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打水洗了把臉弄乾淨了身子,我住進了二嬸剛給我收拾完的西樓二層一間朝南的臥室。

臥室不大,不多的幾樣傢俱收拾得乾乾淨淨,隱隱飄着股樟腦丸的味道,像姥姥那隻用了幾十年的五斗櫥。二嬸說這間臥室原本是我爸爸住的,從他離開村子後就幾乎沒再被人使用過,只偶然伊平帶同學回來會騰出來讓他們住上幾天。伊平是二嬸的兒子,也是爺爺家眼下單傳的唯一的孫子輩男丁。

另一個孫子輩的就是我了,除此之外,不論是大伯二伯,三叔四叔,還是嫁出去的五姑六姑,膝下都沒有孩子。

第一次住在爸爸小時候住的房間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書櫥的玻璃下壓着他青年時代的黑白照片,還有些發黃了的少年時代的照片,牀邊上划着些看上去是鉛筆塗鴉的不知道有什麼意義的線。打開窗,外面可以看見我來時那條路所沿着的山,在夜色裡起起伏伏的,撲面一股田野的風,清清淡淡的,帶着點微腥,可是很好聞。

幾十年前的爸爸,也曾經像我這樣趴在窗臺上這麼朝外眺望着的吧,而他那時候心裡想着的又都是些什麼。

實際上那麼多年過去,對爸爸的印象也已經很少了。

只記得高高瘦瘦的,鼻樑上永遠一副那年代很流行的眼鏡,黑的邊,很闊,鏡片在說話時會對着你一下一下地閃着光。聲音是永遠的不高,尤其在媽媽面前,溫溫暾暾的,所以我親近爸爸多過媽媽。

想着,不自覺的眼睛就有點澀,因爲想起了姥姥,想起她總在爸爸走後不久的那段日子,戴着爸爸的眼鏡低聲哄我入睡。

“哦呀,看什麼呢。”正低頭揉眼睛的時候,頭頂一股風,窗框上突然倒吊下半個人來。雪白的臉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要不是那個聲音太過熟悉,我差點嚇得尖叫出聲。

及至那人一翻身整個人從窗外頭跳進我房間,正低頭甩着尾巴撣身上的灰,被我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腦袋上:“半夜三更的,想嚇死人啊狐狸!”

大概下手重了點,半天沒緩過勁來,半晌伸手把一包什麼東西交到了我的手裡,然後狐狸捧住了自己的頭:“我總有一天要被你打死的,寶珠。”

“誰讓你有門不進要走窗。”

“這窗有意思,”提到窗狐狸的眉毛一揚,嘬着牙齒嘿嘿地笑:“好些年沒見到了呢,怪懷念的。”

“狐狸也戀舊麼。”

“妖怪比人戀舊多了呢。”

“嘁……”正說着話,鼻子裡聞到一絲甜津津的香,我看了看手裡那隻狐狸遞給我的紙包:“這是什麼。”

“夜宵。”

“夜宵啊,”本想拆開的手停了停,我把它朝狐狸面前一送:“不用了,我減肥。”

“哧,生氣了,小白?”

“沒,我真減肥。”

“哦呀,既然這樣,這隻狐狸特製的蜂蜜蛋餅狐狸就勉爲其難地和不需要減肥的鋣一起處理啦。”說着話人轉身就往窗臺跳,被我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站住!”

“嗷!小白!知不知道這是人家的命根子!!下次能不能換個地方抓??”

“好吧,下次耳朵。”

“你真要弄死我嗎???”

“如果你命比紙薄的話。”

“哦呀,你狠。”

“那我幫你把餅處理掉算賠罪好了。”

“嗷!別咬我手指!!”

“明明是爪子。”

“你見過這麼漂亮的爪子嗎??”

“好看有用嗎?至少豬蹄還比它好吃。”

“哦呀!寶珠!你知道什麼叫良心嗎?”

“狐狸,你只有做點心的時候最有良心。”

“嗷!又咬!你狗嗎??”

“嘿嘿嘿……”

就在我爬着狐狸的肩伸長了脖子一口咬住它手裡那隻香氣四溢的紙包的時候,突然砰的一聲響,把我嚇了一跳。一時和狐狸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伸出頭朝窗外看,外頭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這當口一陣腳步聲遠遠傳了過來,很急,隱隱來自院子外的方向,又以極快的速度朝這方向跑近。直到樓下不遠的地方停下,我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下面傳了過來,帶着種壓抑過後的沙啞:“庚生!庚生!不好了,老劉家的閨女跳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