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城中,城外駐紮的廂兵火併得稀爛,知府大人又被人割了頭,後來有驗屍的仵作在釘着人頭的旗杆頂上,又發現了一行血字——屠狗者清河西門慶!一時間孟州官場大地震,可是蛇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雖然再一次折騰得天翻地覆,但又能拿西門慶怎樣?
此時的西門慶,早已別過曾思齊、孫天錦二人,還是執了他那個測字算命的布招兒,悠哉悠哉的直向梁山而行。官司縱然疾如星火,但誰來顧得上瞧這個落魄賣卜的窮先生一眼呢?
一路穿州過府,梁山已經在望,此時正是六月初天氣,西門慶長吁一口氣,心中想到了闊別兩個月的妻子女兒,一時間牽掛之心大起,同時又想道:“也不知宋江那黑廝做了反詩,戴宗梁山報了信沒有?”
心下一路嘀咕着來到山前朱貴酒店,門口的小二一見西門慶,愣了一愣後,馬上認了出來,歡天喜地地跳了過來,大叫一聲:“西門頭領,您回來啦?!”不等西門慶作答,便扯起嗓子朝後喊道:“兄弟們,西門頭領回來啦!”
“轟”的一聲,酒店裡七長八短,早涌出十來個店小二來,喜笑顏開的向西門慶亂紛紛剪拂在地,都叫:“西門頭領一路辛苦,小的們有禮了!”
“託衆家弟兄們的福,事情辦得一帆風順啊!”西門慶笑着向大家還揖,然後揀了個座頭坐下,問道:“朱貴哥哥怎的不見?”
小二們有的往後面水亭去射哨箭,有的給西門慶端酒潤喉,有口齒伶俐的便回稟道:“西門頭領有所不知。昨天咱們山寨又添了兩個頭領上山入夥,朱頭領現在正在聚義廳赴宴席呢!”
西門慶喝了一口酒,問道:“不知兩位新頭領是哪裡的好漢?”
小二說道:“就是咱們濟州本處人,一個喚作聖手書生蕭讓,一個喚作玉臂匠金大堅,都是被吳軍師用計賺上山來的。吳軍師說了,這兩人除了自身的本事外,還可以幫他在釐定過往商稅上做個臂膀。”
西門慶笑道:“看來這些天來,大家發財!”
小二們都笑:“可不是咋的?託了西門頭領妙計的福,四面的商人們拉來了山一般的糧食,這四下裡的道路也比從前熱鬧了十倍,帶挈着小人們這個酒店都跟着發財,卻比從前攔路劫財要輕省得多了!山寨中的弟兄,個個感念西門頭領恩情不盡呢!”
西門慶一笑,又聽小二繪聲繪色道:“吳軍師已經準備按照象西門頭領所說的那樣,設立咱們梁山自己的貨棧發局呢!只可惜選來選去,沒個得心應手信得過的會計!希望昨天上山的蕭讓、金大堅兩位頭領,能幫得上忙吧!”
聞言西門慶一笑,喝了口酒,心道:“這可未必!蕭讓雖是聖手書生,金大堅雖是玉臂匠,但要讓他們做會計,那不是逼着老虎上樹嗎?”
正這時,有小二抱着一張弓進來了,笑道:“西門頭領,快船來了。聚義廳里正在因新頭領上山設筵席做慶,這回您一回來,可就十全嘍!”
西門慶便起身道:“正好,會一會新來的兩位弟兄!”
船輕水急,早過了水泊,到了金沙灘。西門慶直上三關時,已有晁蓋聽到西門慶回山的消息,帶了梁山弟兄,全夥前來迎接。陳小飛輕功了得,第一個如飛而到,撲翻身便拜:“見過西門慶哥哥!”接着便是焦挺、呂方、郭盛飛奔而來,一個個笑逐顏開,拜倒在地。
西門慶急忙將衆弟兄拉起,這時,晁蓋引着大家已經來到面前,蔭影地裡一對對講禮畢,晁蓋便拉了西門慶,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眼後,笑道:“一別兩月,四泉兄弟倒曬黑了好些!不過聽到兄弟你二入孟州,施妙計滅了害民的兩千官兵,又斬了不賢的孟州知府,英名震動天下,大長我梁山泊的威風,哥哥心中實在替兄弟高興!今日兄弟載譽而回,衆兄弟別無相賀,就請四泉兄弟披紅簪花,直上聚義廳如何?”
