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桃花煞,據說,它是人的冤魂遲遲不滅所以在桃樹根下凝聚而成的一種煞氣。

每年桃花開得最旺的季節,它會幻化成人樣在桃林裡兜轉,因爲幻化的樣子無論男女都美得不可方物,所以被人稱做桃花魅。可是正如最毒的花往往是最美的,這東西極兇。往往撞克到了它,幾乎無人可倖免,所以更多的時候,它被人叫做桃花煞。

三年前我被桃花煞纏住過一次。那時候因爲有狐狸在,所以我僥倖逃過一劫,而這次和林絹去桃花鄉踏青,沒想到同樣的地方不一樣的場地我居然會又碰到了這種東西。只是這次沒有狐狸,結果他第二天晚上就跟到了我家。

他的手纏着我的脖子,我脖子僵得一動不能動。

這種東西即使是要人『性』命,也是要得異樣的嫵媚。

滿眼充斥着他通體嫵媚的顏『色』,呼吸裡全是桃花的清香,而這味道讓我的頭很暈。腦子有種不受控制的昏沉,心下清楚自己正在重複着三年前時那個差點要了我命的過程,而他也像是存心要讓我清醒着感受這一切似的,和三年前不同,他沒有帶走我四肢的感覺。

所以我能夠有機會把手偷伸進衣袋去掏我的護身符。

自從姥姥給的珠串在老家弄斷之後,隨身帶着這些東西已經成了我的習慣,它們上面有狐狸用一些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奇怪東西塗抹上去的符號,每天帶在身邊,對於某些東西來說它還是挺有效果的,它和姥姥的珠串一樣避免着那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因爲被我的感知吸引我身邊,而給我造成的日復一日的困擾。

可誰知這會兒沒等我把符從兜裡拿出來,手心裡突然間就空了,緊跟着耳朵邊嘩啦啦一陣響,那張符被身後一隻手慢慢抵到了我的眼前。

“那隻白狐,他在哪兒。”湊在我耳邊,他問。

我搖頭。

眼見着這隻手隨之輕輕一抖,那張護身符轉眼在我面前裂成了一堆金黃『色』的碎屑,於是明白,狐狸做的這些符在這麼一隻妖怪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那麼就你吧,”身後再次響起他的話音:“狐狸不在,就由你來代替好了。”

話音落,我感到脖子後面像被風吹到了似的一陣冰冷的氣流滑過。

就和三年前時一模一樣的一種感覺,清晰感覺得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隨着那股氣流絲絲縷縷滲了出去,可是手腳麻痹了似的動彈不了。我想我這次是真的完了。

卻就在這時,一陣似笑非笑的聲響突然間從窗臺上倏地下滑過:

“嘎嘎嘎嘎嘎嘎……”

隨即感覺周身那種麻痹似的壓力驀地一鬆,趁着他因此而忽略了對我的鉗制,我頭一低繃直了肩膀就對着後面使勁一頂。

卻什麼都沒頂到。

反讓自己被這力量扯得一頭栽倒在地上,迅速爬起來朝周圍一圈掃視,一眼看到這隻通體豔紅的桃花妖就坐在離我不遠的那道窗臺上看着我,不由自主連着倒退幾步。

然後聽見他嘴裡咯咯一陣輕笑。

笑得那隻原本隱在窗角邊一顆小小的頭顱噗的下從上面滾了下來,伸手捉起看了看,他將它湊到嘴邊,一邊對着它輕輕吹氣,一邊將它捏在手裡輕輕地轉。

轉着轉着那隻頭顱就不見了,只有一些黃黃綠綠的『液』體從他手指縫裡滴滴嗒嗒淌了下來,於是滿屋子的桃花香裡登時摻雜進了一絲變了質的『奶』酪似的味道。

一陣惡寒,我不假思索轉身推開房門就朝外衝。

幾步出去一眼看到鋣在廳裡的沙發上低頭坐着,忙衝着他拔高嗓子一聲喊:“鋣!”

他沒有理會我。

連叫了幾聲他都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我奔到他身邊,他還垂着頭一動不動在那兒坐着,睡死了似的。感覺到身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我房間裡傳出來,我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搖:“鋣!鋣!”

