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錚往左,顧蓮池變往右。
兩個人面對着面,她往右讓開,他又攔住了她的去路。
看來是故意的了,少女提了提肩頭的肩帶,扶住了掛袋:“你幹什麼呀?”
顧蓮池微微側過身子,左右見是沒有人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給她整個人都拽出了後門。看門的小廝本來看見寶兒樂顛顛是要打招呼,結果看見他就在旁邊,就假裝什麼都沒看見,還好心地關上了後門。
林寶錚出門之前,李朝寧特意叮囑了,讓她去林家一趟。
身後的後門一關,顧蓮池就輕咳了一聲:“你娘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寶兒詫異地看着他:“我娘很好啊,她怎麼了?”
郡王府輕易都不會讓女人進門,顧修手握兵權,天子也多次撮合他和下臣家的千金小姐們,但是不管怎麼樣,最終的結果是誰都沒能入他爹的眼,這兩年因爲李朝寧的原因,他有了些微的變化。
然而,就在他以爲他爹馬上就要成親了,馬上就要娶李大夫進門的時候,這兩個人竟然突然變成了陌路一樣。發生了什麼,少年以已之心,去猜顧修的心,然而他什麼都猜不到。
李朝寧翩然離去,回了家裡也是沒露半分傷心,寶兒瞪着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整個懵臉看着他:“說話呀,我娘怎麼了。”
顧蓮池伸指在她面前指了指她,真是心塞。
本來,顧修要是不娶李朝寧的話,他應該更高興一些,可是他真是一丁點也高興不起來,相反還有些惱。她們母女何德何能,何德何能!真是又氣又惱,這種微妙的感覺令人浮躁得很,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覺她這副懵懂模樣,打碎了才能更近,可張口想對她說出沈江沅三次求親的真相,未免又太殘忍,到底還是抿住了脣,轉身走了。
寶兒是從頭到腳都在懵,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着少年背影,還拿手比劃了一下:“他什麼時候比我高這麼多了,奇怪。”
正是看着,後門又開,李朝寧揹着藥箱走了出來。
母女都看着彼此,隨即又都別開了目光。
朝寧笑,腳步微緩:“你還沒走啊,那一起吧,老李去套馬車了。”
寶兒點頭,她向來面粗心細,看着孃親覺得哪裡不對,顧蓮池這個說話說半句的壞蛋,總是讓她費心,老李趕了車過來,二人先後
上車,一人坐了一邊。
寶兒開始沒話找話:“我爹要這些藥幹什麼?”
李朝寧靠在車壁上,單手輕揉額頭:“新夫人膽子小,特別害怕小蟲子,拿了驅蟲的。”
寶兒哦了聲,指了東邊一下又問她:“我出來的時候聽見那邊有琴聲,好奇怪。”
朝寧坦然地看着她:“嗯,你顧大叔給娘下下馬威呢,他生氣了。”
寶兒似乎明白了一點,顧蓮池來問她她孃的事,到底是所爲何事,她低頭想了想,打開腰間的錦袋,拿了兩顆糖來遞到了孃親的面前,也不再問。
母女之間,總有些默契感應的。
李朝寧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拿過:“放心吧,娘沒有事。”
寶兒口中含糖,雙手捧臉,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大叔好可憐~”
朝寧好笑地捏了她的臉,心都要被她暖化了:“你爹也成親了,娘也成親了,你表哥也有妻兒了,到時候誰來管你,我寶兒可不可憐?”
寶兒笑,一步竄到她的身邊,挨着她就躺下了。
少女枕着李朝寧的腿,仰着臉看她:“娘,寶兒好着呢,大叔說了,只要寶兒平平安安做兩年衙役,到了十六,就會帶我去營地參軍的。表姐跟我說,其實她特別想給舅舅舅媽報仇,可現在山匪都散了也無跡可尋,我想舅舅和爺爺從前總說願天下無戰事,也算我能做的一點事了吧,等我再長大點,我就去保家衛國。”
不愧是她的女兒,朝寧笑,握住她手:“好,我寶兒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
寶兒知道自己的行徑和一般姑娘家不一樣,也略有擔心:“娘願意讓我去嗎?”
女人輕撫她的髮辮,低頭看她:“娘最喜歡這樣的寶兒,良善又不懦弱,是非分明內方外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即使是娘也不可能在你身邊一輩子,但是以後就算娘不在你身邊了,娘也放心,因爲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娘想了千萬次你長大的樣子,所以娘懂你,你就做你喜歡的事。”
寶兒似有不懂,眼裡映入了女人的臉:“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娘想的那樣嗎?真的嗎?”
