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的磚家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一羣善於胡說八道胡作非爲,卻幹不了正事兒的聰明人。
宋徽宗也解決不了討逆人選這樣的難題,萬幸的是他還有個皇后。宋朝的皇后很多都不是等閒之輩,有一些後來當了太后的皇后比皇帝都厲害。
所以當徽宗的皇后看到官家皺着個眉頭的時候,就問道:“官家何故憂心?”
徽宗想散心的時候會找趙元奴李師師,但想躲事的時候就會藏進皇后的深宮裡來,那些文臣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到皇后的寢宮來聒噪他吧?這就叫人盡其才。
聽到皇后關心的問訊,徽宗終於可以埋怨了,把原委說了一遍後,他就感嘆起來:“呼家將叛亂,這該如何是好?呼延灼啊呼延灼,你爲何不叛於別朝,卻偏要叛於寡人駕下?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徒,連個討逆之人都選不出來,都推到了寡人案上——朕養這些描金糞桶何用?”
皇后聽着徽宗絮絮叨叨的抱怨,微微一笑,輕聲道:“官家可還記得祖宗玉匣遺訓?”
徽宗心頭電光一閃,愁眉頓展,忘情之下攜了皇后的手說道:“梓童,你果然是朕的賢內助啊!”
大宋的祖宗皇帝都留下了妙計盛在玉匣裡——楊家將造反了怎麼辦、折家將造反了怎麼辦、呼家將造反了怎麼辦……徽宗一向不喜歡這些玉匣,好象那些死了的祖宗比自己聰明多少一樣。但現在麻煩事臨頭,徽宗又覺得就算祖宗比自己聰明些許,那也不算壞事。
於是徽宗讓太監從內府文書監裡找出了先祖玉匣遺訓,打開一看,歎爲觀止,祖宗萬事都考慮得如此周到,比自己強多了——原來只消如此,就能讓呼家將灰飛煙滅,自己爲什麼偏偏想不到呢?果然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啊!
徽宗第二天上朝,當文臣們喋喋不休地催促他派人興兵討逆時,他胸有成竹地道:“第九金槍班班直教頭徐寧何在?”
金槍班是皇帝最親近的侍衛親軍之一,徐寧今日隨駕,聞言急忙出列拜倒嵩呼萬歲——“臣徐寧在此!”
徽宗輕飄飄地道:“朕命你統率金槍班,再點校精銳禁軍,前往平呼延之亂!”
馬上有文臣不滿了——前回高俅那廝派了武將領兵,結果武將居然殺了監軍反叛!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官家應該引以爲戒纔對啊!怎麼這回還是武將領兵?萬一他們叛上癮了怎麼辦?
於是便有文官出列諫道:“萬歲,武臣粗鄙,當不得大任,今日討逆,還當以文臣爲主纔是!”
徽宗便冷笑道:“愛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便由愛卿領兵討逆,必然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那文官一聽嚇得滿身是汗,呼家將威名垂於大宋,他哪裡有那個膽子跑去送死?看着政敵去送死還差不多。於是急忙叩首道:“臣椿朽之材,當不得大任……”
徽宗便很有底氣地訓誡道:“既然當不得大任,你還做什麼文官?去改任武職好了!”
天威難測之下,那個倒黴的文官五體投地,不敢仰視。徽宗看到臣子畏服,心中大樂,喝道:“呼家將連環馬縱橫無敵,唯祖宗遺教鉤鐮槍可以克之,徐愛卿正是其中健者,他去不得,何人去得?爾等妒賢嫉能,是何道理?將有不利於孺子之居心乎?”
衆文官都趕緊跪了下來,有人便給蔡京使眼色,這時候就得老太師來力挽狂瀾了。
於是蔡京出列,因爲他老而不死,所以有優待,不用叩頭,只是躬身奏道:“聖上英明,臣附議。”
此言一出,徽宗大悅,衆文官大愕。
昨日慕容彥達的家人送來書信,說慕容彥達被呼家將散禁在青州,家都被抄了,此刻正是望救目穿。蔡京的寵妾慕容氏一看之下,哭天喊地,尋死覓活,要蔡老頭兒趕緊去救他的大舅子,所以今天蔡京也顧不得文官領兵還是武將統率了,先找個有本事的發兵到青州滅了呼家將才是要務,否則美人兒成天腫着個眼睛那叫個什麼事兒?
順了徽宗的意,得了官家的歡心,蔡京又借好言安撫文臣:“聖上,此番興兵干係重,不保萬全不發兵,這監軍人選須當慎重纔是。”
今天滅了文官集團的一道威風,讓徽宗有些飄飄然,便笑着道:“京卿可有監軍人選?”
衆文官一聽,都是心中慄六——老太師可千萬不要推薦自己啊!已經殺了兩個監軍了,萬一自己倒黴成了第三個……
誰知蔡京移禍江東的本事一流:“討逆之重責大任,除聖上股肱之臣,豈肯出死力?這監軍一職,非宗室子弟不可!”
這一說,徽宗和衆文官都是連連點頭。徽宗便傳詔,令衆南班官上殿。
南班官都是皇家趙姓子弟,按趙宋前朝的幾位先帝看來,這些叔伯兄弟都是信不過的;不過徽宗倒沒這份猜忌之心,他覺得比起外人,這幫宗至還算是替他省心的。
傳詔南班官上殿,這可是希罕事。趙家子弟面聖後,由一個排在最前面的節度使問道:“不知萬歲召臣等何事?”
趙宋的宗室子弟不給當官,只有虛職。最初封小將軍,七次升遷後成爲節度使,這輩子就算到頭了。
徽宗笑道:“今日金槍班徐寧領兵討逆,軍中少一名監軍,不知哪位愛卿願領此任啊?”
