。臺下的人很快就分成了二邊。中間站了一排荷槍實彈的鬼子兵,他們面向人羣,虎視耽耽。

“現在由各村維持會長和貨郎把在院子裡本村的人領回去。如果誰錯領誤領冒領就地槍斃,大家聽明白了嗎?”

一片寂靜。

何人地在臺上躬着腰向井上說着些什麼,清水連連點頭。

“大家不要亂,下面唸到哪個村,就由哪個村維持會長過去領人,會長領完人後再由貨郎領,這是皇軍爲大傢伙着想,怕有漏下的,一時看不清的。只要是認識的都可領,但誰錯領誤領冒領就地槍斃。”

臺上何人地的話音一落,臺下村民的呼聲驟起。他們這會才明白過來,這是要命的事。

很快人就被領的只剩下九個人了,就在也沒人領,他們都靠在牆角邊上。

“羅隊長。”何人地聲音格外刺耳。

“到。”

“把這幾個人綁了。”

“是。”

“等一下。”站在一旁的井指着那幾個人,結結巴巴的說道:”大家在認真看看,有沒有認識他們的,只要有人認識,就可以領走。”

天上的太陽雖然明晃晃的,可是北風吹的人直髮顫,連驢都時不時抖一抖那發緊的身子。會場上靜的能聽得見豬的喘氣聲。

沒有一個人動,沒有一個人吱聲。

何人地掃了會場一圈,從臺上走下來,向被警備團的人圍住沒認領低着頭的九個人走過去。

九個人,都是男性,除了二個年歲大些,其餘還都是年輕人。

何人地圍着他個挨個看了一遍,指着一年輕人問道。

“哪的人?”

“小河村?”年輕人怯生生的回答。

“有認識這兒的人嗎?”

“不認識。就俺一個人來。”

“小河村離這可有三十多里路。”

“是。”

“來太平鎮做什麼來了?”

“坐火車。”

“上哪?”

“長治。”

“幹什麼去。”

“去弔孝。”

“給誰弔孝?”

“俺大娘。”

“她住在長治那條路上?”

“羊角路。”

“哦。”

“長官,放了我吧。”

“弄清楚了會放。”

何人地向前踱了二步,把目光移向一個顯的壯實的漢子。

“你是哪個村的?”

漢子低着頭。

“來太平鎮做什麼?”

漢子不語。

“長官問你話哪?”

站在一邊的羅東山邊說邊伸出手板過那漢子的肩頭,一把扯開他身上的棉襖,露出了肩上的長期背槍烙下的印記。

“團長,這是個當兵的。”

羅東山話音未落,卻讓那漢子一個反手推出二三步遠。何人地一下子抽出手槍,和邊上的二個僞軍用槍逼住那漢子。

羅東山穩住的了腳步後,上來就是一拳一肘加一腳,把那漢子打倒在地。這些僞軍別看在戰場上不怎麼樣,但幹這些以多打少,牆倒衆踩的事卻十分利索。待井上跑到他們面前高聲阻止時,那漢子早讓槍 託拳腳伺候的躺在地上滿臉是血。

“報告井上隊長,這人是個當兵的。”何人地手裡仍提着手槍。

“是的,他是個當兵的。他是我們大日本皇軍。”

“啊,是皇軍?何團長····這····這事咱們可是不知道啊。”羅東山惶恐的對何人求救。

“井上隊長,這···這是怎麼回事啊?”其實當井上一說這人是日本皇軍時,何人地就知是怎麼回事了,但他不能說破。

井上沒理何人地,他朝那羣人裡揮了揮手,又走出了三個漢子。

啊,這三個人也是日本人,人羣一陣騷動。

他們把被打倒地上的人扶起來。剛纔可能是被打暈了,這會清醒了過來,他一張眼看到羅東山,一聲“八格”就撲了上來,但被清水喝止了。

“何團長羅隊長他們做的沒錯,你們表現的也很好,都是爲了大日本帝國的利益。你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滿臉是血的鬼子,用手一抺,昂首挺胸的回答:“沒有問題。”

“好,好,很好。你讓這些支那人看到了什麼是帝國的軍人。現在你們四個人先把這幾個沒人認領的人都押回車站紅樓,我要親自審問他們。”

“井上隊長,這是····?”

