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城門前,年輕的男子一身大翻毛斗篷,脖子都快抻斷了。
倘若是個姑娘家,大有翹首以盼的意味,可這分明是個男子,卻沒有半分的扭捏之態,下面露出的一小截袍角能看出精美的繡工,紫玉點睛緞面矮靴,此人儀表堂堂,束起的長髮被彩玉冠着,後面飄落一段紅色的飄帶,隨着北風來回飄動着。
大雪飛揚,他腳下的雪已經快蓋住了他的腳面。
一旁的小廝李根急得團團轉:“我的小祖宗誒,這病纔好了幾日啊,這大雪天的在家裡等着不一樣嗎?”
眼前的雪是越下越大,進城的還多是趕着進城的普通百姓,男子轉過頭來,他看着也就二十歲上下。那秀美的眉頭微微揚着,天生的笑眼,隨着年紀的增長而變成了更加的長,此人皮膚白皙,笑起來頗有些溫潤公子的味道。他一開口,整個人都像是冬日暖陽:“那怎麼能一樣呢!”
他英姿非凡,有路過看見他的卻是紛紛搖頭,早已對他這副行徑習以爲常。
聽着聲音還有些沙啞,李根恨不能這就給自己主子扛回家去,急得直搓手:“再說寶姑娘就算真的回來了,也不能擅自離隊,不過就是能看那麼一眼兩眼的,何不等她復了命,回去您再看個夠也不遲啊!”
男子雙手攏在斗篷裡面,也不理會他的囉裡囉嗦,也不在意,仍舊遠遠張望着。
老天爺也真沒叫他白等,不過片刻功夫,果然有一人鳴鑼開道,進了城了!
就在他的後面,大約一行有十一二個人騎馬而入。
李根也直眼了:“天哪,天老爺!真回來了!”
隨趕着,他竟然比那個更激動起來,直揮着手嗷嗷喊了起來:“寶姑娘!寶姑娘!我們公子在這裡!”
李根雖然激動,但是他旁邊的人,此時卻是淡然得很。
此人不是別個,正是李根口中寶姑娘的未婚夫沈江沅。
時間就像流沙一般,兩三年的時間竟是飛快走過,在這兩三年裡,燕京城又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隨着天子被掏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子間的動作也逐漸大了起來,顧修再不能輕易離開朝堂,然而邊疆戰事從未間歇,林寶錚自從參軍以來……哦,對了,她現在是顧寶錚了。
就在她及笄之後,顧修不顧李朝寧的反對,先行從律法上把她們娘倆變成了顧家人。
他向來霸道,這一次也是雷厲風行,甚至都沒有經過朝寧的同意,也正是因爲如此,李朝寧多次讓他吃了閉門羹。不過他們的關係衆人皆知,去年冬天趁着孩子們都在家,便也辦了一場盛大的婚事。
信陵君明媒正娶了,娶的還是有着多年曖昧的李大夫,雙方兒女都到了成親的年紀,沒想到爹孃卻是先風光了一把。顧寶錚十六歲一過,立即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行將,雖然她平時也是利落裝扮,皮膚也是越曬越黑了,但是她從不掩飾自己姑娘家的身份了,顧修說到做到,剛好在她十六的時候 ,大齊國第一次生成了一支女兒軍。
經過不到一年的訓練,正式編入大部隊。
顧寶錚在軍中也是小有名氣,不過她還未真正上過戰場,相反這幾年鳳棲和顧蓮池可是常不回來。
鳳棲早去了精忠營,二人雖然相互看不順眼,但打起仗來可是默契,一戰成名。
開春的時候,寶兒有幸被編入精忠營,跟着隨行幾萬裡,歷經大半年,終於告捷而歸,冬天來了,兩國休戰,終於快到十八歲的顧寶錚也再一次回到了燕京城。
大部隊駐紮在郊外,只有十幾個人回京覆命。
進了城門,街上百姓頓足看熱鬧嗷嗷直嚷嚷,顧寶錚一眼瞥見了沈江沅,到了他的面前,當即飛身下馬。
她的戰馬是之前顧蓮池送她的,名喚嬌杏,平時都熟悉她了,不離她左右。
寶兒兩步到了沈江沅的面前,她一身戎裝,此時還是個小黑炭,只眉眼間還是那般的熟悉,一笑就露出了她標誌的小梨渦,和滿口的白牙:“江沅哥哥!”
沈江沅眼看着她又黑瘦了一圈,很是心疼,當即張開雙臂,抻着斗篷就要裹住她:“冷吧?快到哥哥這裡來。”
這沈家的小善人是有名的癡情,人人都已習慣。
寶兒笑,剛要動,身後馬蹄聲響過,常鳳棲勒住了繮繩,停在了他們的身邊:“傻貨,覆命是頭等大事,你還有閒心在這膩歪!”
說着他一揚馬鞭,竟是狠狠抽在了嬌杏的屁股上,馬兒吃痛,撅起蹄子疾馳了出去!
寶兒怒目以視:“你幹什麼!”
可惜鳳棲只是聳肩,打馬跑了。
她作勢要追,沈江沅連忙拽住了她:“我送你過去也一樣的,別和他置氣。”
寶兒如今和以前已然不一樣了,她怎肯輕易妥協:“不行,我才進營,多少人都看着我受顧蓮池照看,說我是個玩笑,纔有點功績怎能在這個時候搞特殊!”