衆宗室子弟面面相覷。雖然當了監軍可以出東京玩玩,但比起鞍馬勞頓的軍旅生活,還是當空頭王爺混吃等死來得安逸。何況若做了監軍,和武臣有了接觸,就成了有縫兒的蛋,若日後被人進讒言,那可夠人喝一壺的……
一瞬間,老奸巨猾的傢伙們就決定——這個監軍不當也罷!
但宗室子弟裡不全是老奸巨猾,至少就有一個楞頭青。
這小夥子名叫趙羽,父母都沒了,天不收地不管,也沒人教導他那麼多忌諱。他剛當上了小將軍,正歡樂得不行,只是南班官屬武職,宋朝歧視武職,文官三到四年升一遷,武官要七年才升一遷,雖然現在改成了五年,但趙羽年輕氣躁,哪裡等得了那麼久?
趁着現在有個當監軍的機會,趕緊霸佔住了,等這回打仗立了功,說不定還能連升三級呢!想到這裡,趙羽“啵”的一下就蹦了出去,大聲道:“小臣願與我主分憂!”
衆宗室子弟又對望一眼,彼此心中嘆息道:“還是年輕人憨厚啊!”
不過也好,有了出頭的椽子,也省了官家親自點將,免了他們多少麻煩。小羽子也算是捨己爲人了。
於是朝議已定,由金槍手徐寧領軍,小將軍趙羽監軍,起精兵強將,去討伐反叛的呼家逆賊。至於梁山匪徒?大家似乎都已經忘記了,安外必須先攘內嘛!
當然,被梁山宰了兄弟的高俅是肯定不會忘的。但誰讓他倒黴,推薦的呼延灼竟然殺了監軍反叛了?要不是仗着徽宗的寵信,這一回就叫他在官場上萬劫不得翻身!因此高俅也不敢多事,只在家裡尋了一幫酸丁,幫他寫乞罪的奏章。
楊戩對八百里梁山蘊涵的財富當然也是念念不忘的。但推薦呼延灼他也有份兒,因此也象高俅一樣,準備當幾天縮頭烏龜。他們可比不了蔡京,蔡京只寫了篇青詞,跟呼延灼半點兒牽扯都沒有,只有他們兩個倒黴。
其實蔡京也很倒黴。家裡有個美人固然是賞心悅目,但若是這個美人整天窩在你懷裡爲哥哥哭哭啼啼,那也挺鬧心的。所以一散朝,蔡京就把徐寧、趙羽召到自己家裡來,好言勉勵了一番,比征討梁山時可要上心多了。
最後蔡京問道:“此番征討反叛,你二人可有方略?”
趙羽兀自沉浸在太師召見的喜悅中無法自拔。別看他是姓趙的宗室子弟,其實趙家的宗室受待見的可真不多,南班官是卑賤的武職不說,行事稍微出挑一點兒就會受到當朝的猜忌,百官對他們的態度也很模糊——象今天這樣到名震天下的蔡太師府上喝一杯茶的機會,以後怕是再也沒有了。
所以趙羽抱着天青蓋碗直運氣,他無比珍惜這次太師府做客的機會,以至於神馳天外,蔡京問他話他都沒聽見。
徐寧卻是恭恭敬敬地道:“啓稟太師,小將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蔡京正容道:“關係國事,自然要暢所欲言!”
徐寧便道:“呼家將雖爲叛逆,但呼延一族,勇將輩出,禁軍雖多精銳,鬥起將來,只怕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蔡京捻鬚道:“徐將軍何以長他人之志氣,滅自家之威風?”
徐寧從容道:“太師垂詢,不敢不以實告。”
蔡京點頭,臉上微露笑意:“徐將軍果然有古時名將之風,不驕敵,不懼敵,此戰勝已六七——徐將軍放心,將軍先行,老夫自當選天下州郡勇將,爲你後應。”
徐寧大喜謝道:“勞太師費心,只恨小人無以爲報!”
蔡京這才道:“徐將軍不必客氣。青州知府慕容彥達,如今雖身陷叛軍之中,卻氣節凜凜,義不從賊,真乃國之干城!老夫生平,最敬重此等忠信之士,今日便請將軍留心,青州一行,務要解救慕容彥達性命——國家之脊樑,豈容輕折乎?”
徐寧深深點頭:“小人謹記太師教誨!”
言語交代完畢,徐寧趙羽辭出了太師府,將軍監軍又彼此客氣幾句,分頭去了。
徐寧回到家中,吩咐娘子道:“今日官家有旨,命我領軍出征,討伐反叛的呼家將。明日點校兵馬,準備輜重,最多兩日後便要出軍。我那副雁翎鎖子甲,你叫家下人等與我準備妥當了。”
娘子憂心道:“我雖是婦道人家,也知道呼家將英勇難敵,官人此去,須得小心。”說着便想落淚。
徐寧急忙寬慰道:“你看你,話未說得幾句,倒把眼睛紅了——我有寶甲護身,蔡太師又許我精兵猛將做接應,呼家將雖勇,哪裡奈何得了我?娘子放心,我這番出軍,必給你掙一封誥命回來!”
娘子拉了徐寧的手道:“休說甚麼誥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來,就是我的福了!”
徐寧開解了娘子半晌,娘子才略解愁懷,好奇道:“呼家將世代忠良,怎的說叛就叛了?”
長嘆一聲,徐寧搖頭道:“這就是我們武將的命,也不必多說了!”
聲音中,多少悲憐,多少落寂。這正是:
可知公民須有罪,莫嘆報國卻無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