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回到夏府,夏世顯就到落梅院來。
他繃緊着一張臉說:“依蘇,你給我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依蘇低頭,不吭聲。
夏世顯很是痛心疾首:“陛下賜婚,讓你嫁給四殿下,不是一件好事麼?總比要嫁給西域皇帝,到人生地不熟語言不相通的西域要強得多。你爲什麼不願意?”
夏依蘇還是不吭聲。
她不能說出來的難言之痛,絕對絕對不能對人廣而告之包括,夏世顯在內。因此夏依蘇唯一能做的,便是沉默是金。
結果這一沉默,夏世顯更是生氣,他說:“我真搞不明白,你腦子裡想的是些什麼!四殿下有什麼不好?他到底哪點配不上你?你能嫁給他,別人只有眼紅嫉妒的份,沒有讓你蒙羞的份。”
夏依蘇還是沉默,只是紅着眼睛,抹着眼淚。
老夫人來了,她對夏世顯說:
“你不要責怪四丫頭了。你沒看到她難受的樣子嗎?她心裡也不好受。”又再說:“夜深了,你回院子去好好歇歇罷。事到如今,多說也無益,也許,四丫頭跟四殿下注定有緣沒分,一切隨緣罷。”
既然老夫人這樣說了,夏世顯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說:
“那我回去了。”
夏世顯離開了。老夫人拉着夏依蘇的手,也跟着眼眶紅了:
“四丫頭,爲難你了。都怪祖母不好,不但連累你,看到家人誤會你,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無法爲你解釋上一句兩句。”
夏依蘇強笑着說:
“祖母,我沒事,真的沒事。只要家人能夠活得好好的,能夠平平安安,我受些委曲也沒什麼。”
老夫人聲音哽咽起來:
“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有你這麼一個懂事的孫女兒。”
夏依蘇嘆了一口氣,她想不到,她命運會如此多舛。老夫人離開後,夏依蘇站在屋子裡發呆。她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如一件絲織物一樣,脫了一根絲,被慢慢地抽出來,抽出來,然後一顆心,就空得只剩下穗穗,冷冷的在搖擺。
夏依蘇不知站了多久。
窗外給漆黑的夜色籠罩着,夜露無聲地呻,吟着,在空氣中纏纏繞繞流竄。有風,吹了過來,一陣又一陣,輕輕地敲打着窗口。
她嘆了一口氣。
又嘆了一口氣。
終於夏依蘇還是忍不住,跑到外面的院子裡去。
此時夜已深,天空只看到一小塊,黑的幕,偶爾能看到幾顆小星子,遠近的夜色,寂寞如深海,綿延不斷。
微涼的月色照着大地,映着院子裡那些梅樹,梅樹上的枝葉無聲地在風裡掙扎着,在地面上落下斑駁陸離的樹影,像是描繪着破碎,令人覺得格外的陰森慘然。
在院子裡,夏依蘇獨自一個人跳舞。
她高舉着手臂,晃動着纖纖小蠻腰,瘋狂地扭動着身子,她還把她的頭髮散了下來,擋住了大半邊臉。她亂舞着,手腳並動,來回地發泄。
夏依蘇一邊跳,一邊想像,她置身在二十一世紀的酒吧裡,周圍是震耳欲聾的音樂,移形換影的彩燈,她站了在舞臺的中央,不停地旋轉,她身上的裙子,瘋狂地飄舞着,她就像了一隻垂死掙扎的蝴蝶。
夏依蘇一邊跳,一邊悽婉地低聲唱:
“……魂離俗世登蓬萊跳出苦海。雙雙化蝶齊共舞同上瑤臺。仙界多自由完全無障礙。塵世多憂多悲痛,相愛唯有赴蓬萊。離魂盡散好月來,永不悲哀。天宮快樂無恨怨,何怕暴雨來。一對彩蝶兒,纏綿塵世外。煩惱憂鬱皆消散,不再惆悵恨如呆……”
她是祝英臺,是孤苦無助的祝英臺。
她的梁山伯,並沒有跟她齊共舞。
不知跳了多久。終於,夏依蘇累了,累得不能動了。她跌倒了在地上,沒有爬起來,而是坐在那兒,抱着了自己的肩,忍不住的,“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的淚,不可自抑,一大顆一大顆的,彷彿熱帶雨林中,一場寂寞無人的雨。
此時此刻,夏依蘇整個人沉浸在一股不可言說的悲傷中,很難過,無助,孤苦,茫然,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悽悽楚楚。此時此刻,夏依蘇感覺到她自己,就像一得無依無靠的落葉,飄散了,尋找不到方向。
遠處,站着元峻宇和夏目南,他們朝夏依蘇看過來。
元峻宇的聲音輕飄飄的,低不可聞:
“目南你說,她的眼淚是不是爲了我而流?抑或,是爲了西域皇帝?”
夏目南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四殿下”
元峻宇的聲音,還是輕飄飄的低不可聞:
“如果我說,是爲了我而流淚,那我也太自作多情了。”
夏目南還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四殿下”
元峻宇面表表情,又再說:
“目南,我是不是很可笑?枉我一世精明,也給她玩弄於掌心。原本我以爲,她想嫁到西域去,是一時的意氣,或屈服於某種勢力。我以爲,我可以挽回她的心。我哪裡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如果我早知道,她是真的不願意嫁給我,她對我是如此的厭惡,我當初就不必費時間和精力週轉。我應該是讓她如願以償的,這樣她就不必這樣痛苦傷心了。”
夏目南想了想說:
“我妹妹雖然愛財,可她不是一個貪圖虛榮的人。我總是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對勁,她好像有什麼難言之苦。”
元峻宇一聲冷笑:
“她有難言之苦?她有什麼難言之苦?”
夏目南心中嘆息,他說:
“我也想不出,我妹妹到底有什麼難言之苦。”
元峻宇盯着遠處的夏依蘇,目光冰冷,有着徹骨的寒意,彷彿是寒冬中的冰塊。好久,好久,元峻宇終於轉過身子,腳步有些蹌踉,卻頭也不回地離去。他的背影,走得很決絕。
沒走出多遠,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陣細碎有腳步聲,有人膽怯怯的聲音說:“四殿下”元峻宇停下腳步,回頭看,原來,是紫煙。
紫煙喃喃:“四殿下,奴婢有些話,想跟你和大少爺說。”
夏目南也走了近來:“是什麼話?”
紫煙低下頭,又再喃喃:“奴婢是無意中,偷聽到主子跟老夫人的對話。這些話,奴婢憋在心裡很久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知道說了,會有什麼後果。可是奴婢……奴婢實在不忍心,看到主子如此的痛苦。奴婢也不想看到四殿下,還有大少爺,這樣誤會主子……”
元峻宇和夏目南望向紫煙。
兩人的神色凝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