可任她再吹口哨,嬌杏已然跑遠,估計得好一會才能回來。
常鳳棲這個處處與她作對的人也沒了蹤影……
正是氣惱,馬蹄聲又落在身後,最後進城的顧蓮池停在了他們的身邊。
再無少年的一點稚嫩,比寶兒先一步到了十八歲的顧蓮池更添了冷峻。
他在戰場時候的那一身戾氣,似乎影響到了他,他的臉越發的俊美,然而人卻像個冰坨子,若不是對顧寶錚多有照顧,身邊的人都說人沒有一丁點的人味。
顧寶錚擡頭,還很氣惱當中:“鳳棲抽走了我的馬!”
顧蓮池無奈地甩着馬鞭,捲住了她的胳膊:“上來。”
她毫不猶豫地抓着他的繮繩,順勢上了他的馬,坐了他的後面。
人人都知道這是兄妹二人,沈江沅當然也知道,非但不在意,還很歡快地和他打着招呼:“蓮池你來的真是時候,寶兒就交給你了,我去你們家等着你們啊!”
顧蓮池嗯了聲:“復了命就回,不會很久。”
說着就在寶兒的附和聲中,揮起了馬鞭。
寶兒對沈江沅揮手:“我一會就回來!”
雪花越發的大了,沈江沅終於見了寶兒一面,歡歡喜喜地挪動了步子:“誒呀我的腳好像麻了,快來扶我一把!”
李根連忙上前,他們的馬車就在不遠處停着,幸好不遠。
上了車,沈江沅趕緊呵着雙手:“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的冷,也不知道寶兒穿那麼少,怎麼挺過來的,不過幸好她回來了,能貓個冬。”
李根遞給他一個手爐讓他暖着:“公子,恕我直言,我昨天還聽見老爺夫人在書房吵架呢,都是因爲你和寶姑娘的婚事,我覺得吧,其實吧,寶姑娘眼看着就十八了,公子也二十有一了,這不成婚也太說不過去了,不怪老爺想得多啊!”
別人當然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個什麼五年之約,沈江沅不以爲意:“是我娶媳婦也不是我爹娶媳婦,我自己願意就好了,再等寶兒兩年也挺好的,她和一般的姑娘家不一樣,你們哪裡懂得她的好。”
李根點頭:“我們真是不懂……啊呀!”
他話音未落,腦袋上便是捱了一記,沈江沅一臉正色:“再胡言亂語,小心她進門以後做了你們當家主母,每日折磨你們!”
李根當然知道他是很認真的,不敢再說。
家裡人一直催婚的事情,沈江沅也是知道的,不過他從來都有自己的主張,不怎在意。
馬車行得不快,很快到了郡王府的側門處。
自從李朝寧嫁給了顧修以後,兩家早變成了一家,如今都從前面的側門走了。
沈江沅先行通報了,帶着李根快步走了進來,郡王府都習慣了他來來去去的,知道他是來等顧蓮池和寶兒的,都隨他走動。他徑自走了顧蓮池的門前,還未伸手來推,房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了開來!
一個嬌俏少女突然奔着他就撲了過來:“蓮池哥哥!”
她一身錦裙,體態輕盈真的是差點就撲倒他懷裡來了,沈江沅下意識就避了開來,差點讓人摔出去,又於心不忍別開了臉,不敢再看。小姑娘一個趔趄,好容易才站穩了,回頭看是他,頓時抱住了雙臂,態度轉了一個大彎去:“沈江沅!你怎麼來這了1"
沈江沅嗤笑一聲,送她一個大白眼:“怎麼,這地方公主來得我就來不得了?”
來人正是李靜,她最不待見的就是沈江沅,此時也是蹬蹬蹬氣呼呼回到了門口,就要關門不許他進。
雪花還在飄落着,沈江沅一隻腳卡在了門裡,抱臂以對:“你最好明白一件事,顧蓮池歡迎我來,他不歡迎的人是你纔對。”
李靜剛要還嘴,一擡眼發現顧蓮池和顧寶錚回來了!
她眸光發亮,沈江沅也不由轉身,園門口處,他寶兒果然回來了,甚至也看見了他,歡快地對他揮着手。顧蓮池和她並肩而行,只不過才走了幾步,寶兒差點摔倒,被他一把扶住纔是倖免。
可能是絆到了什麼,顧蓮池立即蹲下了身子,似乎在看寶兒的鞋。
李靜打開了房門,到底還是倚在了門邊,嘖嘖出聲:“幸好他們是兄妹啊,不然以我蓮池哥哥這樣的妙人,寶兒不動心纔怪呢!”
沈江沅愕然回頭,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連連點頭,顯得比她正經多了:“其實公主也是個妙人,絲毫不遜於蓮池的。”
李靜笑,總算對他有那麼一丟丟的好感了:“怎麼個妙法?”
沈江沅摸着下頷似考慮了下,只等顧蓮池倆個人快要走近了,纔是拍掌輕笑:“妙就妙在他從未給你個笑臉,你還能一口一個哥哥叫到現在,真是妙極!”
話音剛落,顧蓮池和寶兒已然到了跟前,寶兒自不必說當然被沈江沅一把拽了過去,李靜被他說中了心事,自然着惱,急着就奔顧蓮池撲了過來:“蓮池哥哥!沈江沅欺負我!”
只不過,在距離他一臂之遠的地方,她被顧蓮池按住了腦門。
他比她高出很多,任她怎麼動,卻也被他推拒在外,近不前了。
彷彿是印證了沈江沅的話一樣,顧蓮池依舊是不許她近前,淡漠如斯:“哪個是你哥哥?少到郡王府來稱王稱霸。”
李靜:“……”
作者有話要說: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如果是這樣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