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明晃晃地刺眼。
男人快步追到了顧寶錚的身後,她突然站住了。
這姑娘叫了一聲爹,顫着音說你說得對,說了兩遍。
說着驀然回頭,眸色通紅。
站在她背後的,果然是她爹林十三。
他定定看着她的臉,心疼得不行,:“好寶兒,別當回事,只要你爹什麼時候還是你爹,這都是小事。”
她點頭:“嗯,都是小事。”
他想不出來安慰她的話,上前來與她並肩:“走,咱們去找公主,這等立功的機會可不能讓了別人去!”
寶兒揚起臉來:“好!”
父女二人誰也沒再提顧蓮池三個字,大步離開了大院邊,街頭不斷有巡查的侍衛隊到處搜查,比起這些冷冰冰的兵臉子,顧寶錚更有人緣一些,她順着街巷,腦子裡思路清晰得很。
李靜從大院跑出來,她的侍衛一定會跟着她。
院裡的人也隨即追了她們去,怎能立即沒有蹤跡了呢!
出了大院,起初她應當是慌不擇路,但是作爲公主,她雖然刁蠻,但是嬌貴天成,心又單純,一般這個時候按着她的脾氣多半就是沿着大道一直走,她才換的新裙,走也走不快。
顧寶錚打聽了一番,可沒有什麼線索。
她走了一會,越發的心驚,那種不詳的預感越發的強烈了。
放走了一個詢問的百姓之後,寶兒回頭發現林十三閒來無事地在街邊買糖,他才掏了銀錢,見她目光過來,大步走了她的面前,獻寶似地將掌心的糖包遞了她的面前:“來,爹給買糖吃。”
好大一包糖!
寶兒皺眉,無語地看着他:“爹,事關重大,公主不能出事。”
林十三依舊抻着手,一翻白眼,一副你是不是傻了的模樣:“她出事與不出事與你何干?她自己跑到這個鬼地方來的,自己亂跑出去的,這邊城小鎮,亂民土匪還有趙國餘孽,就算她出了事也屬正常。”
他又往前一遞,寶兒仍舊不接,她瞪了眼睛,揚起臉來:“爹!別說她是我朋友,就算她不是,她堂堂公主爲了顧蓮池這般心意,我等當敬當重,不能推諉。”
林十三這次是覺得她真傻了,抓過她的手,將糖包放了她的手上:“就你心眼實,別說她出事,她死了纔好了,不是嗎?”
不說死字還好些,一說死字寶兒當即惱了!
她飛快將糖包重新又拍回他手裡,轉身就走:“你再說這樣的話,我翻臉了。”
說着快步走出兩步,想了想回頭對着還和糖包大眼瞪小眼的林十三又板起了說教臉來:“做人不是這麼做的,你和我分頭去找。”
看,這就是他寶兒,一身正氣。
林十三搖了搖頭,無奈地將糖包放了懷裡,他按着她的意思,掉頭往一邊走去了。
父女分頭尋找,過了這邊岔路口,很快就要會和了,巡邏隊挨家挨戶地搜查盤問,臨水城兩門已經守死,林十三是真不着急。只不過到了路口去,一擡眼的空,發現有一個小乞丐到了她的身邊,也不知和她說了什麼,寶兒擡腿就跑了。
他連忙動身追去,正好有走過的巡邏隊,順手抓了一杆鐵鎩來。
顧寶錚腳下生了風一樣,跑得飛快,小乞丐說有一個姑娘讓他給她帶個話,說她在領秀山的山腰上等着她,讓她一個人過去。李靜這個人,這幾年喜歡追着她跑,因她在深宮難見世面,也最喜歡寶兒給她講外面風光,一來二去脾氣性格也相投就走得近了。
她喜歡顧蓮池這麼長的時間,最常和寶兒說的一句話就是,等我當了你嫂子如何如何。
她說寶兒是她最好的朋友,說寶兒是她唯一的朋友。
顧寶錚不知道她自己心裡的愧疚從何而來,只腳步飛快,領秀山在郊外,幸好她腰包還有銀錢,拽了匹馬這就直奔了郊外,山地裡鳥兒的怪叫聲一聲接着一聲,她騎馬順着大路走,騎行到了山腰,馬兒再不上去了,這才下馬將繮繩栓了樹上。
山下多是高樹,山上多是矮樹和荊棘草叢,怪石林立。這地方顧寶錚不是第一次來了,也是輕車熟路,她才跑得急,出了一身的汗。本來也是傷未全好,尚還虛弱得很,此時站在山腰上,被林中輕風一吹,只覺渾身冰涼。
再往上,那可就要到鳳棲的衣冠冢處了。
不知道爲什麼,顧寶錚忽然想起了那個戴着面具的人來,心裡突然打了個突突,她越走越覺得不對,不由放慢了腳步,不過透過林間的羊腸小路,她在樹葉的掩映下,突然發現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忐忑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顧寶錚快步走了過去,揚聲叫了她一聲:“公主!”