一聲悶哼,身子依舊沒動,他突然把頭猛地一擡。

兩眼睜開瞬間一道銳利的紫光從他瞳孔裡飛閃而過,驚得我一鬆手連退兩步,卻在這同時被他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我倒抽了口冷氣。

他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隱隱一層青氣在他手背的皮膚上若隱若現,臉上也是。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這層發青的皮膚上微微蠕動着,一塊塊從裡頭層層疊起,呈片狀朝上張開像是要隨時從他皮膚裡斜刺出來。

“鋣?!”下意識伸出手去『摸』,還沒碰到他的臉,整個人被他一把拉進了懷裡。

我不由自主一聲尖叫。

鋣的懷裡冷得想塊冰。

兩隻手狠狠抓着我的肩膀像是想要把我按進他身體裡去似的,他的全身抖得厲害,壓在我頭頂上的喉嚨裡滾動着一些根本就不像是人所能發出來的聲音,我被他這樣子給嚇住了。用力掙扎,沒能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手卻一滑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尖銳的疼。

這才發現他自頸部以上密密一層黑『色』的鱗片取代了原先的皮膚,一片片薄而堅硬,刀鋒似的在我眼前泛着層暗青『色』的光。

突然他一把將我推到了地上。

像是覺察到了什麼似的縱身從沙發上直竄了起來,扭頭朝身後一聲咆哮。

這同時空氣裡颯的聲響。

沒等我看清楚到底什麼東西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像是有什麼東西無形中抓住了他似的,他身子一騰,凌空一個轉折斷絃風箏似的朝着房門方向斜飛了過去。與此同時房門口一聲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叫聲乍然響起:“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少爺!要被這頭畜生嚇死了!!”

很熟悉的聲音,可這聲音怎麼會突然間出現在我家裡?

急急從地板上爬身,這才發現客廳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一隻禿鷲似的頭顱拖着把冗長的發在門邊上上下下地飛,末了停在門外那個少年肩膀上,少年一雙煙燻似的眼在門外混沌的夜『色』裡模模糊糊地對着我看。

是對門的術士。

一手『插』着褲兜,一根銀『色』的鎖鏈在他另一隻手裡鏘啷作響。鎖鏈很長,拇指粗細一根蜿蜿蜒蜒在地上,地上蜷縮着鋣的身體。

脖子被這根銀『色』的東西一道道緊纏着,他身體抖得像在痙攣,而整張臉上已經完全沒了人『色』,青灰『色』一層隱約閃着道金屬似的光,眼看着那術士朝他一步步走過來,嘴一張,他朝着他『露』出口森森的白牙。

術士卻像完全沒看到似的,一點一點往前走,一點一點收着自己手裡那根銀『色』的鏈子。直到他面前站定,彎下腰朝着躁動不安的他輕輕笑笑:“好了,我是誰。”

話音落,鋣的身體突然間不抖了。

連帶青灰『色』的皮膚逐漸恢復回原來的『色』澤,他喘着氣靜靜看着面前的術士,片刻嘴裡噴出團淡青『色』的霧,他道:“主人,我的主人。”

*** ***

“姐姐,紅茶兩杯赤豆糕一塊山楂糕一條。”

“姐姐,可樂卷三份,三杯豆漿不放糖。”

“我要兩隻雞蛋卷,阿姨。”

“老闆娘,夾心脆五個,肉鬆餡的……”

或許是快近清明的緣故,晴朗的日子沒持續上多久,天又開始斷斷續續下起了雨,灰『色』的天氣灰『色』的街,半死不活的氣候,就像我店裡這些天來半死不活的生意。連帶情緒也變得灰濛濛的,尤其是每次面對靠窗那抹唯一鮮豔的顏『色』的時候。

一早就在那地方坐着了,那個容貌和他名字一樣豔麗的男人,窗玻璃外的路被雨淋得灰幽幽的,映得他一身桃花似的紅張揚得有點突兀,於是連帶生意也比平時好得突兀了起來,從開門到現在,雖說不上顧客盈門,也一直都進進出出基本沒什麼間斷。多的是些學生樣的,打着傘從門口經過朝裡望了眼就進來了,有的打了包就走,有的會坐下來吃上一會兒,而目光則無論長或者短,全都是不約而同閃爍在窗口邊那抹豔麗的身影上。

也難怪。

一個男人,本身長得好看,已經很引人矚目了,何況他還天生一把比桃花還要鮮豔的長髮。

一個好看的男人天生一把桃花似鮮豔的長髮,已經夠搶人眼球了,何況這一種顏『色』除了張揚在他頭髮上,居然還烙在他那雙比桃花還要嫵媚的眼眸。

那就不單單只是搶人眼球那麼單純而已了。

那叫魅『惑』。

過於美麗的男人是妖孽,那麼過於妖孽的男人是什麼?我卻說不出來了,因爲那本就不是男“人”,比如狐狸,比如鋣,再比如他。

他是隻妖精。

狐狸叫他桃花煞,我叫他妖怪,他自稱方緋,方正的方,緋紅的緋。我很奇怪精怪居然也會有姓,他說,那是他對自己活着時候唯一留有印象的東西。

方緋昨晚突然出現在我房間裡的時候,我以爲自己這回是小命難保了,因爲狐狸不在,連鋣也被對門那個小術士帶回了自己家。

而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昨晚術士對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時的場面讓我的腦子很『亂』,『亂』得像是做了場夢似的。夢裡的鋣變成了只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我本來是想向他求救,卻差一點被他整個兒捏碎,要不是後來破門而入的術士用一根鎖鏈栓住了他的脖子和雙手。