朝寧重重點頭,低頭抵着了她的鼻尖:“你且就記住一件事,不管什麼人,只要你不把他都想得太好,那麼他即使變成了壞人,對你做了壞事,你也不會太傷心,沒有期許就沒有疼痛。你也不要把別人都想得太壞,這世上的壞人太多了,你心太軟,但吃虧總也會變成福氣說不定,若是煩惱,煩惱日日有,所以想不通的事情,留不住的人,就不必理會,日日是好日。”
許久沒有被她說教過,寶兒聚精會神地聽着她的話。
好半晌,她想起了陸離來,的確,不把他想得太好,也不把他想得太壞,就不那麼難過。
於是但凡能想起來的,都是他的好。
雖然不能回到過去,但是記憶當中,也盡然是些歡喜。
酸酸的歡喜,寶兒伸手遮眼:“嗯,不喜歡寶兒的人,寶兒也不喜歡他了。”
她嗯了一會,終於想起了那句話怎麼說的了,在指縫當中看着朝寧:“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是這麼說的吧,娘~”
女人被她一本正經地模樣逗笑,剛纔還以爲到底小姑娘,憋了這麼多天的委屈,一安慰就會哭。結果這姑娘比她想象得要堅強得多,口中的糖甜甜的,她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快,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林家的大門前,車伕嘹亮的聲音,招來了在門前來回踱着步的小葉子,直接就跑了過來。
寶兒先一步下車:“小葉子,你怎麼在門口,知道我要來?”
小葉子一臉苦兮兮:“小姐可快點讓我回去照顧小姐吧,別再留小葉子一個人了,求你了~”
李朝寧本來是告假休沐,被顧修折騰了一早上也是不願留在家裡,這就故意背了藥箱出來了。她眼看着寶兒和那小廝進了院子,剛要吩咐車伕,林十三急匆匆跑了出來。
她伸手挑着車簾,能看見他步子很大,着急得只穿了一隻鞋,還沒穿好到了車前才低頭提好。
是她送他的那雙,布鞋已經磨了不像樣了,朝寧略微別開了些臉:“林大哥,怎麼了?”
林十三兩步到她車邊,單手趴着車窗,她下意識後退,車簾啪嗒打了下來,男人不耐捲了卷一把攥在手裡。他跑得也急,胸口略有起伏,目光灼灼:“朝寧,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
她歪頭看他,透過他的肩頭,看見那個被他帶回來的女人出現在了門口。
秋娘拿着林十三的布鞋,走了過來。
她走到車邊,剛要彎腰,布鞋已經被林十三拿過去了:“我自己穿,你回吧!”
秋娘點了點頭,頭也不擡,轉身走了。
朝寧看着她的背影,對林十三輕輕地笑:“真好,我也有嫂子了。”
林十三眼底發澀,一鬆手,放下了車簾:“我就是想說,我現在挺好的,也希望你和顧修能好好的,這兩日我去舊友家走動,聽說又有人自薦家女兒想和他結親了。其實這麼多年,我最瞭解他,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你這麼聰明,但凡上點心,也早該有個結果了不是?就是……就是之前,可能因爲我也因爲蓮池吧,他緩了緩你們的事,現在也是時候了。你信大哥的話,他絕對是值得託付的人,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車內人沒有吱聲,林十三忍不住隔着簾子看她。
可惜根本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他既悵然又是鬆了口氣,剛要叫她一聲,車簾緩緩在他面前掀起。女人的臉慢慢出現在他的眼底,李朝寧掀着車簾一角,看着他笑:“謝謝你,可什麼一輩子太長,誰知道以後的事呢!”
說着對他揮手,讓他回去吧。
車簾再一次落下,將她的笑容掩蓋,林十三嘆了口氣,剛要轉身,馬車的後面已經走過來一個人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直跟在後面的顧修,此時一身錦衣,走了他的面前。
“有什麼話還要隔着個簾子說,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這麼講究了?”
“……”
林十三哈哈大笑,後退了一步。
顧修也不讓他再退,他伸出右手,只聽啪地一聲,二人擊掌又握拳,最後又較勁一般狠勁地使了回暗勁。
然後放開了彼此。
十三笑:“有什麼就說什麼,你不說她怎麼知道。”
顧修回眸看着那灰布簾子,不等他說話,裡面的人已經先一步開口了,可這一句話分明就不耐煩的,卻不是對他,是對車伕說的。
“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