話音剛落,梁山衆好漢轟雷般喝一聲彩,不容西門慶分說,便亂紛紛上前,七手八腳幫他脫下那風塵僕僕的舊衣,換上新袍子,把那大紅綢子十字披紅,胸前結一顆斗大的紅花,開得燦爛的山花,林林總總插了一頭。西門慶雙拳難敵四手,只好任由他們撮弄了。大家擺佈停當後,大叫一聲:“去來!”架人轎擡起了西門慶,直上聚義廳。
進到聚義廳,阮氏三雄,劉唐這纔將西門慶放下,西門慶這才拱手道:“衆家兄弟,你們擡舉我西門慶,也已經夠了。在山下時,我聽小嘍囉們說,咱們山上又新添了二位英雄頭領,卻不知是哪兩位?在下西門慶先有禮了!”
吳用笑道:“到底是四泉兄弟,禮數周到,不會冷了天下賢士的心。來來來!蕭兄弟,金兄弟,上前和三奇公子見禮!”
西門慶身邊的人叢左右一分,走上兩個人來,身西門慶長揖,口稱:“見過西門兄!”
西門慶定睛看時,左首一人,青衫烏帽,做秀才打扮,眉目棱棱,文氣甚深,便還揖道:“在下清河西門慶,字四泉,江湖朋友擡愛,都叫在下三奇公子——卻不敢請教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那秀才急忙道:“小生姓簫名讓,字公讓,祖居蕭山縣人氏,後來搬到濟州城中居住。因小生善能摹寫本朝諸家字體——蘇東坡醞藉、黃魯直流麗、米元章峭拔、蔡元長渾厚——因此四下裡衆人口順,賞小生一個諢名兒,叫做聖手書生。今日能見到名震咱們山東八府的三奇公子,真邀天之幸也!”
右首一人,生得眉目不凡,資質秀麗,此時也上前深深作揖道:“小可姓金,雙名大堅,生平開得好石碑文,雕得好玉石印記,所以人都叫小可玉臂匠。今日得見三奇公子西門慶,幸何如之!”
西門慶忙躬身回禮道:“原來是金兄大堅!在下早聽說金兄所鐫玉石,乃中原一絕。只可惜治印一職,爲官府所壟斷,致使黃鐘譭棄,瓦釜雷鳴,大堅兄空懷絕藝,卻泯然於世人,實令人可深發一嘆!今日既上得咱們梁山,兵符印信大堅兄一展身手之餘,正好可以做幾件傳世之寶器,讓世人都知道玉臂匠之手段!”
金大堅聽了大喜,暗道:“我只恨平生無知音,原來知音卻在這裡!”當下深深拜倒,亢聲道:“若誠能如四泉兄所言,大堅死亦無恨!”
西門慶急忙拽起金大堅,又向蕭讓笑道:“公讓兄,本朝四家字體,你既然臨摹已熟,何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別出機杼,自成一派,兄弟我翹首以待呢!”
此言一出,正撓到了聖手書生的癢處,蕭讓聽了亦大喜,心道:“這位三奇公子果然是一品非俗!怎知我這幾年來正潛心揣摩,苦思冥想要在本朝四絕之外,更創一路書法流派出來?只可惜困於家貧,整日家忙於生計還來不及,怎有暇忘情於書道?或許今日上得梁山,得遇這位三奇公子,正是我蕭讓的機緣,亦說不定!”
想到這裡,蕭讓亦深深而拜,西門慶又將蕭讓拉起,大笑道:“今日在下回山,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趕上了兩位先生的接風筵席,且讓在下來敬二位先生一杯!”
大家說笑着歸座,飲了數杯後,西門慶便問道:“卻不知公讓兄和大堅兄是因何而上我梁山?”
“這個……”蕭讓和金大堅對望一眼,臉上都有尷尬之色。吳用便笑道:“四泉兄弟不知,這其中卻有個緣故。”
西門慶便笑着向吳用舉杯道:“假亮先生,願聞其詳。”
吳用拈鬚道:“要說起來,四泉兄弟流言惑敵的本事,真乃是得了孫武子用間篇之精要!就在五月間,你那‘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禍亂梁山泊,擾攘在山東’這幾句讖語,就由東京傳進了江州知府的耳朵裡,又正趕上公明哥哥在潯陽樓上吃醉了,題了反詩,因此兩下里發作,公明哥哥現在已經被下在江州牢獄裡了!”
西門慶一聽,便把酒杯一擲,直跳了起來,大聲道:“這還了得?公明哥哥身陷監牢,衆兄弟還有心思喝酒嗎?若不早做良圖,公明哥哥休矣!”
聚義廳中衆好漢見了西門慶那發急的模樣,無不哈哈大笑。公孫勝大笑之餘,便道:“四泉兄弟有所不知,加亮先生早已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宋公明之事,早已安排得妥妥帖帖了!”
西門慶一聽此言,腹中暗暗冷笑,臉上又驚又喜,向無用吳假亮抱拳拱手道:“原來假亮先生早已有成竹在胸,小弟愚鈍,還求軍師哥哥指點!”這正是:
窺破樞機驚水滸,掀翻陰陽鬧江州。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