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小青屬於天之驕女。
她轉世託生於府州折家,折家將男丁多,女兒少,對族中的女孩子本來就寶貝得不得了,而折小青長到六歲還不會說話,更是讓折家滿門上下呵護到了極點,一切事情都是惟其所欲。
後來來了個道士,天靈蓋上一掌擊下,拍醒了懵懂狀態的轉世蛇妖,折家滿門感恩之下,折小青從此成了這道士的徒弟。她的這個師傅本領高強,在同道中是說一不二的地位,折小青從師傅那裡不但習到了精深的法術,而且連師傅特有的傲性都學了個十足十。
她想到什麼就是什麼,一會兒也等不得,就象現在這樣,打定要帶燕青走的主意後,立即就時不我待,甚至與西門慶諸人翻臉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女孩子所有的任性。在這樣年齡的女孩子,生活是快樂的,失敗是不可能的,嬌美的容顏和卓絕的實力是可以用做征服命運的通行令箭的——所以折小青理所當然地施展手段,向着西門慶一衆人叱道:“定!”
西門慶等人只覺得身上一緊,彷彿有無形的繩索直捆上來,莫可掙扎。但就在下一刻,公孫勝道袍大袖揮灑,輕風撫過,衆人全身都是一輕,宛如移去了壓頂的泰山一般暢快。
定身法被公孫勝輕鬆破去,折小青並不感到意外,好歹這隻牛鼻子能夠看穿自己身具仙骨,有這種眼光的傢伙都是有點兒真材實料的,區區定身法,肯定難不倒他。所以折小青打的如意算盤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乘着公孫勝緊着破解自己的定身法無暇他顧的機會,本姑娘可就要帶着燕青遠走高飛、雙宿雙飛、比翼齊飛去啦!
果然,公孫勝只顧滿袖子鼓風強作解人,折小青輕輕鬆鬆就溜到了昏睡的燕青身邊,一把將他託了起來——剛纔不敢觸摸燕青的臉,那是本姑娘淑女情懷的表現;但關鍵時刻,本姑娘還是很有俠女氣質的!
值得慶幸的是,迴魂仙夢對受法者的要求很高,受法者只有在睡夢中滿足了某一個特定的願望,才能醒來,所以燕青的黑甜一夢纔沒有被折俠女當中腰斬。
燕青既已入手,折小青更不留戀,“嗖”的一下,人已經飛出了公堂外面去,雖然懷裡還抱着一個人,但身法依然輕捷,靈動如燕子掠波。西門慶、公孫勝等人阻擋不及,早被她逸了出去,到了外面的廣闊天地,那更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折小青少女心性,既然佔了上風,豈有不炫耀一番之理?因此回頭衝着堂內梁山衆好漢道:“各位,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咱們今日一別,改日再會——哈哈!”
歡暢的笑聲中,公孫勝面不改色,向着這邊一揖,悠然道:“姑娘說的是,一路走好,不送不送!”
事到如今,這老牛鼻子還能如此淡定,這胸襟氣度倒是非常人能比。既然佔了上風,折俠女心中自然不會吝嗇於幾句安慰性質的讚美。就在她準備將這讚美宣之於口,展現自己有容乃大的時候,卻覺得一陣不對——梁山那幹人面色固然奇詭,自己手上燕青的份量怎麼也突然變輕了呢?
急忙低頭一看,不由得折小青又驚又怒——自己掌握中的哪裡是什麼燕青?竟然鬼使神差的,把公案後面那一把知縣大人專用的椅子抱出來了!
折小青氣憤地瞪圓了眼睛——她的一雙杏核眼本來就大,這一下顯得更大了,再配上那一身如假包換的古裝,落在西門慶眼裡,活脫脫就是葫蘆娃裡的蛇妖姐姐。
這一下看得分明,真正的燕青,此時兀自在西門慶身邊睡得正香呢!折小青也是聰明絕頂的人物,馬上反應過來——方纔公孫勝一邊破解她的定身術,一邊向她懷抱中的燕青暗中施展了替換法,自己疏忽之下,不知不覺就着了道兒,徒增笑柄啊!
栽了個跟頭,折小青反倒冷靜下來了。眼前這個老牛鼻子果然是道力高深,自己受傷轉世後,道基毀得八八九九,雖然得了明師指點,重新修煉有成,但限於年歲,現在還不是這老牛鼻子的對手。只看他波瀾不驚地就把燕青從自己這裡偷樑換柱,這份修爲就算比起師傅來也只在伯仲之間。
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豪傑,對手既然屬於高山仰止的級別,再糾纏下去也是枉然,倒不如暫時丟開手,別做打算吧!