李靜此時坐在一塊大石頭面上,正百般無聊地拿着劍鞘在地上畫圈圈,聽見寶兒的動靜這才擡頭,她雙眼通紅,一見到她就站了起來,氣勢沖沖地大步走了過來:“你叫我到這破山頭上幹什麼,你騙我欺負我還不夠,難道還想私下殺了我不成!”
她總是這樣心直口快,又口是心非。
真的不信任她的話,又如何能上山來呢!
寶兒此時已經站定了,待李靜上前一劍鞘杵了她一下,生生捱了她一下,纔是拉住李靜的手:“我們是都被人騙上山了。”
是了,李靜初來乍到,哪裡認識什麼領秀山!
顧寶錚緊緊拉住還以爲她玩笑掙扎不休的李靜,一起靠在了旁邊樹上,飛快說道:“你出來我們找不到你,有人說你約我一個人來這山上,我就來了。”
李靜聞言,這才安靜下來。
她緊緊抱着長劍,挨在了寶兒的身邊,咬住了下脣:“誰?誰要害我?”
寶兒左右掃視一圈,推着她往山下走:“你的跟屁蟲呢?”
李靜常把她的貼身侍衛叫做跟屁蟲,此時也不敢再鬧彆扭,踉踉蹌蹌地加快了腳步:“你上山來沒遇着他?我等了好半晌口渴讓他給我去馬那取水了……”
不等話說完,她站住了。
要是遇見了,寶兒怎麼還能問她?
不光有人,還有馬,她拿着長劍的手在抖,轉過身來,抓住寶兒的手把長劍就往她手裡塞:“他臨走把劍給我了,你拿着……你拿着。”
越來越近的噠噠噠聲音,讓兩個人面面相覷。
這山上看着山形複雜,但卻不易躲藏,到處都是矮樹,草叢不高不低,一旦有人踩上去,立刻就能暴露行蹤,顧寶錚也不矯情,將長劍拿了手裡,她一把扯開李靜的裙子,讓她只剩裡面長褲方便動作,拉了人這就往山下跑。
既然惡意將她們兩個人都約了在山上,必是趙軍中人。
她不敢深想,邊跑邊說:“一定是趙軍特意引你過來的,一會不管發生什麼事 ,你都牢牢跟在我身後面,這山上沒有別的路能活,好在狹窄,如能突圍,你一定活着跑回去,知道麼!”
李靜腿軟,跟不上她的腿腳了,只剩呼呼直喘了:“不……不行……我……我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前面寶兒突然頓足,伸手將她扶住。
定定盯着李靜的眼睛,寶兒揚聲道:“你聽着!你必須活着,賜婚的聖旨已經到了,你要是還想給我當嫂子一有機會你就玩命的跑,記住沒有!”
話音才落,就在李靜的背後,從山上圍剿過來的人已經露了頭了。
顧寶錚一把拉過李靜將她遮在了身後:“記住我說的話。”
這些人穿着齊軍的輕甲衣,爲首之人身形高大魁梧,看着她們卻是笑得肆意:“兩位姑娘,久等了。”
李靜站在寶兒的身後,也揚起了臉來:“你們是什麼人!故意騙我來山上做什麼?”
