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話,論單兵戰力,女真人比契丹人實在要強出太多了。兩軍只是軍鋒略交,遼軍隊形就凹下去一大塊。
天壽公主答裡孛帶着自己的親衛隊逆鋒突進,不一會兒工夫,身邊就只餘幾十人,成了海洋中的孤島。整隊遼兵被完顏闍母帶着女真人縱橫鑿穿,驚呼慘叫聲中,遼兵分層分片地被截成了數十段,女真人不緊不慢,一節節鯨吞蠶食。
象平時獵鹿一樣,完顏闍母指揮這一場屠殺不費吹灰之力,這也是爲什麼元園母子放心留他一人在此的原因。至於元園和完顏兀朮,他們孃兒倆急着回大營接應完顏阿骨打,合圍耶律大石、耶律餘睹去了,將此地交給完顏闍母處理,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否則元園、完顏兀朮、完顏闍母三將齊上,天壽公主答裡孛瞬間就得全軍覆沒。
不過即使對手只有完顏闍母一個,天壽公主答裡孛仍是抵擋不住。遼軍承平已久,兵疲力弱,女真卻是寒苦百戰,越打越強,再加上這時有心算無心,前後合擊之下,遼兵越來越落下風,被女真人圍在中間,大施屠戮。
天壽公主答裡孛仗着武藝精強,搨索厲害,引一隊精銳人馬左衝右突,勉強維穩局勢,周圍金兵都知道此女被闍母殿下看上了,所以沒人敢朝她放箭,亂軍中少了“弓箭”這一樣最致命的利器,天壽公主答裡孛才能湊合着支撐一時,不過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終於,完顏闍母掃蕩乾淨了外圍,眼看天壽公主答裡孛猶自在自家陣中掙扎來去,搨索出手不空,不斷有女真勇士被她搨住拖下馬來——完顏闍母看得賞心悅目,大笑聲中縱馬而上,幾聲鹿哨一吹,女真人四下裡分退,穩穩鉗制住了遼兵敗逃的要路。
天壽公主答裡孛方得空喘了口氣,就聽完顏闍母在馬背上晃盪而出,皮笑肉不笑:“小美人兒,咱們來打個賭怎麼樣?賭你們剩下人所有的命!”
四下一遊目,天壽公主答裡孛的心就往下沉去。女直的包圍疏而不漏,自己這些人多半有傷在身,無論如何逃不出去——何況就算逃出去了,大石林牙和餘睹都統均中了女直的誘敵之計,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己孤軍無依,又走哪裡去?
雖然心下絕望,天壽公主答裡孛兀自不屈,咬牙倔強地道:“你想怎麼賭?”爲今之計,只能跟對面這金狗虛與委蛇,多拖一刻是一刻,大家夥兒也能趁機多恢復些體力,到時就算同歸於盡也有本錢。
見天壽公主答裡孛玉面生煙的嬌俏樣子,完顏闍母眉花眼笑:“很簡單啊!咱們兩個來單打獨鬥,只消小美人兒你能勝得了阿哥我一招半式,阿哥我就做主,放你們這些人全夥走路!”——當然,他完顏闍母願賭服輸,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漢,不過如果別人不樂意放人,那可就跟他完顏闍母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天壽公主答裡孛揮劍虛劈:“好!放馬過來!”
完顏闍母卻豎起手指搖了搖:“等等!你們贏了走路,輸了呢?居然悶聲大發財地想佔阿哥我的便宜,這就是遼國公主的皇家氣概嗎?”
天壽公主答裡孛咬牙切齒地道:“輸了!本宮把性命留下!”
完顏闍母笑得九曲幽深:“留命多傷和氣,留人不就行了嗎?你輸了就留下來,你的部下我也不爲難他們,算下來你們佔大便宜了!不過阿哥我的心胸象白山一樣遼闊,再讓你們多佔些便宜也無妨——比武交鋒,我只出左臂,再多用一根小指頭,就算是本阿哥輸了——本阿哥要讓小美人兒你輸得心服口服,從此俯首帖耳,給本阿哥刷鍋暖腳!”
天壽公主答裡孛一狠心,厲聲道:“賭了!”拍馬舞劍,直取完顏闍母,同時心下已立了破釜沉舟之志:“比武不勝,我自盡當場便是!一死百了,既不用受辱,也不必再爲大遼的將來想算了!”