心念電轉下,折小青突然風姿綽約地笑了起來,接着向梁山衆好漢這邊深深稽首,款款道:“入雲龍公孫勝,果然是名不虛傳,小青今天受教了!不過,今日我雖然帶不走燕青,但他夢迴之後,醒悟了前塵往事,還是會來找我,我這就去躲了起來,讓他百尋不到——那時他知道了你們曾經在我們之間作梗,情急之下,必然要尋你們的晦氣,那時的情形,嘖嘖——想一想就精彩得很吶!”
看着這隻突然慧黠起來的轉世蛇妖,西門慶和公孫勝不由得面面相覷,如果真像折小青所說的那樣,現在的燕青還真就成了個燙手的山芋了。
折小青穩坐釣魚臺,看着西門慶和公孫勝乍變的臉色,格格地笑了起來,拍手道:“綠水無波,因萍皺面;青山不老,爲雪白頭。哈哈!我可要走啦!各位,有緣再會哦!”
一回身,香風一道,消逝得無影無蹤,只餘下得意的笑聲,從天邊杳杳傳來。
西門慶突然也笑了起來:“他急着見你,你又何嘗不是急着見他?還說甚麼躲了起來,百尋不到?只怕過不了幾天,就要緣來是你,份外有情了!”
再看燕青時,兀自沉睡不醒。反正燕青殺人之案已結,衆人便辭別了知縣江南,轉身出來,先往盧俊義家裡而行。一路之上,西門慶同公孫勝講述了燕青與折小青之間的夙世之緣,公孫勝聽着,亦是嗟嘆不已。
來到盧府門上時,卻見大門洞開,幾個僱傭的僕役亂糟糟站在門裡門外,正叫嚷作一團。遠遠看到盧俊義領一幫人回來了,這些僕役都喜道:“太好了!老爺有了!”
盧俊義正在盤算賈氏之事,見到這些人亂糟糟的樣子,皺眉沒好氣地道:“你們如何不去做事,卻擁擠在這裡?莫非以爲我盧府上無家法不成?”
一個僕役急忙道:“老爺,可了不得了!小的們擁擠在這裡,是有緣故的——就在方纔,主母突然收拾起金銀細軟,扎拽了幾個包裹,也不跟我們說個青紅皁白,就急匆匆地自己趕車去了,倒叫小的們好一陣猜測——莫非是主母孃家有親人故去了?”
盧俊義聽了大叫起來:“我正要尋那賤人算帳,她倒知機,先避走了!不用問,方纔公堂上聽審的人中,有賤人的心腹丫環在,看到公堂上曝出那賤人的陰事,自然要回來稟告主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被那賤人大蟲口裡倒涎,我如何能輕放了她?來人!備馬!待我追她回來發落!”
見盧俊義暴跳如雷的樣子,西門慶心道:“看這玉麒麟發一回火,可真不容易。”於是上前道:“盧員外稍安勿躁。當務之急,是安頓燕青兄弟,那個淫奔不才的賤女人,就交給我們梁山吧!哼哼!在梁山腳下,若連個賤女人都找不到,捉不回,我們梁山的人也不用混了!”
盧俊義聽了大喜,再拜道:“既如此,擒拿賤人之事全仗西門頭領作成我了!我且先安頓小乙要緊!”
西門慶打包票道:“盧員外儘管放心,賤人的來龍去脈,都交在我西門慶的身上!”
盧俊義自去安排燕青之事,公孫勝尋了處幽居養靜,西門慶則吩咐身邊親衛,各處傳書送簡,天羅地網正式啓動。
待盧俊義神情落寂地把家中諸般雜事安頓下來,再出到堂前,卻見西門慶正等在那裡,見了他後一拱手,淡淡地道:“盧員外,那賤人已有在這裡了!”
一聽此言,盧俊義精神大振,摩拳擦掌地追問道:“哪裡?哪裡?”
西門慶道:“那賤人倒有幾分才情。她帶着個丫環,趕了輛大車,徑出南門後,命那丫環繼續趕車往南面跑,以惑人耳目,她自己卻女扮男妝,繞城西行,只揀小路間行而走。若換了旁人,還真就要被她這瞞天過海的障眼法兒蒙了過去,但我梁山多少眼線細作密佈在這裡,豈容她弄鬼?方纔已經有兄弟快馬來傳了信,那賤人和那丫環俱已成擒,正往盧兄府上送過來——只是還要請問盧兄一句,這府裡行事,可方便麼?”
盧俊義想了想,咬牙道:“一事不煩二主,我的事都在西門兄弟肚中裝着,也不必多說了,還請兄弟替我安排個清算的地方!”
聽到二人言語間稱呼變更於潛移默化中,西門慶笑道:“兄弟敢不從命?”這纔要教:
剖腹挖心歸水滸,披肝瀝膽上梁山。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