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閣大廳內,兩邊亮起的燭光偶爾晃動着,映照出屋內三人各自不同的表情。一時間,三人誰都沒有說話,只不知是因爲沒有想好說辭,還是因爲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彷彿感受到了氣氛的怪異,夏遠峰輕咳一聲,覺得還是得自己來打破沉寂:“嬸嬸,我——”
“不用多說了,我知道你們有自己的想法。”秦曉嵐揮一揮手打斷了侄兒的話,而後一雙妙目在眼前這兩個年輕人身上轉了一圈:“只不過下次可千萬別再這麼魯莽了。深夜潛入上邪派駐地這種事,實在是太過大膽了。別說是劍城的任何一個門派了,就算是上邪派本身只怕也想不到會有人敢這麼做吧?不過也可能正是因爲如此,才被你們鑽了空子;否則驚動了整個上邪派讓得他們全力運轉起來,你們會看到什麼是真正的劍城最強門派。”
“嗯,的確是我們欠考慮了。”如今回想起來,夏遠峰還有些心有餘悸。只是一番查探,就落得被三個聖境高手追擊的後果,這讓他十分懷疑他當時是不是腦袋發熱才同意了沐追雲的這個計劃。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後者是怎麼從三個劍聖的圍攻之下走脫的,只不過單純憑實力的話,這是怎麼都做不到的吧?
眼見夏遠峰認錯態度良好,秦曉嵐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等再看到沐追雲那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她又是無奈地摸了摸額頭:不管怎麼說,這小子不是自己關係深厚的後輩,因此也不好責備於他。而且究其原因,他還是爲了自己門派的事才甘冒奇險,一些埋怨的話就更不好開口了。只不過沒有看出來,這小子平常一副除了小雨誰也不關心的模樣,其實對其他人還是很不錯的嘛?
“對了嬸嬸,悠竹她怎麼樣了?”眼見着秦曉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夏遠峰到沒有忘記問一句妹子的情況。
“託小雨兒的福,總算是將那股寒氣給完全逼出來了,現在兩人都在房中休息。只不過相比較來說,還是小雨兒消耗更大一些。連續幾個時辰不間斷的療傷,這對她來說也實在是辛苦了些。沒事,等明天我看看門派庫房中有沒有什麼大補的東西,挑些不錯的好好慰勞她一下。”夏遠峰不知道就因爲他這一問,讓得心懷愧疚的秦曉嵐接下來連續好幾天都做了大補的湯藥給薇雨補身子,最後幾乎讓後者苦着一張小臉苦不堪言了。
“好了,其他的事我也不想多說了,只是還沒問你們今晚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究竟是捅的哪一個馬蜂窩啊?”秦曉嵐的這句問話也正是夏遠峰想要問的,因爲他也不知道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兩人一起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沐追雲,後者才緩緩地擡起目光回了一句:“萬恐峰。”
“萬恐峰?”秦曉嵐聽了沐追雲簡單的敘述之後似乎有些不解,她思考了片刻還是不得要領,也就只得作罷。因爲夜色已深,此刻距離天亮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她便打發了兩人回房去休息,自己則是在等了片刻後離開了門派。
…………
秦曉嵐再度出現的時候,已經身在崇聖塔之前了。朦朧的月光照耀下,巨大的天女神像彷彿披上了一層柔和的輕紗,讓得那絕美的身姿看上去更加夢幻。秦曉嵐將手橫放於胸口,輕輕低下頭來行了一個守劍禮之後,又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此間——
“風師兄,辛苦你了。”
“無妨,不過舉手之勞。”來者正是風飄零,他客套了一句之後也沒有多餘的廢話,徑直將在萬恐峰之上所見所聞講述了出來。
“這麼說的話,是我想岔了,這應該的確只是馮紹謙那幫小子的自作主張。也就是說,小卓子最有可能的還是被關在城裡的某個地方而沒有被帶去萬邪峰。只不過——”秦曉嵐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疑惑:“莫無聲、孫仰、萬岷山、年宿乃至他們精神修爲最高的二長老鳳天成,這個陣容未免太過強大了,只是守護一個萬邪森羅獄有這個必要嗎?”
“我也有這個疑惑,本來以爲這樣的陣容應該只出現在萬憂峰或者萬驚峰的。而且那也只是今晚暴露出來的部分,實際上會否有更多守護的力量還不得而知。所以,我們恐怕無意中驚動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秦師妹,我不知道上邪派會否根據今晚的狀況查到你們這邊來,但從現在開始起你們得格外小心了。我和明老接下來也會隨時關注你們,所以若是發現了什麼異常狀況,還請千萬隨時告知,因爲這已經不是朝暮閣一個門派的事了。”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女子平素一向倔強、少有向人求助的時候,風飄零怕對方會以一己之力自行面對之後出現的狀況,因而好心相勸了一句。
“多謝風師兄提醒,小妹曉得輕重。”秦曉嵐點頭稱是,接着再度道謝之後徑直離開了。望着她遠去的背影,風飄零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感慨:明明可以不用這麼辛苦的,卻總是主動將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這個曉嵐啊,還是如當年一般一點都沒有變。不過或許也正是如此,散發在她身上的那種熱烈的光華纔對很多人有着非凡的吸引力,讓得他們將這一個女子的倩影牢牢地印在了心間。當年的劍城同輩,有多少是被她的魅力所深深吸引着呢?就連當年的自己也不例外吧?可惜她永遠不會知道……
有些自嘲地一笑,風飄零甩去了這個思緒,轉而開始思考起另一個問題:從今晚自己所收集到的信息來看,上邪派可能比之前想得還要神秘。一直以來,這個行事與劍城其他門派格格不入的最強勢力,有着太多讓人難以琢磨的地方。而獨孤城主一直讓自己要多多注意上邪派,是不是因爲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只不過今晚之後,那邊肯定會再度加強戒備,要再試圖探聽點消息只怕會更加困難了。而經過了今晚這一鬧,但願上邪派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反應,不然在獨孤城主不在的當下只怕還真不好收拾。
…………
鐺……鐺……鐺……
清越而又悠揚的鐘聲響徹萬邪七峰,只不過細心的弟子卻是發現今晨的鐘聲不是如平常一般的三聲,而是共響了五聲。上邪派的弟子都知道,三聲鐘響代表了每一天早上要開始晨練;而五聲鐘響,則代表着萬憂峰要召集門派相關高層人士商討一些緊急的大事。想到這裡,很多弟子心裡也有些疑惑:最近門派有什麼緊急的大事嗎?
