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末刻,天邊的陰雲逐漸漫布開來,天色也慢慢晦暗了,雨又要來了。沿着山勢盤旋的泥濘官道上,兩輛馬車疾速而來。
拐過前面的斜坡,山勢就漸漸平緩了,視野也開闊起來,似乎看起來沒啥危險了。
前面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一位嬤嬤打扮的中年婦女和一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孩,剛走幾步,又下來一位小一些的男孩,三人匆匆往邊上的灌木林而去。後面跟着的馬車也停了,上面跳下來,兩個護衛打扮的人,迅速跟上去,不遠不近地戒備着。
片刻後,幾人匆匆回來,正準備上車繼續趕路時,五六個黑衣蒙面人拎着刀,從旁邊的林中,衝出來。幾個人與後車的護衛打了起來,兩人奔向前車,前一人揮刀砍向剛踏上車的嬤嬤。
“啊!強盜!”嬤嬤本能的一矮身避開刀,刀砍在車門邊。
馬受了驚嚇,往前跑起來,一個黑衣人手掰着車門框,企圖跳上車。
“老謝!快甩掉他!”嬤嬤矮身鑽進車裡,聲音尖利得叫道,車門開合間,隱約看到一位素衣婦人正撈起一個包袱,伸手摟緊男孩,往車壁上貼去。
車把式跳上車,撈起馬鞭狠狠甩向馬身,馬車瞬間衝出百米。那揮刀的黑衣人竟有幾分本事,只見他左手牢牢把住車門框吊在車邊,右手舉刀朝着車把式狠狠揮過去,竟砍中了車把式的肩胛。
車把式右手一痛,馬鞭甩脫出去,左手一時未握住繮繩,人被帶下馬車。馬失了控制,偏了方向,往前面的樹林裡胡亂跑去。
黑衣人左手把住門框,右手的刀狠狠砍在車轅上,正準備往車上跳,這時那位嬤嬤把着門框,將將爬了出來。她手攥一根尖利的簪子,快而有力地扎向黑衣人的左右手,黑衣人一時不查,雙手一鬆,終於被甩了下去。
那嬤嬤緊咬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爬到車把式的位置上,想要勾起掉下去的馬繮,但不得法。她一臉焦急地望向後方,只看到那被甩下去的黑衣人倒在一塊石頭邊上,正掙扎着想爬起來,後面護衛的馬車以及黑衣人早已被遠遠甩下。
馬車又跑出兩三百米,忽然,遠處來了十來位身穿短打的大漢,兩三人牽着馬在前面走,後面陸續跟着七八人,扛着或抱着一些物什。走在最前面一位,氣勢最囂張,肩扛大刀,剔着牙昂着頭,踱着方步虎虎生威。
嬤嬤支起上身,“壯士救命幾個字”還沒喊出口,就聽那大漢突然裂開嘴,高興地大吼:“又有生意送上門來啦!”
嬤嬤還沒來得及明白他的意思,又聽到他後面的話:“沒想到老子難得下趟山,居然能碰上兩單生意,今天真是走大運啊!哈哈哈!”
“……”
話畢,他把大刀往背上一插,朝着馬車直奔過來,奔到馬頭邊,一個飛躍轉身,就跳上了馬。
馬車停了下來。
大漢跳上車,一把拉開馬車門,裡面抱着男孩的婦人,側揹着門口,恰巧扭頭看過來。
“哎呀,娘呀!”那婦人左額到顴骨地方有一大塊胎記,豔紅的嚇人,目光直直望過來,雙臂用力掩着男孩的身體,一副護犢子的緊張表情,而那男孩隱約看去,竟是一臉黑青,眼睛緊閉,似乎病得厲害。大漢嫌棄地低咒一句,眼光看向另一側,低着頭縮手縮腳瑟瑟發抖的素衣女孩,剛想叫她擡起頭來,那女孩害怕地轉頭望過來,一雙粗眉毛,滿臉大大小小的黑痣。兩個素衣醜八怪在昏暗的車廂裡,一聲不吭地直直盯向大漢,氣氛有些滲人。
怪異的靜謐僵持了幾秒鐘,婦人開口了,聲音緊張地試探道,“這位壯士,你,你們既然求財,東西都給你,能不能放我們娘幾個走……”
那漢子回過神,不置可否,“放你們走有什麼好處?放你們去報官?”
“東西全給你們,我們不會報官的!我兒子病得厲害,我們急着去落霞鎮看大夫,大俠放我們一碼,就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婦人正了正身,一手把兒子的頭往胸前摟去,一手從身旁扯出兩個包袱:“這是我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是金銀細軟,全給你們!”婦人把包袱往前一推,懇切地望着大漢,那大漢眼神卻看向女孩身後的另一個包裹。
婦人又順着他的眼光看過去:“那一包是我夫君身前留下的,都是些他用過的文房四寶,還有平時畫畫用的丹青和他的一些畫,你能不能留給我們娘幾個做個念想?”