“何團長,你不要誤會。羅隊長,你表現我很滿意。走,回到臺上去,我有話要說。”

他們又重新走到了臺上。在臺上一角,井上和何人地二人嘀咕了一會後,何人地走到臺中央。

“各位鄉親,剛纔發生點小誤會。現在說正事,爲了證明對大日本的忠誠,這次在人羣裡安插了皇軍的人,通過認領,大家表現都很好,皇軍說了,是大大的良民。但是,通過這次認領,也發現了對日本皇軍不忠的人,在認領前,反覆說誰如果錯領誤領冒領就地槍斃,我們是說破了嘴皮,可就是有人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啊,這就怨不得皇軍了。”說到這,何人地故意停了下來,下面泛起一片議論。

這是什麼意思?有的在低聲詢問,有的用眼光交流,有的打量着邊上的人。

“一共五個皇軍,有一個被認領了。”井上結結巴巴邊喊邊揮着手中的軍刀。

會場頓時靜了下來,這會兒西北風也不颳了,空氣好象凝固了一般,事太大,大的要人命。好像這會兒喘口氣,換個站姿都有可能惹來橫禍。

“對,有一個皇軍假扮成鄉民讓人給認領了。認識嗎你就敢領,膽也太大了。”何人地的聲音越加顯的刺耳。

突然,井上一聲高呼一揮手,從人羣中走出一個身材不高身着破衣的年輕人。

“你還記的認領你那個人的模樣嗎?”

“記的。”

“能認的出來嗎?”

“可以。”

“你現在把他指認出來。”

“是。”

他轉過身去,掃視着衆人。突然,他快步走進人羣,當胸揪出一個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的漢子。

“槍斃。”

隨着井上的命令,幾個日本兵上去架起那漢子就走向牆邊。

“不能槍斃,不能在學校殺人啊。”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老者,跑上前擋住了那幾個日本兵。只見一日本兵擡起穿着大皮鞋腳,一下子把他踢翻在地。老者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擦試嘴角上流出的血,跌跌撞撞衝到臺上。

“太君,不能槍斃,不能在這殺人那,這是學校啊。”

“何團長,你給說說,這可是學校,不能在這殺人啊。”

“你再胡鬧,一起槍斃。”井上抽出指揮刀,在老者面前比劃着。

“放肆。”隨着一聲斷喝,清水和八木登上了臺。

“報告大佐司令官。”

清水沒理井上,徑直走向跌倒在地的老者,並將他扶了起來,邊上的八木彎腰檢起破碎的眼鏡。

“太君,不能在學校殺人啊。不能隨便槍斃人啊。”老者雖看不清面前的人,但他感覺到來的人管的住剛纔那個日本軍官。

“這裡是學校?”

“是太平鎮小學。”

“你是·····?”

“我是學校的校長。”

“是校長先生。”

“不敢不敢。”

“在日本,我也是教書的老師。”

“你也是教書的?”

“是的,我們都是孔夫子的學生。”

“你們也知道孔夫子?”

“下屬的不禮貌行爲,我向你道歉。”

“不敢不敢。”

“學校放假了嗎?”

“沒有。前幾天通知說要開會徵用。”

“爲什麼要徵用學校當會場。學生的課程是不能耽誤的。”清水轉過身體,嚴厲呵斥着何人地和井上。

“是是是。”

“校長先生,我看你這學校,窗戶上的玻璃都是破的,教室裡也沒有火爐,這麼冷的天,學生上課能受的了嗎?”

“原先還好,可現在,唉,沒辦法啊。”

“何團長。”

“到。”

“你是不是應該爲你的家鄉做點事啊?”

“何人地忠於天皇,時刻爲大日本皇軍效力。”

“何團長。”

“到。”

“我希望你能夠在三天內,給學校破損的窗戶全部裝上玻璃,教室內配上火爐,並要保證煤碳的供應。”

“太君,太君,不行啊,不行啊。”校長苦着個臉叫着。

“校長先生,這樣不好嗎?”

“好是好,可學校付不起錢啊。”

“哦,學校不要付錢,統統由何團長負責。你看這樣行嗎?”

“謝謝太君,謝謝太君,謝謝何團長。”

臺下一片議論,紛紛說好點頭,幾個維持會長帶頭鼓起了掌。

“各位良民,我們大日本皇軍來到中國是爲了大東亞共榮,就是日本中國一家人,大家合夥一起過好日子的意思,我清水是來原縣憲兵司令,負有保境安民的責任,以前,有一些國民黨共產黨的武裝,抓丁派糧,滋擾鄉民,針對這些情況,軍部專們派出了大日本皇軍部隊,在強大的皇軍面前,這些反日武裝全部被打跨了,現在大家都過上了太平的日子了。但是,近來發現有一小股自稱是八支隊的反日武裝在我縣活動,根據可靠情報,他們由八路的殘部所組成,主要活動地區就在太平鎮區域,爲了大家的安全,爲了過上太平的日子,大家一發現他們的蹤跡,就要馬上報告,重重有賞。八支隊這個隊伍名稱就是由警備團馬久仁打聽出來的,何團長獎勵了他五塊大洋,提拔爲副班長。我們認爲不夠,憲兵隊司令部決定再將獎馬久仁十塊大洋,任命他爲警備團太平鎮小隊副隊長。請馬久仁上來領獎。”