之後他就安靜了下來,不再渾身抖個不停,也不再野獸似的衝着人咆哮,連身上那些突然長出來的青黑『色』皮膚和鱗片也漸漸消退了,他在那個術士的桎梏下又恢復成了平時的樣子。只是看上去沒有任何知覺似的,不管我怎麼叫他,他也不理睬,只一動不動站在術士身邊,就像我剛遇到他那會兒他跟在我身邊時的樣子。

後來術士就帶着他離開了我的家。

臨走對我說,他是來取麒麟賒他的那筆賬的,那筆賬的數目是百年。

這句話的意思我一直都沒有想明白。所以直到他們全都消失在我家門外,我才意識到這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鋣被術士帶走了。

一向心高氣傲的鋣,他叫術士“主人”。

於是這個家裡真的只剩下了我一個人,雖然他在的時候我從沒真正把他當作過一個人。

那個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下子似乎完全沒了任何念頭似的,我就那麼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發着呆。想着回到家時鋣相當異樣的言行,想着後來他身上那種駭人的變化,想着他在術士腳下靜靜地叫他“主人”……

想着,似乎有點明白了什麼,可似乎又什麼都沒明白。

直到那個消失了很久的桃花煞咯咯笑着突然從天花板上飄『蕩』下來。

下來坐在了我的邊上,我沒躲,也沒閃,只等着他跟之前解決那隻小精怪一樣把我給解決掉,只是出乎意外,他並沒有對我動手。只是和我一起在黑暗裡無聲無息地坐着,一直到天濛濛發亮,他說:“我叫方緋,方正的方,緋紅的緋。”

他還說:“今天開始,你得養我,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

店門鏘啷陣響,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推門走了進來。

要了份『奶』茶和糕外帶,經過方緋身邊時臉刷的下就紅了,一直到掏錢給我的時候臉已經紅得不行,在口袋裡挖啊挖的老半天才挖出把錢,一不小心撒了一地,我聽見那妖孽吃吃地笑。

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卻見他站了起來,走到門邊上靠着門站着,於是那個女孩離開時不得不再次打從他面前走過。

走過時臉又一次紅得像只蘋果。一路過去頭垂得低低的,卻絲毫沒發覺那讓她臉紅到脖子根的帥哥在她經過的當口低下頭,一路循着她過去的方向輕輕吹着氣。吹着吹着那姑娘的臉就白了,直到推門出去門在她身後合上,他才停下剛纔的動作重新坐了回去。

意識到我目光擡頭看了我一眼,嘴脣隨之微微揚起,飽滿得像塊沾了水的蜜桃。

我只低下頭當做沒看到。

有種事是想管但沒法管的,有些東西是見着只能當作沒見到的,有些問題是放在眼前但根本就沒法處理的。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這沒有客人的間歇清點一下收銀機,順便整理整理櫃檯。

而所謂養他,指的就是這個麼?這麼說的話我店裡倒確是有着取之不盡的供應源。只是終究不清楚他心裡到底盤算着的是個什麼樣的主意,他爲什麼要放棄取走我命的打算?留在我這裡不肯走,他又到底想做什麼。

wωw ▪тt kдn ▪C○

搞不懂,最近越來越多的事,讓我搞不懂。

如果狐狸在的話,現在會是什麼樣。

最起碼,昨晚鋣出事的時候他應該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最起碼,這會兒坐在窗臺下一雙眼繞着店裡那些小美女轉的不會是眼前這周身一骨子妖桃豔香的他。

最起碼……

呵……連鋣都離開了,我還能有什麼最起碼……

“本臺訊,今天凌晨一點,本市大都會飯店兩名保安在該飯店底層電梯內發現了一具屍體,初步證實屍體是該飯店一名女『性』員工,目前,警方正着力調查死者的死因……”

外頭的雨聽上去大了些,唰唰唰一陣緊似一陣,伴着電視機嗡嗡的聲響,聽着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想來一時半會兒不再會有客人進來,我掃着電視上的新聞有一下沒一下擦着櫃檯。

聽到“大都會”三個字時不由自主朝電視多看了一眼,剛看到裡頭混『亂』的人羣間擡出副用雨布包裹得嚴實的擔架,冷不防手邊電話鈴一陣響,把我驚得一跳。

忙伸手過去接起:“餵你好,狸寶專賣。”

“什麼?!”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