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中書知道,西門慶還算是光明磊落的,雖然手裡拿捏着他樑世傑最大的把柄,但並沒有因之而要脅他,相反還給了他公平一戰的機會,頂多就是象現在這樣,用若有若無的要挾來確保燕青的安全。
不過自己並沒有不利於燕青的想法,西門慶倒是白操心一場了。
同樣的,史文恭也是白操心一場了。看到燕青被人好生生地解送了下去,史文恭舒了一口氣後,也向樑中書請辭,出帳後幫着安頓燕青去了。
見史文恭出帳後,七個兵馬都監互相使個眼色,睢州兵馬都監段鵬舉就挺身而出道:“大人,這燕青之來,其中有蹊蹺啊!”
樑中書現在見了這幫武將就想生氣,這羣傢伙打仗的本事不行,打小報告的本事卻都槓槓的。於是哼了一聲問道:“有何蹊蹺啊?”
段鵬舉道:“大人,今日小將們遠遠觀陣,見那浪子燕青一合即被擒,這其中,不能無弊呀!小將雖然武藝低微,但至少知道以那燕青的武藝,曾塗想要擒他,怎麼也得打個五六十回合纔是,豈有走馬只一合,就擒將立功的道理?若大人還有猶豫,可問李都監,李都監武藝高強,必然能洞悉其奸。”
樑中書轉頭向天王李成,李成實話實說道:“段都監所言者,卻也很有道理,燕青今日遭擒,確有不合情理之處,還望大人明察。”
聽到李成也持贊同意見,樑中書終於重視起來。略一思索間,已是恍然大悟——原來西門慶見史文恭難敵,故意派出燕青來詐敗佯輸,偏又露出這許多的破綻,欲行離間之計罷了!
料敵已明,樑中書不由得仰天長笑,這一笑倒笑得衆人莫測高深起來,就聽樑中書笑道:“西門慶啊西門慶!饒是你謀深似海,豈不聞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你此計雖毒,但我卻不是那等心胸狹窄、不能容物之輩,你空折一員大將,終有何益?哈哈哈哈……”
樑中書一時自得大笑,卻不知自己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西門慶雖然慣使離間計,但這回燕青故意受擒,西門慶錦囊相助,卻純是爲了延請玉麒麟盧俊義前來,與離間計半個銅錢的關係都沒有。
此時的西門慶,已經帶着原班出行人衆飛馬離了青州戰場,往壽張縣三請盧俊義。
輕車熟路,進了壽張縣,來到盧府前求見。盧俊義聽到是西門慶又親自來了,不由得心下嘀咕:“這三奇公子倒是纏人得緊!”當下迎入廳房相見。
落座後,盧俊義先請問道:“上回有焦挺、鮑旭兩位頭領前來送信,說我那小乙在戰場上馬驚失蹤,卻不知今日可找回了嗎?”
西門慶拱手道:“燕青兄弟吉人自有天相,雖然馬驚散逸,但兩日後便平安歸來。”
盧俊義心道:“你看麼?果然是釣魚之法,我上回若隨了那二人去青州時,便中招了!”
當下手捻鬚髯,再問西門慶道:“小乙無事便好。卻不知三奇公子此番親來,卻又爲何事?”
西門慶先誠懇地道:“在下說了時,還請盧員外莫要捉急。”
盧俊義從容道:“這個自然。習武之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最是講究個心境平和,超然物外。盧某自從經歷了大名府之變後,不敢浮誇得窺大道,但小的領悟還是有一些的,三奇公子這便請說。”
西門慶便開言直搗黃龍:“日前燕青兄弟出戰曾家五虎,力盡被擒。”
盧俊義本來在舉盅喝茶,乍聞西門慶報喪之言,動作略一停頓,然後若無其事地把那口茶品了下去。
西門慶看得分明,心裡又涼了半截——莫非這盧俊義真的是鐵石心腸?燕青被擒,他也無動於衷!
但隨即聽到有微不可聞的“喀嚓”之響,若不是西門慶在銅錢鏢上用過苦功,聽風辨器的功夫十二分了得,也察覺不到——原來盧俊義把茶盅放回桌案上後,那茶盅上突然密迸出一道道龜裂的紋理來——乍聞驚訊,盧俊義雖然外表上面不改色,但手指間一股暗勁,早已把那無辜的茶盅捏得脆爛了,就象徹底腐朽的政權一樣,只要統治者再以自己的愚蠢輕加半指,一切便將化作齏粉!
