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叫樑將軍得知,我軍昨日已一舉擊潰了東突厥汗庭之援兵,如今朔方西城已是孤城一座,以我帝國大軍之實力,旦夕便可下之,然,念及城中軍民之無辜,徐某實不願如此行事,今,請樑將軍來此,便是想商議個解軍民苦厄之法子的,就不知樑將軍可願爲否?”
樑洛仁的不自在表現得雖不算顯眼,可徐世勣卻是明顯注意到了,但卻並未在意,着人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之後,這才溫言細語地道明瞭請樑洛仁前來的用心之所在。
“哦?”
樑洛仁顯然是誤以爲徐世勣要其去當說客了的,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動,當即便起了趁機脫身之想頭,但卻並未急着開口進言,僅僅只是故作鎮定狀地請吭了一聲。
“這麼說罷,樑師都屢犯我帝國之威,賣身突厥,已失民族之大義,罪無可赦,陛下早有明言,須得取其首級以儆效尤,此一條,徐某自不敢違哉,故,樑師都已是必死無疑,不僅如此,朔方梁氏恐也將爲其陪葬,從此說來,樑將軍一家老少恐也在不赦之列矣,徐某雖有心爲將軍轉圜,卻恐亦不可得啊,除非將軍能立下不世之功,否則……”
只一看樑洛仁那咕嚕亂轉的雙眼,徐世勣便猜到了其之心思,心中自不免暗笑不已,可也沒說破,而是作出一派爲難狀地扯了一大通。
“這……”
這一聽徐世勣根本沒要自己去當說客之意,樑洛仁的額頭上登時便沁出了一層的細汗,心慌意亂之下,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接話了的。
“樑家傳承近千載,若是就此族滅,豈不可惜了哉?樑將軍再不奮起,後果怕是不堪了去啊。”
徐世勣雖沒說啥重話,可嚇唬人的言辭卻是一句接着一句,當即便令樑洛仁汗如雨下,再也穩不住神了。
“還請大都督教我。”
樑洛仁本身就不是視死如歸之輩,哪經得起徐世勣這般一嚇再嚇的,緊繃着的心絃當場便斷了,顧不得許多,趕忙衝着徐世勣深深一躬,滿臉哀求之色地便討教了一句道。
“樑將軍勿慌,梁氏一族能否脫得此難,關鍵還在樑將軍身上,若是樑將軍能大義滅親,取了樑賊的首級來獻,不單無罪,還可得封國公之位,此一條,徐某可以作保,就不知樑將軍可敢爲否?”
連嚇帶蒙了一通之後,徐世勣終於將底牌掀了開來,道出了叫樑洛仁前來的真實用意之所在。
“啊,這……大都督明鑑,樑某身在城外,縱使有心,也自難爲啊,唉……”
聽得徐世勣這麼一說,樑洛仁先是一愣,而後便即苦笑了起來,滿臉落拓狀地便嘆息了一聲。
“哈哈……此有何難哉,徐某這便放樑將軍回城,以樑將軍在梁氏一族中之地位,一呼百應非難事也,但消有心,大事必成,何去何從,還請樑將軍自擇之。”
樑洛仁這等苦惱狀一出,徐世勣立馬便放聲大笑了起來,而後一擊掌,給了樑洛仁一個承諾。
“大都督厚愛如此,樑某自當效死以報。”
這一聽能擺脫階下囚的身份,樑洛仁的眼神立馬便是一亮,緊着便作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狀地表起了忠心來。
“嗯,那好,就這麼說定了,事不宜遲,徐某這就着人送樑將軍回城,來啊,備馬!”
樑洛仁明顯表演得太過了些,怎麼看怎麼假,然則徐世勣卻故作不知,但見其嘉許地點了點頭,便即揚手高呼了一嗓子,自有隨侍的帳前親衛應諾而動,將樑洛仁一路護送出了華軍大營……
“報,稟陛下,趙王殿下(樑洛仁在大梁國封號)回來了。”
末時剛過,昨日一夜未眠的樑師都終於支撐不住了,交待了守城將領們一番之後,便即乘馬車回了皇宮,這纔剛梳洗了一把,正自準備好生睡上一覺,卻見一名內侍匆匆趕了來,小心翼翼地湊到了樑師都的身旁,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什麼?快,宣!”
樑師都對樑洛仁這個文武雙全的堂弟還是頗爲信重的,前些日子聞知其被俘,樑師都還曾爲之傷感不已呢,這會兒一聽其居然平安歸來了,心中登時便滾過了一陣的激動,緊着便道了宣。
“微臣叩見陛下!”
