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前緣勾銷

雖說是大半夜,但兩人醉劍甚深,看來若是想去睡覺,也只能忍着了。

我將頭往一側偏了偏,偷偷摸摸地打了個哈欠。

不過,沒想到的是,這篤大哥竟然能同陸一函打得如此難捨難分,看來也是深藏不露。

可他究竟來自何處?感覺不像是六界之中的。

漫漫白霧般的劍氣之中,緩緩滲透着冷冷的氣澤。

我覺得有些熟悉,可是又想不起來是誰。

當陸一函終於以一招劣勢敗了下來,那股氣澤突破了我們所有人的警覺,直直衝向內屋。

我心底慌亂,這氣澤的目標是…基幸與月琅?

所幸篤大哥反應夠快,一隻酒壺橫擋在那團魔氣前邊,當魔氣化了人形,一柄水琵琶,一襲藍黑色長裙…

又是鄒伶,上次魔林一別,我被她們耗個半死,如今突然相逢,說是給我自己報仇有些不大正義,可是我還是想好好跟她正面打一架。

其實也是有些日子沒有見到魔族了,當今妖族大盛,魔族應該是不打算輕易與他們爲敵,只能引我們入妖族,我甚至還想過他們會不會在背地裡搞花樣。

如今明目張膽地走到我們面前,估摸着是有什麼不得不搬到檯面上做的事,比如說,抓人。

眼前,鄒伶那柄水琵琶越發幽藍了,不知吞了多少人的鮮血纔將一身烏黑的色澤脫去。

我說:“怎麼?你們竟然追到這兒了,這次我可不會任你宰割了。”

聽她輕笑一聲,我的玉笛之音便跟她的水琵琶隔着幾丈遠拼擊起來,紫光與藍光互相吞噬,聽到她嗤笑一句:“還以爲大公主有多大的能耐,不過如此罷了。”

又被人看不起了…我默默給自己找了點藉口:前些日子靈力全失,現在打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安慰過自己後,果然沒那麼慌張了,我轉身與她相抗,還是有些吃力的。

“不要幫她,只有擁有相似屬性的武器的玲兒能輕易對抗,我們都容易被魔女的琵琶迷惑心智。”陸一函義正辭嚴地說。

我扭頭看了看陸一函,他攔下了想要幫忙的穎兒。他明明是在胡說八道啊,我需要幫助啊!

絕對是故意的。

“承蒙誇獎,感激不盡。”鄒伶說着,鳳眼微微一挑,用力將魔氣推了過來,我一時間有些招架不住,被逼退了開。

“藍沫!”

有相似屬性的還有身居玉笛的藍沫。總不能藍沫也不讓吧。

同時我落入某人的懷抱,有一種冰涼的感覺。

是我與他疏遠太久了嗎?眼見他將自己的劍鞘扔給藍沫護身,下一刻,我推開了他。

他愣了愣。歪頭看了看我。

“不可能只有她一個人,你重傷初愈,小心。”

不讓穎兒出手,是爲了防着周圍?我點了點頭,繼續以玉笛對抗鄒伶。

腕上的印記突然有些疼,可是此刻不能收手。

陸一函拿劍替我擋下了側面來的攻擊。又來這一套偷襲。

青色的氣團落地化爲一男子。

陸一函一掌將魔氣拍散,大聲喊道:“魔族的氣息遍佈這個小院,已擁擠不堪,既然第一冥衛士已現身,其他人也不必躲藏了。”

聲落,十幾個魔兵簇擁在那兩個冥衛士身旁。我和鄒伶打了個平手,雙雙退下。

還未等兩方完成交涉,聞聲而出的基幸月琅便闖入我們的視野,這下,有些不妙了。

那一串淺青的氣澤直接向基幸猙獰而去,憑他毫無修爲的身軀,如何能抵擋得住?他需要有人救下他。

可那一瞬間,我竟然猶豫了。並不是我不想救他,只是當我自己的情感壓得過那隻魂時,對基幸就沒有那般渴望又渴望的心思了。

下一刻,我的目光之處,那一身粉衣的女子,拼了全力擋在他面前,面對着他,露出了我不可能擁有的笑容,然後嘴角滲出了鮮血…

基幸大驚失色,擁着月琅的雙手不停地顫動,那柄我見過的長槍化出,卻不敵月天城的魔扇。

救下他們的是陸一函,若不是他拉着我的手,我可能依舊待在原地不知如何行動。

打傷了月琅後,魔兵的目的彷彿達到了一般,一心撤退,並不戀戰。

月天城護着他的手下,不論陸一函問什麼都不曾答覆,那一雙迷離的雙眼倒像是在不經意地尋找着什麼。

基幸將長槍化入手中,一雙驚紅的眼直定定的看着月琅。

他抱着她轉身匆匆離開,我對着他二人的背影,失去了往前走的力氣。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離他們好遠。道又覺得,是身體裡那個魂離他很遠,在步步哀傷。

也是,我沒能救他,而她救了他,或許他等的人就是她,可我能感受到那朵魂心裡真的有些難受,我想酒能解憂,不妨一試。

話說,我以前,喝過嗎?