一共獎勵十五塊大洋。臺下下子時熱鬧了起來,有的羨慕有妒忌還有鄙視,各種表情和議論相互交織。

清水環視着會場,會場的氣氛顯然達到了他預期的目的。

“請馬隊副上臺領賞。”

臺下人們伸長了脖子張望着,都想見見這中大獎的人物,在臺上一角的馬久仁也是伸長了脖子向下尋視着。

“馬隊副,還不趕快到清水大佐那領賞去,在看什麼哪?”何人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衝他喊了一聲。

“啊。領賞?哦,是。”馬久仁這會纔回過神來。

“你就是馬久仁?”清水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報告太君,我就是馬久仁。”

“很好,你的情報很重要。”清水看着面前這位尖嘴猴腮一手提鑼一手握錘帽大頭小衣袖發亮一臉無賴象的領賞人,並不象別人那樣誰見了都討厭他,反而心中暗暗高興,這是個看過去是個頭腦不太傻混混,想在皇軍的地盤上混,他一定知道怎麼混。

“爲皇軍效力,理所應當,在所不辭。”

儘管馬久仁回答的不倫不類,但那意思清水還是聽的很明白。

“八木。”

“到。”一直站在邊上的八木向前一步應到。

“給馬副隊長獎賞。”

“是。”

八木拿出了十塊銀元,可馬久仁一手鑼一手錘不知怎麼來接,後來靈機一動,他翻過鑼來,雙手捧起。一塊一塊銀元撞擊銅鑼的清脆聲音,傳遍了整個操場。

清水很滿意看着這一切,他對靜靜的人羣說道:“只要大家爲皇軍辦事,按照公告上的要求去辦,我們一定不會虧待大家的,不但會請你們吃拉麪,還有獎勵。”

“冤枉啊。我冤枉啊。”一聲呼叫,讓操場上的人一下子回到現實之中。這裡是個隨時會讓人拖出槍斃的地方,是個要人命的地方。

“冤枉啊,救命啊。老校長救命啊。”剛纔差一點被槍斃的貨郎,扭動着被捆綁着的身體大聲叫。

“帶回憲兵隊。”

“長官。”

“老校長有話要說?”

“叫我老校長不敢當。”

“你認識臺下的這個人?”

“不認識。”

“他認領了他不認識的人。”

“剛纔有聽說。”

“認領前何團長是宣佈了認領規則。”

“是。”

“在場的應該都聽的清楚。”

“是。”

“既然他違反了規則,那就應該受到規則的罰處。”

“是。”

“那老校長的意思是。。。。。?”

“剛纔太君說的是句句在理,我也看到了太君的獎罰分明。只是我想,他既然喊叫冤枉,不妨當衆聽聽他有何之冤枉。就是死也要讓他死的個心服口服,也能讓在場的鄉親作個目證,以便四鄉傳頌皇軍美德。”

“好,很好,那就看在老校長的面子上,我們當衆審問。”清水說完朝鬼子一招手。“把他押上來。”

五大花綁的貨郎被二個日本兵推到了臺上。

“你是做什麼的?”

“貨郎。”

“住在哪裡?”

“就在這太平鎮上,好多人都認識我。”

“剛纔何團長宣佈的認領人規則你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

“哪認識這個人嗎?”清水指了指那個穿便裝的日本兵。

“認識。”

“認識?”

“是啊,我認識他。”

“你認識他。”

“他不就是後彎村西頭梨樹溝的馮家老二嗎?”

“馮家老二?”

“對啊。馮家老二。”

“不對,他是我們大日本皇軍。”

“皇軍?不可能,哪怎麼長的同馮家老二一個樣。”

“八格,你胡說。”井上抽出戰刀架在貨郎的脖子上。

“太君,他是不是馮家老二,請後彎村的維持會長出來認一下不就行了。”在人羣中的孫掌櫃喊了一嗓子。

“對啊,叫後彎村的維持會長出來認一下啊。”臺下的人們一片應和聲。

“後彎村維持會長來了嗎?”

“來了來了。”後彎村維持會長關大戶在人羣中舉起了手。

“到臺上來。”

關大戶走出人羣,也站到了臺上。

“你是後彎村維持會長?”