西門慶看得分明,心中暗贊盧俊義內力了得,推人及己,自己便是再練十年,手指上的陰力也決計精純不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卻聽盧俊義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然後向西門慶道:“願聞其詳!”從這一刻起,西門慶清晰地感覺到,盧俊義從語氣到神態,與先前都大大不同了。
先前的盧俊義,英華內斂,就是一個多幾貫浮財、悠閒度日的員外;現在的盧俊義,卻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劍,一磨十年,今日發硎初試,其芒大作,寒意莫可當。
西門慶也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然後道:“燕青兄弟隨我去了青州,陣上相會了盧員外師弟史文恭,言語中敘起同門舊事。史文恭說,當年盧員外曾在比試中打斷過他的腳脛,因此他心下不服,曾頭市苦練多年,要找回當初的場子。燕青兄弟雖然抱着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心思,苦口婆心地勸解,但那史文恭不依不饒,定要燕青兄弟回來喚員外赴青州與他交手,其間還多出不遜之言。燕青兄弟聽了生氣,與史文恭爭競起來,史文恭不欲以大欺小,就命自己的掌門弟子曾塗出馬同燕青兄弟對陣……”
然後西門慶詳細敘說了燕青與曾塗交鋒的經過,當聽到那一記“霸王回馬一字摔槍式”時,盧俊義點頭道:“啊!是了!那曾塗既然如此了得,這一槍之下,小乙定會抵擋不住,陣前馬驚,必是爲此。”
西門慶大拇指一挑:“員外料敵如神,有若親見。曾塗槍打燕青兄弟坐騎,馬驚而走,兩日後纔回。燕青兄弟雖敗不餒,又去尋那曾塗挑戰,只可惜棋差一招,縛手縛腳。”
盧俊義聽了緩緩點頭:“公子此番親來,若有吩咐,便請明言。”
西門慶聽了暗喜,拱手道:“宋朝官兵,最多樗朽之材,若無史文恭一木支撐,我們梁山覷樑中書那一撮兒人馬,真有如草芥一般!欲救燕青兄弟,須破樑中書;要破樑中書,必敗史文恭!只可嘆梁山上下,尋不出剋制史文恭的人才,不得已之下,我西門慶只好含羞帶愧,再來員外門下懇求——只請員外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魚情念水情,就看在燕青兄弟的安危份上,去青州軍前走走吧!”
盧俊義長嘆道:“可笑當年我少年氣盛,偏要和史師弟爭雄鬥勝,比武時一個收手不及,竟然害他身負重傷,從此黯然不知所蹤,餘我此心常懷耿耿!唉!本來今生今世,我都是不敢去見史師弟的,我沒有那個臉啊……”
西門慶聽其音酸楚,心中也不免惻然。盧俊義嘆苦之後,半晌無言,西門慶也不催促,廳中一時寂靜無聲。
再過了好一陣,盧俊義才黯然道:“但是……但是我那小乙,自小除了隨我練功之外,從沒受過半分委屈,今日被擒,其苦楚如何?盧某此時心亂如麻,卻又是心急如焚——罷罷罷!如今也再顧不得計較許多,便依三奇公子之請,咱們這便動身往青州吧!”
西門慶聽着終於心想事成,總算鬆了一口大氣,當下便點頭道:“既如此,便請員外收拾了起行,城外早已經備好了健馬。”
盧俊義推辭道:“這個卻不消三奇公子費心,盧某家中,自有騎慣了的馬兒。”
西門慶心道:“我卻是小覷盧家了。雖然盧俊義在大名府安不得身,流落到壽張縣來,但到底家大業大,養幾匹好馬,又算得了什麼?當年盧俊義爲樑中書從遼國那邊走私馬匹,他又是好武之人,替自家截流幾匹駿馬,真不費吹灰之力。”
他在這裡亂想,盧俊義已經辭入後宅,先吩咐李固備馬,然後飛速收拾了出門的包裹,又向賈氏娘子說了往青州救燕青的緣由,吩咐她在自己不在時守好門戶。訴不得幾句離情,馬已備好,盧俊義招呼了西門慶,二人緊相跟着出門。
西門慶居心叵測地問道:“怎的今天不見馬先生?”
盧俊義心不在焉地道:“今日馬兄出門會文去了。縣中一衆學生,都要他一一評定甲乙,只怕天黑才得回來,否則盧某豈有不向他辭行之理?”
西門慶聽了,暗暗歡喜:“還好今天洪運當頭,馬先生不在,否則被他攔腰截骨來兩句之乎者也,老子我鬧不好非腎虛不可!”
焦挺正在門外等得沒鹽沒醋沒滋味,突然見盧俊義做遠行打扮,跟着西門慶出來了,心下大喜!這正是:
欲求麒麟會神將,全賴俊傑出奇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