那人嘿嘿直笑:“能幹什麼,當然是想請公主殿下賞臉喝口茶,不用害怕。”
他往前一步,寶兒和李靜就後退一步。
李靜抓着寶兒的胳膊,大聲道:“既然知道我是公主,那麼你們這樣是不是太失禮了些,我可以跟着你們走,但是我的這個丫鬟,讓她走吧,她是平民你們無用。”
這謊話她說得一本正經,雖然很荒謬,但是還是讓寶兒勾起了雙脣。
果然這話纔出,對面的男人已經大笑起來:“公主竟說笑話,你看看這小姑娘橫眉立目,手都在劍上了,她是你的丫鬟哈哈!”
李靜自己也爲自己蹩腳的謊話沉默片刻,隨即扳着寶兒的肩膀說道:“寶兒,你比我跑得快,身手也能自保,他們抓到我也不會殺我,但是你不一樣,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恨死我自己,知道嗎?”
寶兒不說話,只一抖肩,依舊護着她後退。
可惜不管她們再怎麼退,前面的人還是圍了上來,也幸好小路狹窄一時只能有兩三個,顧寶錚一把長劍,雖然不比鐵鎩順手,但是仗着橫劈斜刺,也能應付片刻。
前面的人不斷劈向來人,李靜一手掩住口鼻,看着寶兒的後背生怕自己哭出聲音來。山上的人已經上來了,這一隊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趙軍至少能有兩百多人,聽着腳步聲遠遠能見山下幾十人往上來,而山上也有黑烏烏的人頭,顧寶錚背後已然滲出血來,可她動作依舊利落。
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顧寶錚遮着李靜,將她壓在一棵古樹上面。
李靜在她背後沾了一手的血:“寶兒別管我了!你走吧!你快走吧我求你了!”
一隻□□赫然釘在顧寶錚的肩邊樹上,她一手握住槍頭,拼命將來人拽向自己,寶兒力氣也大,不顧後背疼痛大吼一聲,直接將人反着挑了起來,她掄起來,一時間竟是無人能上得前來。
李靜在她後面撿起長劍也舉了起來:“寶兒,我不怪你了,真的,你別管我了!”
寶兒一言不發,只蓄力。
她隻身擋在李靜身前,一杆□□讓她耍出了花來!
倘若不是有命在身,不得傷及性命,人早已撲將上來,不過只這般一波又是一波,拖也拖垮了她,顧寶錚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只咬牙挺住,爲首的男人先還顧及些,等了一刻鐘的功夫便已不耐煩。
他招手,一人上前。
男人淡淡道:“公子還有多久能到?”
那人回道:“許是這就來了,也許是半個時辰。”
男人冷哼一聲,使了個眼色給他:“前面那個,不留活口,抓了公主就可。”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應下。
一聲令下,幾個死士衝將上來,這一次全是殺招,顧寶錚左右開槍,刀光劍影當中已經感覺不到周邊的動靜了,李靜見她不應自己,也不敢拖累她,時不時幫着在後面刺上兩下,咬破了下脣一聲不吭。
正是堅持不住,顧寶錚只聽一聲震天吼聲從衆人身後一聲響起:“都給老子讓開!讓開!”
緊接着,山下的趙軍分開路來,林十三鐵鎩在手,鐵臂卻是勒住了個人,步步上前。
他身前被挾持的這個人身形消瘦,雙手被反剪在背後,臉上還鬆鬆掛着一個面具,此時遮着半張臉眼看就要掉了,顧寶錚一頭的汗,汗水從眼皮上掉落下來,她眨着眼睛,看着林十三,看着面具人想笑又想哭。
林十三從容在趙軍當中走來,卻在看見寶兒和李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聲如洪鐘,大吼一聲:“全部後退,讓她們過來,不然我這就殺了他!”
彷彿是這一聲吼,真的猶如神助,身前男子臉上本來就鬆垮垮的面具一下掉落了地上,他微微揚臉,精緻的眉眼下,一顆淚痣尤爲動人。到底還是對上了寶兒的眼,他坦然地對她笑笑,然後盯着她的眼睛,卻是對着別人淡淡道:“不用顧忌我,生擒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這章算是死局(上)了,明日見下吧,我原本打算一起放出來,但是刪刪改改一時寫不完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