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梁山,西門慶暗中高興,卻想道:“前日宋江離山時,衆家兄弟只送他過了水泊,就不再送了,獨有我、吳用、花榮送他至大道二十里外;而今日我下山,以晁蓋哥哥爲首,衆家弟兄一個不缺,直送我三十里外,猶不肯歇——由此看來,至少現在,我已經走在了宋公明那黑廝的前面!”
不一日,早到了東京汴梁城。西門慶看着那高大的城牆,高聳的門樓,心中感慨萬千。上一次來時,身邊有御史心腹家人相伴,去走權臣蔡京的門路,而今天這一次來,自己背上卻有日月雙刀兩口,寶刀鋒刃久不見血,西門慶能感應到其中那股急欲嗆然出鞘的嗡鳴之意。
深深地吸了口氣,西門慶望着汴梁城深處,輕輕地從牙縫裡往外蹦字——“陳經濟,我西門慶來取你的人頭了!”
進城之後,西門慶隨便找個客棧歇了,他手中開列的憑證,都是梁山腳下官府孝敬上來的,花押官印,十足真跡,哪裡有人會疑心這個賣卜的書生有甚首尾?住了兩三日,西門慶或請客人喝酒,或給這處街坊的小孩子們籠些果子吃,潤物細無聲的就把那幾首詩歌傳揚了出去。
一處了事,又換另一處,不幾日,東京城中,西門慶編出來的那些話兒,有小兒處皆歌,而西門慶終於也來到了曾經的禁軍教頭陳洪陳大寬家門外。
前一次禁軍和西夏那一場摩擦,禁軍着實吃了大虧,死了不少人,傷了天朝的體面。官家大怒,一氣追究下來,大官小官你我廝推,終於推到了陳洪陳大寬的頭上。
在東京城裡,陳洪是有名的鬆糕教頭,只因爲他做的鬆糕吃爽了大奸臣楊戩的嘴,楊戩擡舉他,這才賞了他一個禁軍教頭的前程,除楊戩之外,陳洪別無根基,當楊戩不保他的時候,他就象他做的鬆糕一樣,輕輕一戳,就是一個洞兒。
天威震怒之下,陳洪和被涉案的幾個倒黴蛋兒,全部被押進了天牢,這些年宦囊所積,盡皆填進了天牢裡那些如狼似虎般差役的口袋裡。弄得家產盆幹碗淨之時,突然有喜訊傳來,西夏方面,又派人來求和了!
當朝官家,卻是個好大喜功的,一聽到西夏放軟了身段兒前來朝拜乞和,便心花怒放起來,蔡京、高俅、童貫和楊戩都是互爲表裡的,此時便上書給楊戩求情,說前一役楊戩雖有小敗,但事出突然,只屬雙方巡邏軍士局部摩擦,並非真正兩軍對壘,若因此重懲失察之臣,只怕於主上聖明聰察之名,如日生翳,玉生暈,後世史書,只恐有美中不足之嘆。
皇帝昏庸,見自己的柱石之臣蔡京、高俅、童貫異口同聲,都來保舉那楊戩,便覺得自己前日給楊戩的戒飭也已經足夠了,何況這幾日身邊沒了楊戩趨奉,總是覺得少了點兒什麼。比如有一天,趙官家正在李師師牀上氣喘吁吁之時,突然想起要用一件妙物兒,便叫了一聲:“楊卿!”房外卻無人應答,這時趙官家纔想起來,楊戩正被自己責令,在家閉門思過呢!
因此蔡京、高俅、童貫一求情,趙官傢俬心裡便準了,但還是半推半就,象他畫畫兒一樣,調弄出多少顏色,又做出了許多張致,往自己臉上畫了一張皮,要顯示出他名君英明決斷的風采來,好壓服百官的口聲。蔡京、高俅、童貫等人早知他的心意,陪他來回起合順承了幾個回合,終於把在花天酒地中閉門思過的楊戩放了出來。
楊戩出來之後,在趙官家面前痛哭流涕,口口聲聲都是自己愧對皇恩的話,耳根子軟的趙官家馬上就連心也軟了,便溫言道:“楊卿,朕知你本心忠直,只是手下人辦事不力,才被他們掛誤了。因此方將你小生懲戒,只盼你日後多些識人之明!”
楊戩磕頭如搗蒜時,趙官家終於忍不住了:“既如此,今天延福宮宴過西夏使臣,楊卿便帶上那些供奉的物件兒,隨朕往‘那裡’一行!嗯?可聽明白了麼?”
直到此時,楊戩的心纔算真正完全地放回了肚子裡。他一邊高聲應承“謝主隆恩”,一邊掩飾起臉上露出的那一絲猥瑣而粘乎的淫笑來。
豺狼既然都放了,那狐狸打不打又有什麼關係呢?楊戩一努嘴兒,天牢門大開,幾個倒黴傢伙都被放了出來。
別人還好說,官復原職,等着以後戴罪立功,有了楊戩的關照,那功遲早肯定是要立的。只有陳洪最倒黴,他那鬆糕教頭的名譽,連昏庸過頭的趙官家都知道了,趙官家有美人身上的鬆糕可吃,哪裡來饞他這等鄉土手藝?再說禁軍失利,總得有個人來背黑鍋,現現成成,就讓陳洪這個鬆糕教頭來頂缸受制吧!
所以陳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官職一擼到底,連家都給抄了一遍——不過抄家也沒抄出多少油水來,因爲油水都擠進天牢的節級押獄口袋裡去了——還是楊戩有點人腥氣,唯恐陳洪的結局太不好了,令手下人寒心,所以派人給刑部遞了話兒,寬限了陳洪的發配日期,借這個空兒,又趁着趙官家最得趣兒的時候,從李師師的牀邊求下一紙赦書來,免了陳洪的發配之苦,這個結局,可謂皆大歡喜。
但最倒黴的陳洪還是歡喜不起來。但不是他惋惜自己那個鬆糕教頭的官位,也不是捨不得千金散盡的家財,而是發生在他兒子陳經濟身上的事情,足以令任何做父親的心如刀絞。
他那寶貝兒子陳經濟,仗着老爹鬆糕教頭的威勢,又拉着楊戩的大旗作虎皮,整日在花街柳巷裡廝混流連,磨雲琢月既然養成了習慣,哪裡還能收斂得住?家道富貴時還好,如今家道一敗落,這小廝熬不得那苦,直弄出了一場禍事。這正是:
自古亂國皆由上,從來傾家不因貧。卻不知陳經濟身遭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