樑師都金口既開,前來稟事的那名內侍自是不敢稍有遷延,緊着便應諾而去了,不多會便見樑洛仁滿臉激動之色地行進了寢宮,一見到端坐在榻上的樑師都,趕忙便搶上了前去,語調哽咽地見禮不迭。
“免了,免了,愛卿這是……”
先前剛得知樑洛仁歸來之際,樑師都確是很激動,可一平靜了下來,又覺得有些不對了,沒旁的,大梁軍連戰連敗之下,被俘的將士都不知有多少了,卻從沒見誰能從華軍手中逃脫而出的,如此一來,樑洛仁的迴歸顯然可疑得很。
“好叫陛下得知,賊酋徐世勣讓微臣回來勸降,微臣假意應承了下來,趁勢脫身,好在其不疑,微臣這才得以歸來見陛下。”
樑洛仁深知樑師都疑心病重,哪敢說出實情,只能是胡亂地解釋了一番了事。
“嘿,勸降?朕乃九五之尊,豈可降賊,此事休得再提,哼,汗庭大軍很快便會趕到,是時,賊軍必敗亡無地,朕何須降之!”
樑師都從起兵時起就一直在做着一統天下的美夢,哪怕眼下都已是山窮水盡了,他也沒打算投降帝國,這會兒一聽樑洛仁提起“勸降”二字,登時便怒得個面紅耳赤不已。
“陛下所言甚是,我等君臣自當與賊死戰到底,但消能支持到汗庭大軍來援,必可轉危爲安,甚或一舉攻入關中也自大有可能,豈可輕易言降哉。”
樑洛仁早就知曉樑師都斷然不會投降,此際一聽其這般說法,自是更不敢說出真相了,只能是順着樑師都的話頭,狂表着決心。
“說得好,愛卿且先回去修整上一番,朕還等着重用愛卿呢,一切且待明日再議好了。”
樑師都到底是一日一夜未着枕了,這麼發泄了一通之後,倦意便即不可遏制地狂涌了上來,自是無心再跟樑洛仁多言羅唣,安撫了其幾句之後,便就此結束了此番之會面……
“報,稟大都督,樑賊又上城巡視了。”
爲了保住朔方西城這最後的堡壘,樑師都當真拼命得很,一覺起來之後,又是一大早便趕到了城頭,領着手下衆將們一邊巡視着城防,一邊虛情假意地跟守城將士們拉呱寒暄着,這等情形一出,立馬便有一名華軍哨探緊着趕回了大營,將消息稟報到了徐世勣處。
“呵,這廝還真是敬業麼,有趣,來人,傳令下去,照預定計劃展開!”
這一聽樑師都居然如此早便上了城頭,徐世勣忍不住便譏諷了其一句,當然了,譏諷歸譏諷,徐世勣卻是斷然不會忘了正事的,緊着便下了道命令,不多會便見華軍大營中衝出了十數騎,徑直趕到了城下。
“城上的人聽着:樑賊作惡多端,爲一己之私,賣身突厥爲狗,罪在不赦,陛下有詔,不準其降,有取其首級者,封國公,附逆頑抗者,一律抄滅九族!”
“城上的人聽好了,我家大都督已密令城中內應除奸,有願反正者,不單免罪,更有重賞,爾等切不可自誤!”
……
十數名華軍將士並未聚集在一起,而是很快便分散到了四面城外,運足了中氣地發佈着各種承諾,直聽得城上的守軍將士皆爲之色變不已。
“洛仁,爾給朕說清楚了,爾到底是如何回城的,嗯?”
樑師都本來就對樑洛仁的迴歸有所疑心,這會兒一聽華軍明白宣佈不準其降,頓時便察覺到了樑洛仁昨日給出的回城理由完全不實,大怒之下,也自顧不得邊上還有着衆將士在,霍然轉回了身去,怒視着樑洛仁,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喝問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微臣所言句句是實啊,微臣之忠心可昭日月,豈敢虛言哄騙陛下,微臣……”
樑洛仁根本沒想到華軍會來上這麼一手,心裡頭頓時便是拔涼一片,可眼瞅着樑師都那張黑得有若鍋底般的臉龐,他又哪敢將實情道將出來,只能是磕頭如搗蒜般地自辯不已。
“好,好啊,哼,爾給朕滾回家中,禁足,敢離府一步,休怪朕手下無情!”
樑師都一向是個剛愎自用之輩,哪怕樑洛仁哀嚎得再真誠,他也自不信,若不是考慮到沒有證據濫殺重臣會引得軍心動盪,他根本不會留樑洛仁一命,縱使如此,他也沒打算輕饒了樑洛仁,禁足只是第一步,待得事情稍平之後,自會設法取了樑洛仁的小命。
“謝陛下隆恩,微臣告退。”
兄弟多年,樑洛仁又豈會不知樑師都是何等樣人,這一聽“禁足”二字,樑洛仁便知樑師都已是對其起了殺心,心下里自不免便爲之一慌,只是這當口上,他也不敢多言羅唣,只能是無奈地謝了恩,拖着腳便行下了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