李冥寒不急不緩地走在通往門派大殿的山道臺階之上。就在前幾日,他已經回過一次門派了,今日不知爲何又再度回到了這裡。或者說,他難道也早就預料到了門派昨日發生的變亂?至於接下來門派要召開的會議,作爲上邪派這一代的十大弟子之一,他是有資格參與的。也是因此,在聽到了鐘聲之後,他纔出現在了這裡。
李冥寒徑直向前走着,沿途也遇到了不少匆匆往下走的弟子,想來是去通知相關長老的。李冥寒與他們一一打過招呼,某一刻,不知感覺到了什麼,他回過了頭——
黑衣、黑鞘、白眉,這是年宿區別於他人的特有標誌。當然,事實上他實在是不需要什麼標誌的——“黑衣劍聖”的名頭,本身就是最大的標誌。見到在前方恭敬地等着他的那個弟子,年宿的腳步也沒有一絲變化,就如他的穿着打扮那般一絲不苟。終於,他來到了李冥寒旁邊,向着正對他抱拳行禮的這個師侄說了一句:“一起走吧。”
“是。”李冥寒的聲音恭敬而不謙卑,這一點讓年宿很是欣賞。或者說從對方的身上,他能看到當年自己的一些影子。也是因此,一些對其他人後輩不會說的話,此時卻對眼前之人緩緩道出:“你如果專心於劍道,成就必不下於我。”
“師叔過獎了,與您比起來,我還差得遠。”不知這個師叔爲何突然對自己說這句話,但李冥寒此時也只得自謙地回答着。
“無所謂過獎不過獎,吾輩劍客當直指本心,是與不是,唯心而已。所以某些方面來說,你其實並不誠於劍。”
“師叔是嫌我習劍不夠用心嗎?”
“不是不夠用心,是可以更加專心——其實你知道我說的意思。”
李冥寒頓了一下,淡淡一笑:“人生不同,追求亦不同。師叔你的願望,或許是踏上劍道的巔峰;至於我——”
至於他怎麼樣,李冥寒沒有說下去,但年宿自然明白他的未竟之言。而正因爲知道,他才更加惋惜:“何必如此?某方面來說,其實你與我有些相似,若你們能如我與師兄那般,豈不是對門派更加有益?”
“或許吧,但我畢竟不是師叔您,大師兄也不是師父,所以也只能如此了。畢竟身在門派多年,我也不想如當年的靳師兄一樣不明不白就做了叛徒。”李冥寒的聲調未有多大起伏,卻清楚地讓人明白了他話語中的堅決。年宿少有的嘆息一聲,也就不再多話。
不多時,兩人已經來到了萬憂峰頂部的門派大殿內。巍峨的大殿之內此時已經來了不少人,除了平素經常露面的幾個長老之外,就連一些常年閉關的前輩人物都出現在此間。彼此相熟的長老們正在相互交流着,至於年輕一輩的身影倒是很少見到:除了李冥寒之外,此刻出現在此處的只有四弟子趙桓。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眼見着該來的差不多都來了,這場上邪派高層的會議才終於開始。由於掌門馮鴻漸正在閉關,主持這次會議的依舊是大長老。他環視了一週,先是向衆人詢問了馮紹謙的去處,還是李冥寒回答了他:“大師兄最近在劍城有些重要的事要處理。”大長老點了點頭,若有深意地望了李冥寒一眼,不過也沒說什麼。場內有幾個支持馮紹謙的長老看着李冥寒的眼神卻有些怪異:同在劍城,於昨晚發生的騷亂,李冥寒居然能這麼快得到消息並一早就趕了回來,實在是讓人不敢小視。而馮紹謙無論是因爲沒有得到消息,還是說知道了之後沒太過重視,依舊忙着自己的那點事,這都說明他在這方面又落後了一步。只不過他們支持馮紹謙,大多是因爲支持着兩百年來馮氏一族執掌上邪派的正統,對李冥寒本身倒是沒有什麼敵意的,所以也沒有人來指責他爲何不把消息告訴馮紹謙云云。
隨着一聲輕咳,大殿內徒然安靜了下來。大長老招呼衆人各自入座,然後環視了一圈,幾乎在每個人臉上都停留了片刻。等衆人都一頭霧水地看向他時,他才緩緩說出了第一句話:
“諸位,我想我們上邪派是遇上一些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