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誓枷鎖1

“好你個陸佳靈……”

裴太監的聲音又尖又細,猶如貓爪撓玻璃,他拖着長長的尾音,宣着皇帝口諭,惟妙惟肖的模仿着帝王之震怒。

皇帝似乎被氣得不輕,直接用大白話下的旨。

“爾不過一介草莽之後,借父母之功,忝居左相府十多載,好的不學,偏學那些個下賤人的齷齪手段,見利忘義,貪慕虛榮,敢用此等手段算計三皇子,便是左相有心袒護,朕也不能再容你!”

裴太監翹起蘭花指,虛向“犯人”一戳,表情狠戾而又滑稽。

“你既如此想坐皇子妃的位置,朕偏不讓你如願,就從街上隨意拉一乞丐,朕就下旨讓你立刻成婚,永遠絕了你的念想,還有,洞房就安排在郊外破廟之中,看你還能再掀起什麼風浪,欽此!”

宣完口諭,裴太監的表情登時從狠戾變爲崇敬,雙手相疊,高舉過右邊太陽穴,向天子致敬,然後迅速將挺直的身板往下一躬,表示自己身份低賤,再然後才虛虛的直起身子,接過小太監手中的拂塵,輕輕一甩,抱在懷中,端莊的掃視三皇子府中衆人。

三皇子上衣襟口半開,腰帶鬆垂,胸毛不大雅觀的暴露出來,這衣衫不整的模樣,像個受了欺負的大黑毛猩猩。

他似乎無心整理儀容,或者爲了保留陸佳靈的犯罪現場,竟然就這麼聽完了陛下的口諭,裴太監內心敬佩有加,視線卻不敢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他的怒氣與委屈隨着裴太監的口諭宣讀完畢慢慢平息,站起身來,惡狠狠的瞪了地上那五花大綁的女人一眼。

陸佳靈雙眼充滿絕望,卻仍未放棄掙扎,還在嘶鳴嗚咽,努力着想吐掉口中的黑炭。

他冷哼一聲,朝着皇宮的方向拱手,粗聲大氣的謝恩:“謝父皇爲兒臣主持公道。”

這場面有些違和,平日裡好勇鬥狠的三皇子爲這麼一點委屈向皇帝告御狀,就差哭訴他是如何被一個女人玷污了清白,裴太監頓感一陣惡寒,不能細想,這一細想,就覺得這潭渾水污濁不堪,令人作嘔。

裴太監又掃向旁邊衣香鬢影的貴女們,他都不忍直視的畫面,佇立廊下的這些官宦世家的小姐們卻看得津津有味,也是有趣。

左相李顧的嫡長女李玉洲欲言又止,面色似有不忍,猶豫半晌,終究將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只是微一欠身:“是我李家家教不嚴,害三皇子……”

站在她身旁的貴女們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只有後頭幾個年紀小的面露不忍之色。

三皇子大度揮手,道:“這怎麼能怪李大小姐,左相知恩圖報,對恩人之女如此盡心竭力,讓她與李瑤兄弟訂婚,給她一生榮華富貴,衣食無憂,是這女人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做本皇子正妃之位,纔有今日報應,活該!”

李玉洲與事主陸佳靈自小一起長大,不由露出一副羞愧模樣,看向地上女子的眼神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惋惜。

旁邊的侍衛、嬤嬤、侍女一個個皆是鄙夷、冷笑、得意、噁心的神色。

裴太監又瞧向地上的女子,陸佳靈嬌弱的身子被麻繩捆成個蜷曲的蝦米,一襲鵝黃色衣裙髒污的不成樣子,腹部還有好幾個腳印,看來是被人踹過,她發出唔唔的聲音,從頭到尾都沒爲自己辯解,裴太監這才注意到,她口中還塞着什麼,黑魆魆一塊,看着像是煤炭,撐得她下巴幾乎脫臼,眼淚鼻涕口水肆意流出,慘不忍睹。

裴太監心中不忍,反倒腹誹起三皇子,就算被這少女算計,那還不是你一個大男人佔了便宜,怎麼能如此對待這嬌弱的花兒一樣的女子呢,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啊。

然而他這不忍也不過是一閃念,京城容不下好人,既然陛下都發了口諭斥責這女子,那他就更得痛恨這女子才行,與陛下同仇敵愾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一名侍衛拖着個髒爛的乞丐進來,丟在地上,抱拳道:“稟告裴公公,外頭正好有個乞丐窩在角落裡,就被咱們拖進來了。”

這是裴太監領旨後,來三皇子府之前想到的巧宗,乾脆將乞丐都備好了,豈不得一個能辦事的名頭,也叫三皇子看着解氣。

衆人朝那乞丐看去,見他雙臂掛在破爛的衣袖中,綿軟無力,沾滿污垢的雙腿露在外頭,除了膝蓋的彎曲,大腿與小腿都有骨折凸出的地方,實際上,他的四肢都有不正常的扭曲症狀,顯然是被打斷後未曾接上,就這麼敞着骨茬,長在了一起。

細看他沾滿泥垢的臉,已看不出五官如何,左眼蒙着白翳,明顯是瞎了。再加上他頭頂散發糾結,似有各色膿液黏在上頭,從頭到腳,都骯髒的令人噁心。

“什麼氣味?”不知誰家小姐尖叫一聲,衆人忽然嗅到空氣中盈滿惡臭,令人作嘔,紛紛捂住口鼻。

也不知要經歷過多少折磨,才能落魄成這副慘樣,這世間若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那這乞丐必定是大奸大惡,下過十八層地獄,又不甘心,才爬了回來。

他這模樣,着實嚇到了廊上衆位貴女,驚呼慘叫聲一片,有幾個還險些暈倒,幸好被丫鬟扶住。

李玉洲扭過頭去,不忍再看,但隨即想到父親的強勢,又強迫自己扭過頭來,說道:“這未免太過分了些,她畢竟是……”

三皇子打斷她的話:“李大小姐,你心性善良,不知這女人心腸之惡毒,讓她與這乞丐成婚,倒是委屈了這乞丐。”他早已拉好衣襟,形容整齊的站在裴太監身旁,十分滿意的瞧着這乞丐的模樣。

他這促狹話一說出來,竟有幾位小姐掩面嗤笑出聲,李玉洲表情古怪,似乎同意三皇子這話,卻又得表現得不同意,支支吾吾道:“她、她畢竟是父親恩人之女。”

三皇子冷笑:“李大小姐,這已經將近兩時辰,父皇的旨意都到了,左相只不過是在宮裡處理政務,難道他比父皇還忙,一點信息沒得着?”

衆位貴女便七嘴八舌道:“是呀,必然是左相早就厭棄了這陸佳靈!”

“她也是太不像話,常忤逆左相也罷了,膽敢算計皇室,可不是嫌命長?”

“就是就是,她自己這樣,可別連累左相。”

“玉洲姐姐,你別太心慈手軟了,家裡養着這麼個禍害,早晚出事。”

“這不就出事了。”

裴太監聽着這番議論,嘿嘿冷笑,說道:“依雜家看,還是儘快讓陸佳靈與這乞丐成婚,攆出城去,一雙兩好,早好早了。”

衆人都吃吃笑起來,彷彿只是在看一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