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蘭看到項不渝極沉的臉色,心驀地往下沉。他一直都很自責自己害了蘇雪融,如今從別人口裡說出來,那種滋味可想而知。
她立刻站起來,對他笑道,“你怎麼來了?”
他緊繃着麪皮,一聲不吭,目光直直地持着冷雪梅,半晌方纔擡腿離開。靜蘭忙跟上前,見四處無人,拉住他小聲道,“你別這樣。”
項不渝掙開她的手就往外走。靜蘭小跑着跟在他後面,“項不渝,不論你有過什麼過錯,你這一年多來內心深處的苦澀和未來一輩子會揹負的愧疚,都已經足夠償還了。”
“可那並不能換回她的命。”他的聲音,蒼涼如風中樹葉。
靜蘭語噎,她頓了頓說,“她的身體本來就比較差,並非因爲你那一腳……她的離開,也是遲早的事。”
“遲和早卻有很大的區別。”項不渝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離去。
靜蘭沒有追上前。也許這種時候,讓他獨自舔犢傷口比較好。她嘆了口氣,望着他孤單筆直的背影,心揪痛起來。對自己親生母親做過的行爲,也許他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更何況還是從冷雪梅嘴裡聽到控訴。她感到心疼,可,她又能做什麼?
慢慢地走回冷雪梅住的那間屋子,發現她正站在屋門口,靜蘭說道:“怎麼起來了?去躺着呀。”
“那是皇上。”冷雪梅喃喃地說,“長得和先帝真像……真像……”
會像嗎?靜蘭只見過文英帝一面,不覺得他們有多相像。她扶着冷雪梅躺回牀鋪,冷雪梅驀地抓住她的手:“皇上剛剛有沒有生氣?他會不會……”
“放心,”靜蘭微笑着安撫她,“皇上不是那麼沒有氣度的人。爲不小心踢倒蘇姑姑,他到現在還在萬分愧疚呢。”
“是嗎,”冷雪梅不相信地道,“那些皇子、王爺們有多傲氣,你未曾見識過。他們有時根本不把人當人看,什麼婢女?根本就是待她們爲畜生
一樣,任意妄爲,不要了,一腳就踢到一邊,殊不知,女人的一生就這樣被他們毀了。”
靜蘭不否認,但項不渝的本性是善良的。她不禁慶幸,在千秋皇后這樣惡毒女人的教養下,他竟還可以保有一顆純真的心。那晚回憶起往事時他的神情,他眼裡的淚光還歷歷在目,讓她的胸口再一次緊窒。原來,她會心疼他。
冷雪梅還說幾句什麼,她沉浸在思緒中沒有聽到,直到她突然驚醒,看冷雪梅道:“你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好。”冷雪梅望着她,“沒想到是丞相千金。倒真像名字一樣,惠質蘭心,靜若處、子。”
那是她沒有見識過遲靜蘭動若脫兔的模樣。靜蘭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問道:“您可知蘇姑姑葬在哪裡?”
“就在廢園裡。”冷雪梅嘆道,“是我親手埋的她。”
“哦。”靜蘭若有所思。和冷雪梅再聊了兩句,便叫她躺着休息,自己往廢園裡去。進了廢園子,假山後面,她沒有意外看到了那襲白影。白色錦緞長袍,白色的八寶靴。他怔怔地看着某個地方,隱約可以聽見吸氣的聲音。
靜蘭的眼睛,驀地溼潤,並且迅速地氾濫成一顆顆淚珠。
項不渝似乎感覺到身後有人,把手往臉上抹了抹纔回頭,見靜蘭臉上掛着淚珠,伸手拭道,“你哭什麼?”
“我見着別人哭,一般也會跟着哭的。”
項不渝神色不大自然,“我幾時哭?”
靜蘭拿絹子替他擦了擦眼睛下面的水痕,知道男人掉淚覺得有失面子,不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她的動作輕柔至極,飽含了許多種情義。有心疼,有惺惺相惜,有對自己命運的感傷。
她也很想她的娘啊。每次想起,總是山川滿目淚沾衣。爲什麼他們幾個都這麼命苦?她,項水渝,司徒青歌,三個人都是沒孃的人……三個人的身世,都充滿荊棘。
他不再哭,倒是她的淚,
源源不絕。項不渝很少見到她這樣,用手拭去她的淚痕,低頭看着她嬌小的臉,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別哭了。”
靜靜地依偎在一起,不帶任何欲、望,乾淨得幾近透明的感情,讓他們緊靠。靜蘭吸了吸鼻子,拿絹子擦了擦臉,“冷雪梅說,蘇姑姑就葬在這裡。”
“這兒?”項不渝驚訝。
“是的。”靜蘭看着他,“有很多事情,其實她並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只是在姑姑在七年前被千秋皇后差點害死,而冷雪梅救了她。而在蘇姑姑受孕前和中間發生過什麼事,想必只有千秋皇后身邊的人知道了。”
“可他們殉葬了。”
靜蘭驚愕,“先帝不是已經取消了殉葬嗎?一般都送去虞蘭寺了。”
“也許千秋皇后怕有什麼秘密會落入別人手中,所以就美名其曰,讓她們繼續跟去服侍她,在臨死前把貼身的兩名宮女都指名了殉葬。若不是當時他們在忙着弔喪我將她最依賴的心腹拉到密室問話,恐怕很多事,我這輩子都永遠不可能知道。”
靜蘭嘆了口氣,“只可惜沒有人知道,青歌究竟是不是蘇姑姑的孩子。”
項不渝說道,“我會當他是兄弟。”
靜蘭擡眸看他,繼而莞爾。“我知道。”她看着這片土地,“也許我該帶蘇姑姑走了,她一定也很渴望回到親人身邊。”
項不渝的鼻子泛酸。深吸了口氣,將那窒息的苦澀揮散。“也好。她在皇宮裡受了太多的苦,是該走了。。”
靜蘭拍了拍他的胳膊,“如果她在天有靈知道你這麼愧悔,她會原諒你的。只要你將來打理好國家,讓百姓安居樂業,也許就是對她最大的報答,也不枉她生養了你一場。”
項不渝看着她,“你馬上就要出宮了,是不是?”
靜蘭點了點頭。這一次離去,她將沒有理由再回來。項不渝望着她的眼裡,是濃濃不捨。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