夜半兩更天,錐心冷風中,酒家的旗子飄揚,我要了第二壺酒。

白瓷的瓶身冰涼冰涼,酒入肚腸,也是冰涼冰涼。

我實在不能懂,爲什麼那些文人墨客那麼喜歡喝酒,明明入口苦不堪言,他們卻偏偏說酒是如何香四溢。

喝酒唯一的好處就是心變輕了,整個人都是飄忽忽的,彷彿什麼都不記得了。

拎着酒壺飄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此時,吹着冷風,卻覺得很舒服。

我把披風扔了,站在通風口吹呀吹,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爲什麼要喝酒?

不過是替人喝一喝罷了。

彷彿看到基幸帶着月琅離開的樣子。

小琉兒一定去給她治傷了,我很放心。

可是還是有點兒奇怪的感情。

我身體裡住的另外一個魂啊,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顯然,它不能告訴我什麼。

我晃晃悠悠地在地上摸索被我扔掉的披風,一滴水滴在我的手背。

沒有下雨,是我的淚?我才喝了三小壺,酒便把眼眶裡的淚逼出來了?

好想趴地上睡一覺…卻突然天黑了,我怎麼看不到面前店家的燈了?不對,不是天黑了。

是有人擋在面前。

我被扯起身,眼前一陣藍綠色,我來不及看來人的面孔,發熱的身軀便被推在身旁冰涼的牆壁上,我猛地一驚,被人樓了腰,扣住左肩,滿是酒漬的嘴脣貼上了什麼涼涼的東西,然後,被人餵了什麼熱乎乎的東西。

彷彿那東西在動,我嚇了一跳,這是什麼吃的?滑膩膩的。

我想睜眼卻看不到什麼東西,便順口一咬,有些鹹,不好吃。

然後,吃的被人拿走了,我也睡着了。

夢中好冷,我抖了抖身子,周圍就突然有什麼包圍着,暖和多了。

等我再醒來,天依舊黑着,酒力還沒過,但是我清醒了不少,發現自己躺在藍綠色的枕頭上。

真是奇怪。

我僅僅是扭了下腦袋,後腦勺撞到了什麼似的,聽到有人哎喲一聲。

“你幹什麼?好心當成驢肝肺。”

陸一函捂着鼻子一臉嫌棄地看着我,我低頭一看,才發覺那枕頭,原是他的腿股…

“你怎麼在這兒?”

才發覺身上蓋着他的衣物,我把衣服塞在他懷裡,準備起身,卻不料頭暈目眩站不穩,然後落在他的懷裡,被他橫腰抱了起來。

我不由得臉紅了一紅,心要闖出胸膛一般。

“你酒力沒解,逞強什麼?”他舌頭伸不直似的,又氣又惱地說着。

“你說話怎麼這個調調?”好好笑。

“我…舌頭疼…”

“啊?哈哈哈哈,你不會是太想吃肉把自己咬了吧。”

“你實在是太重了,我抱不動了,換揹你吧。”他毒舌道。

“你…”

趴在他肩頭,冷風吹得我雙眼落淚彷彿又想起了醉酒的原因。

那隻魂啊,你也是,多大個人了,竟會爲了這等小事醉酒。

況且,我還得跟你一起喝一起流淚纔是。

等我啥時候有足夠的力量把那個魂逼出來,應該就能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次日醒來,多重消息向我猙獰而來,篤大哥走了,帶走了穎兒和月凌風,鉞璽的音函也被他拐了;鉞璽也回煉蠱去了。

小琉兒餵我喝着粥,不緊不慢地給我講月琅的傷勢。

看她的樣子,鉞璽應該是跟她聊了不少。

有關我的過去,有關當初的事。

小琉兒一向是站在我這邊的,這點毋庸置疑。

月琅的傷同我當年被抓去邊荒時受的傷竟一模一樣…我便知道如何救回她了,只需要一塊玉石,在我左肩封印的那塊。

可失去那玉石,我又會怎樣?