漢子“哼”了一聲,伸手一撈,把三個包袱都搶了過來,眼睛還在車廂內四處搜尋,終於沒再發現什麼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了,才弓身出來,順手把嬤嬤往車裡一推,準備去駕車,卻聽那婦人又說道,“等等,大俠,我們還有錢財,都在後面的一輛車上!剛纔,有人打劫我們,我們的馬驚了才跑到這邊了!”
那漢子定住身看了看車裡的婦人,一臉懷疑,又跳下車,擡起右手擋在耳邊朝馬車來的方向認真聽了停,隱約間果然聽到打鬥聲,兩眼立即閃出興奮的光芒。
“你可以派人去打探一下,看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不過他們有十多個人,穿着黑衣服,看起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你們不一定打得過!還是不要去招惹了,趕緊走爲妙。”那婦人的聲音透過車廂傳出來。
大漢聽到這有些看不起人的話,立刻怒容滿面,臉上橫肉抖抖了,接着又仰天大笑起來:“哈!這落霞山頭還有老子打不過的?老子倒要領教領教!”
只聽,那婦人又用很似爲他們着想的聲音勸道:“大俠,那些人招招狠辣一看就是練家子,人還比你們多,你們還是趕緊走吧!等下後面追上來,你們也都跑不掉的,沒必要跟着我們白白送命!”
“哼!給老子老實待着!我今天還就要好好會會這些‘很厲害的練家子’!也好讓他們知道知道落霞山這片到底誰說了算!”大漢顯然最受不了別人的輕瞧,大手一拍,從手下手上接過繮繩,翻身上馬。
“弟兄們!據說,前面有人在搶我們的生意,咱們這就去教教他們這落霞山頭的規矩!叫他們知道知道誰是這片山裡的扛把子!”
“二虎,猴子,小山你們三個在這邊守着這幾個娘們和咱們的東西!”
車廂內,那嬤嬤豎起耳朵,出神地聽了一會,馬蹄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外面只剩三個小子嬉笑的聲音,她低聲對婦人說:“我看那些黑衣人可能是殺手。”
“怎,怎麼會……我們哪來的仇家?”
“如果是打劫的,不會穿着黑衣服蒙着面,身手矯健,出手狠辣——我們請的那些護衛,現在還沒追上來,可見對手很難纏。”
“難道是族裡?……老爺之前給你們三叔祖去過信,族裡那惡人肯定也知道老爺過世了!我們孤兒寡母沒有依靠……多半想在半道殺了我們,直接奪了老爺的家產!……他們絕對幹得出來!當年,也就是老太太孃家硬氣,帶着老爺去了府城……我真不該聽老爺的話,只是這是他臨終的交代,府城也沒有依靠了,又要考慮小安以後考學的事,我不得不……唉!”
“娘,外面只剩三個人了,他們沒有卸馬,我們能趁他們不注意逃走嗎?”男孩搖了搖母親的手臂打斷她的悔思,小聲說道。
“……好,我們試試!”婦人安撫了下急切的小安,下定決心道。
片刻之後,只聽車廂傳來婦人焦急地呼聲:“小安,兒啊,你怎麼了?……呀!頭怎麼這麼熱!……喝水?……”
接着車門被推開,文嬤嬤拎着茶壺,衝出車門,聲音慌亂地懇求:“幾位壯士,求求你們救救命,幫我們弄點水來,我家小主人,發病了!車上的水都已經喝完了!”
三個年輕的賊人互看了一眼,那叫二虎的山賊,往前走了幾步,一把將車門全拉開。只見那婦人緊摟着男孩,女孩滿臉急色得挨在她身邊,顫抖着身子,哀慼地抹眼淚,她望向門前的男子哀求道:“壯士,求你給弄點水來,求你了!我兒子剛剛受了驚嚇,病發了!求求你了!”
“媽-的!晦氣!”那人往地上啐一口,又眼珠子一轉:“你不是要水嗎?嘻嘻,壺拿來,我去給你盛!”
誰知,那人接過壺,往前幾大步,背轉身竟解起了褲子。
另兩人看到,也猥瑣地笑起來:“嘻嘻,我也來!”“我也給他們盛點‘仙水’!哈哈哈!”
這就是機會!
文嬤嬤矮身坐穩,撈起繮繩,拔下簪子,伸手狠狠往馬屁股上刺去。馬吃痛,拉着車狂奔向前。
文嬤嬤沒命地擺動繮繩,馬不辨方向地拼命跑,春天的雨水將這不知名的道路澆得到處坑坑窪窪,馬車裡的人被顛得暈頭轉向,只牢牢靠着車壁,顧不得其他。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一路奔馳,他們不敢鬆懈分毫。
陡然間,前面出現一個轉彎,馬來不及掉頭向前直衝出去,文嬤嬤拉緊了繮繩,那馬頭一昂腿一軟栽倒了,馬車被甩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