“是是是。”關大戶點着頭哈着腰。

“這個人你認識。”井上指着那個着便裝冒充鄉民的日本兵。

“太君,你中國話說的這麼好,你一定知道,這兵荒馬亂的,日子不好過,流浪的人也多。象我們這村裡前後坡上溝裡的,有的挖上個洞就住上了,有的連洞都不挖,住在那些人家不住的破窯洞,這些人說來就來了說走就走了,時間長短也不一定,有的都沒照過面。不過這馮家我還是有印象的,因他家人會編籃子,常會拿到村裡鎮上賣,我也有去買過,聽說去年秋天他們就搬走了······”

“這個人你認識?”井上有些不耐煩了。

“這眉眼和身架勢倒是同馮家老二有那麼幾分象。”

“說謊要一起槍斃。”井上手中的戰刀在關大戶面前閃了閃。

“我是良民,不敢說謊,不敢說謊。”

“太君,關會長的孩子以前在日本留學過。”老校長在清水邊上低聲說道。“現在太原鐵路工作。”

“太原鐵路工作?”

“是的。他是我學生,每次回來都會來看我。”

“你知道他在太原鐵路什麼部門工作?”

“太原鐵路二所。說有事寫信到這個地址他就能收到。”

二所。清水聽校長這一說,心中一怔,他知道這個名義上是叫太原鐵路二所的單位,實際上是日本在山西境內級別最高的特務組織。

“井上君,不得無禮。”

清水大聲喝住井上後,走到關大戶的面前。

“關會長,你是皇軍大大的良民。”

“良民,大大的良民。”關大戶點着頭。

“關會長,你說這位皇軍同你們村裡的馮家老二長的很象?”

“很象,的確很象。”

“看來有點小小的誤會。”

“誤會誤會。”

“放人。”

“放人?”井上的不解的看着清水。

“放人。”

“是。放人。”

啪啪啪,就在這時,從鎮西頭火車站方向傳來三聲槍響。

“什麼地方打槍?”

噼噼啪啪,又是一陣槍響,接着機槍聲也響起來。

“報告大佐,是火車站方向槍響。”

“帶路。”

“是。”羅東山抽出手槍帶着僞軍衝出了校門,井上和日本兵跟着他魚貫而出。

會場一下子靜了下來,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讓人都來不及反應。

“快跑啊。”不知誰叫了一聲,醒悟過來的人們頓時爭先恐後的向大門涌去,操場上人喊聲豬叫聲驢嘶聲匯成一片。

天黑了。太平鎮火車站邊上鬼子部隊的據點裡。

“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清水環視站在面前的八木、井上、何人地、羅東山。

窗外,一列火車開過,發出有節奏的轟轟聲音。

“大家有情緒不高啊。其實今天我們收穫很大。由何團長建議召開的這個拉麪大會是很有成效的。”他爲自己的幽默微微笑了笑。他面前的幾個人臉部表情也放鬆了下來。

“這次大會開的很好,通過這次大會,將大大壓縮反日活動的空間,會使他們的反日活動收斂一些。不要相信什麼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中國軍民一家人的宣傳。當年八國聯軍打入北京,給聯軍帶路,到處殺人放火強姦搶劫的事,中國人沒少幹。何團長,你在北京上過學,我說的對不對啊?”

“大佐說的很對。”

“關於押解着七個無人認領的嫌疑人到車站據點途中,遭遇襲擊,押解的三個皇軍全部受傷,七個嫌疑人全部逃脫。我同意何團長的分析,是山靈的偷襲,這應該是次偶然事件,但是,山靈敢在車站據點邊上設伏,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我很不滿意,不滿意。”

“是。”

“何團長。”

“到。”

“那個馬久仁讓他負責搞治安情報工作,給他配上幾個人,再加上區公所,加強同各村維持會的聯繫。還有,今天那個錯認人的貨郎,先不要驚動他,派人對他進行監控和調查,如有異常情況,要立即報告,如果沒有任何異常,那就找個合適的地方送他上路。”

“報告太君,那個貨郎沒有回家,估計已經跑了。”

“跑了?”

“是的,會後羅隊長一直守候在他家門口,後來進他屋搜查發現短槍一支。”

一陣子難堪的沉默

“羅隊長。”

“到。”

“你的表現我很滿意。”

“八木少佐。”

“到。”

“賞羅隊長十塊大洋。”

“是。”

“謝大佐賞賜。”羅東山一個直腰敬禮。

“晚上十二點,你要配合井上少尉,在太平鎮開展大搜查,凡遇可疑的人一律逮捕。”

“是。”

“八木。”

“到。”

“今晚鎮裡抓的可疑人員,明天中午十二點統統公開槍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