我想救一救月琅,便算作還了那年基幸相救的恩情。

但我不會傻到一命換一命,那樣不過是徒增哀傷的人罷了。

“你真的不記得以前救過我?”我站在月琅的牀前,看着基幸一口一口靈藥餵給月琅。

我不知道那隻魂是不是我自己的,如果不是,所有情愫自然與我無關,他僅僅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個哥哥罷了。

如果是,其中的情感便是我的眷戀,最後問一次,也好給這個事情做個了結。

基幸搖了搖頭,略有些冷漠。

我有些氣,感覺像是被人耍了。

氣歸氣,我還是獨自一人回了廂房,封了房門,設了結界,將巨大的魂玉殄鼎放置腳下。若我就此變成一顆石頭,那就被吸進去罷。

魂玉殄鼎中陣陣紫光閃爍,淡紫的光輝瀰漫在整個屋子裡,我覺得有些頭暈。

玉笛打着旋兒,一陣陣的護持加在我身上。

我將金馗翎化作一把金劍,在左肩劃出長長的口子。

我的血可能會覺得很生氣,畢竟有我這樣一個主人,需要太強大的自愈能力了。

結果,剛剛準備的用來盛血的瓷碗用不上,玉笛直接將流淌出的血液引入了鼎中,隨後化爲我手中的玉劍。

割開那塊皮肉的感覺真疼,那青綠色的玉石,彷彿讓我想起了過去的日子。

一口鮮血吐出,腕上被血染紅的印記正在逐漸被墨色吞噬。

還好,我的身體並無大礙。

包紮了傷口,換了衣服,我帶着那玉石,找到了小琉兒。

前些日子,篤大哥將另外一塊玉石交給了基幸,如今這一塊若是回到他身上,他就再也逃不開靈石的命運了。

這是他自己願意的。

月琅靜靜躺在那裡,像是睡着了一般,渾身散着一股冰冷的氣質,比穎兒身上的公主氣質還要穩重些許。

一個普通人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氣場,也絕對不會有魔兵大費周章,只爲傷她。

不禁想知道她的來歷,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吧。

我跟小琉兒對視會意,她餵了月琅一顆止血的藥果,而我將玉石拋向半空,用我玉笛的靈氣護着它緩緩下落,它的氣澤慢慢包裹了月琅整個身軀。

“幸公子不必擔心,月姑娘會沒事的。”這話是我說的,我早已叫不出哥哥了。

忽然一束銀光,卻衝向了我,撕扯着我的身體。

我雙手被縛,那玉石彷彿在吸我身體裡的魂魄,我靈力調動不得,玉笛也掉落地面上,滾到了趕來幫忙的藍綠色身旁。

陸一函沒有看月琅的傷勢,只是開口問我:“需要我做什麼?”

“把那玉石封印到她身體裡,”我又加了句,“先不用管我。”

他蹙了蹙眉,將我塞進了雲芙之中,又用環身的藍色靈氣按壓着玉石,月琅周身的銀色氣澤像是在與他打鬥,陣陣靈氣抨擊。

我覺得身體好疼,身體內的東西被往外吸引,心中的感情也像是要剝離開一般,猶如烈火焚身,又如酷寒冰凍。

我知道陸一函此時看着我不忍心下手,可我得還了基幸救我的人情。

然後意識越來越淡薄,藍沫從玉笛中跳出來那一刻,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夢到一雙帶着玉環的手,趁我還未落入深淵,輕輕將我拉回,可我渾身沉重,張口不能發聲,只聽她緩緩說道:

“謝謝你護養我的魂魄。以後,我不會再連累你的感情了。”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只看着她帶着我腦海中一顆黃綠色的果子慢慢離去,只留下一片藍色的天空與綠色的草地,我倚靠在一棵古樹下,靜靜失去了所有感覺…

等我掙扎着醒來,紅衣的蓁琉,青白藥碗,外加一串糖葫蘆。

“你說,我最近怎麼總昏迷?”

我訕訕笑道。

這話確實由我自己來說最好,不然等到小琉兒問我…爲何不好好顧及自己的傷勢時,便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唉,你真是…太不愛惜自己了,難道你看着一函那麼擔心你,就一點都不難過?你們兩個怎麼鬧成了這個樣子。”

我捧着藥碗,嘟嘟囔囔地說:“我跟他沒關係。我也沒有不愛惜自己。”

小琉兒又是一聲長嘆:“如果互相喜歡…你不然和他好好談談。”

可是,他從未說過喜歡我,我也從未說過喜歡他,我們兩個在這方面倒是默契得很。

前段時間的事,我們都當做是走錯了路一般,如今我做了那麼多錯事,我們怎麼可能回到從前。

而且,我的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我還欠着鉞璽,又怎能對陸一函說喜歡。

我沒有出聲,一口吞了一大碗藥,好苦好苦。她見我不吱聲,就換了話題。

“唉,你這次的病,很奇怪,感覺像是丟了魂魄,可這魂魄丟完,你反而身體更好了,只是還沒有適應過來,有些虛弱罷了。我可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

我好像感覺到了,身體裡的那個魂被抽走了。但是,究竟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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