完顏闍母左手提了柄彎刀,笑嘻嘻出馬,接住勢如瘋虎的天壽公主答裡孛廝殺。此時的天壽公主答裡孛心浮氣躁,劍勢雖快,劍招雖狠,但劍上威力與平時相比反而遠遠不如,只幾個照面兒,便隱隱被完顏闍母剋制。
縛手縛腳的感覺一纏上來,天壽公主答裡孛立即虛晃一劍,撥馬旋走,看樣子是準備重整旗鼓再戰。完顏闍母笑道:“小美人兒精乖得很嘛!”不緊不慢隨後追來。
兩馬趕近,天壽公主答裡孛更不回頭,手臂向後一揚間,搨索已經出手——雖然不用眼睛,但耳聽馬蹄聲,也已將完顏闍母動靜判斷得絲毫無誤——這一記搨索如神來一筆橫空出世,完顏闍母已是閃無可閃避無可避。
佯裝浮躁,走馬誘敵,藉着完顏闍母對自己的輕視之心,施展最精深的搨索之計——只片時,天壽公主答裡孛已經鬥智鬥力,出盡法寶,再若不勝,只能乾脆橫劍自刎了。
眼看搨索臨頭,完顏闍母已經難以閃避——其實他也沒打算閃避。方纔天壽公主答裡孛用搨索搨人的時候,完顏闍母看得分明,已經有了應對之計——搨索就是小美人兒最強的倚仗,只消破了她的強項,她就再也強項不起來了。
完顏闍母左臂橫刀,揮刀漫天亂攪,看似雜亂無章,但每一記揮擊都牽引在搨索的關鍵着力點上,一瞬間,搨索籠罩的範圍大大縮小,只把完顏闍母的左臂給困縛住了。
搨索中藏有金鉤,但完顏闍母早有準備,左臂裝備了訓練海東青時的硬皮甲,金鉤勾絞時,還比不上海東青爪子上的力道,安能動得完顏闍母分毫?
完顏闍母嘿嘿一笑,棄了手中彎刀,揸開手掌揪住了搨索,喝一聲:“坐穩哦!”然後用力一扯!
這傢伙膀臂一晃有千斤之力,天壽公主答裡孛哪裡是他的對手?被這一扯之下,差點兒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好不容易借馬匹的迴旋之力抵消了那股拉扯的巨力,天壽公主答裡孛當機立斷,搨索也不要了,乘這金狗手裡沒兵器的時候撲上去砍他幾劍,比什麼都強。
可是天壽公主答裡孛這一段的搨索上還有鹿皮的挽手,要想倉促間解下來,說易也易,說難也難——沒人妨礙就易,有人作梗就難——完顏闍母慣會作梗,眼看天壽公主答裡孛想要舍卒保車,他哪裡肯成美人之美?當下撥馬盤旋,左臂大幅度揮舞。
這下子,天壽公主答裡孛可吃足了苦頭,一條臂膀身不由己地被牽引着做鬼畫符兒,咬牙往搨索上砍了幾劍,全無用——平時還埋怨搨索不筋節,現在卻只嫌這玩意兒太皮實了。
完顏闍母見逗得天壽公主答裡孛也差不離了,當下哈哈一聲大笑:“小美人兒,下來吧!”人馬合一,手臂一振,天壽公主答裡孛用力反扯,沒想到前日被圖玉奴所射的箭瘡一麻,跟着就是痛徹心肺!這一下內憂外患,天壽公主答裡孛再坐不穩雕鞍,“撲通”一聲摔倒於馬下。
天旋地轉中,卻聽完顏闍母得意的笑聲似乎從雲端傳來:“小美人兒,都說自古姻緣一線牽,你自己給自己牽了姻緣,勾連了你我,豈容反悔?這便死心塌地,從了你的山音阿哥吧!哈哈哈哈……”
天壽公主答裡孛心中一片冰冷:“想不到我一朵鮮花正活人的時候,就死在了這裡!”更不猶豫,揮劍就要自刎——但是右手一動,卻揮了個空,原來這馬下一跌摔得忒狠,連寶劍都不知撒手扔哪裡去了。
這一下,卻叫天壽公主答裡孛肝膽俱碎,心中慘叫一聲:“方纔我不速死,現在卻是求死不能了!”急火攻心之下,眼前一黑,就此暈去。
陷入黑暗之前,朦朧中又聽到完顏闍母的大笑聲戛然而止,然後天壽公主答裡孛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其實,完顏闍母笑得正歡——他居然擄了一個遼國的公主,而且還是這般好人材,好弓馬,也不知要羨煞多少嗷嗷待哺的兔崽子——想到得意處,完顏闍母的這一笑哪裡捨得停下來?
但很快,完顏闍母就不得不閉嘴了——因爲“嗖嗖”兩響,兩塊飛石宛如流星天降,一塊正打在他的右眼上,一塊正砸在他的嘴巴上,只打得完顏闍母慘叫一聲——那聲音慘得原始,達爾文聽見了肯定要判定這是人類進化史上最典型的返祖現象——完顏闍母雖痛不亂,用媲美山頂洞人的嗓音怒吼道:“是什麼人?”
可惜嘴巴上那一石子打得他滿口掉牙,吼叫聲也跟着漏風,聽着獸性有餘,威武不足。
黎明的晨光裡,一隊輕騎正悄無聲息地飛來,騎者盡是雉尾紅纓,青巾銅面,銀槍快馬,輕弓短箭。這正是:
兩塊飛石出誰手,一縷紅線系何人?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