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

“我不是,你是誰。”我看着這個年輕的男人,他有道寬寬的額頭和白得耗無瑕疵的皮膚。但他沒有眼睛,他那雙挺漂亮的眼睛輪廓裡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這讓他看上去不像是個人,而像是別的什麼,比如……外星生物。

幸好他是沒辦法知道我心裡這種古怪的念頭的,對於一個沒有眼睛的人來說這已經很悲哀,如果他能聽見人們心裡的所想,會更加悲哀。他皺了皺眉,也許是因爲我的回答,然後道:“給你三分鐘的時間從這裡出去,否則我會報警。”

我留意到他手裡那根導盲杖上有個紅色的按扭,而他的手指就壓在那個按扭上,於是趕緊道:“我是林絹的朋友,今天剛和她到這裡,我以爲這裡沒其他人住,你是……”

手指從報警器的按扭上移了下來:“林絹的朋友,”他低哼了一聲,把導盲杖點到地上:“她爲什麼帶你來這兒,這女人總有種隨心所欲的本能,也許她以爲這是她自己的家。”

這話讓我感到尷尬:“很抱歉。要不我去把林絹……”

“不用,就這樣吧,明天我們總會見面的。不如先說說你在這裡幹什麼,”擡頭深吸了口氣,在一陣混合着雨後溼泥和草叢味的風吹過的時候:“這麼晚,我一個人出來走走,沒想到會聞到一個陌生女人的味道,你在我的院子裡做什麼,小姐……對了怎麼稱呼。”

他的話算是比較得體有禮,不過那種語調顯然不是,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被當場逮住了的小偷,而他是那個不動聲色卻依舊讓人感到盛氣凌人的警察:“我叫寶珠,珠寶的寶,珠寶的珠。”

“有意思,這名字讓我感覺像抓了滿手的鈔票。”

“確實很俗。”我想我的臉好象已經開始漲紅。這真是個很直接的男人,直接到幾乎無禮,並且他對此一無所知。

“我是說我很喜歡這名字。”緊接着的這句話似乎完全衝着我心裡的想法而來的,我因此掃了他一眼,然後聽見他又道:“我叫周林,森林的林,周銘的弟弟。”

我不自禁多看了他幾眼。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周銘的弟弟,以前聽林絹談起過,周銘有個比他小十五歲的殘疾弟弟,一直生活在國外,幾乎同他們的家庭沒有什麼往來。而我沒想到過所謂的殘疾是指他根本沒有眼睛,並且聽他的口氣,他似乎對林絹比較熟悉。

這時似乎感覺到我的目光,周林的臉朝我轉了過來,這讓我不得不趕緊移開我的視線。要知道能夠直視他的眼睛實在需要一種無比的勇氣,所幸,我得再說一次所幸,這個男人並不知道這一點。

“林絹怎麼對你說來着,她是不是說這地方沒人會來,因爲它的主人早在幾年前就搬走了,像擺脫一隻蛆,所以你們可以在這裡過得很自在。”

我的臉再次燙了起來,因爲他說得很正確。

周林沒在意我的沉默,卻也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似乎他覺得對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審問還沒有讓他完全盡興,他繼續道:“但我得說她錯了,當然並不是因爲現在我在這裡。作爲一個瞎子我存在於否對於兩個健康而草率的女人來說並不具備任何意義。不過寶珠,”那根杖在手指間輕輕一轉,他那兩隻空洞的眼睛移到了我的方向:“這宅子從不喜歡讓人感到自在。”

“其實我們明天就要離開的,我們只在這裡藉助一個晚上。”他的口吻讓我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些東西。

而他聽後只是笑了笑,然後繼續轉動手裡那根杖:“是麼,一晚上。”

“這麼說這裡除了我們幾個沒別人了,”總處在一種被動狀態讓我覺得有點不安,我嘗試着引開話頭打破目前讓人難受的局面:“包括小孩?”

“小孩?”那雙空洞的眼睛再次停留在我的臉上,讓人錯覺他似乎在盯着你看,我無法形容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它令人有點發寒。

“是的。”別過頭,我回答。

“這裡沒有什麼小孩。”

“因爲我剛纔聽見一些聲音,好象是小孩子的腳步聲……”

“老宅子總是會充斥着一些會引起人錯覺的聲音,你一定沒在這麼老舊的房子裡住過是麼,寶珠。”他打斷了我的話,我點點頭:

“是的,這麼老的房子沒住過。”

“所以你覺得不自在了,所以在這麼晚的夜裡,你像只好奇的貓一樣跟着那聲音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想看看那些對你來說是腳步聲的響動,到底是被什麼發出來的。”

“對。”

“那你發現了什麼,貓小姐。”

“你,周先生。”

“呵呵……希望沒有因此嚇到你。”

“事實上我確實被嚇了一跳,因爲我一直以爲這裡除了我們沒有別人。”

“昨晚之前這裡確實沒有別人,”剛說到這裡周新的話突兀被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給打斷,我回頭看到林絹在我房間的門廊下站着,批着條圍巾,側頭看着我們兩個。

“絹,你醒了?”見狀我朝她走過去,她卻把目光轉到了周林身上,然後徑自朝他的方向踱過來:“你從來不想爲你那張可怕的臉稍微掩飾些什麼嗎周林,它看起來就像只鬼。”

我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滿是火藥味。我覺得有必要說些什麼,可是她臉上那種讓我感到有點陌生的神情讓我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又道。

周林微微一笑:“我想我們在這裡的原因應該差不多。”

“這麼說他們也會來是麼。”

“說不準,誰知道呢。是不是感到有壓力了。”

“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來不知道壓力這玩意兒是什麼。”

“今晚你看上去有點興奮,爲什麼。”

“一個瞎子居然也能‘看出來’別人是不是興奮。”

“你打擊到我了,絹。”

“我以爲你從來不知道打擊是什麼玩意兒。”

我突然意識到我的存在似乎是個多餘,於是在他們這樣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完全無視旁人存在的針鋒相對裡我一個人退進了我的房間。進屋後隔着窗子依舊能看到兩人在說着什麼,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平靜,可是空氣裡有一種林絹出現前所沒有的奇特的火藥味。我因此而不安,不安地在窗邊小心窺望着他們,這會兒比剛纔更清楚地讓我意識到他們之間是彼此熟識的,並不僅僅因爲周林是周銘的弟弟。而他們到底是種什麼樣的關係呢,我看着他們越來越近的兩道身影,說不出個所以然。

直到突然林絹衝上前一步把周林抱住並擡頭吻住了他的嘴,我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些什麼,可是這明白比剛纔不明白的時候讓我更加不安和不明白。

她用力地吻着他,像是吻着一個長久沒有見面的情人,可是表情充滿了憤怒,憤怒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