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突然傳來的人聲,讓景長冬愣了下,動作遲鈍的擡起頭來,眯着渾濁的眼睛打量來人。
長身玉立,清冷高貴,俊美無匹。
居高臨下看着他,一雙狹長鳳眸漆黑幽暗,眸光,冰冷譏誚,如看螻蟻。
那種目光,讓他感覺自己極爲卑微。
“別……來……無、恙?”太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陡然開口,聲音僵硬艱澀,“誰?你……誰?”
他的問話,換來男子一串低低的笑聲,在逼仄的空間裡輕輕迴盪,帶着無盡諷刺。
景長冬渾濁的雙眼驀然大張,不可置信,“景、景離!景離!”
用力嘶喊,喉間嚯嚯作響。
是景離!他被關在這裡活得豬狗不如,是景離乾的!
“你、沒死!你怎麼、不死!”五指如枯枝,抓着鐵欄杆用力搖晃,景長冬瞪着君不離,眼睛淬毒,“你殺我兒!囚禁我!大逆不道,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憤怒的,語無倫次的叫罵,市井潑皮般,全然看不出當初身爲一族之長的半點深沉、老謀深算。
兩年不見天日的生活,讓景長冬整個人變得瘋狂,狂躁。
“我殺了景容,你有沒有看過他的屍首?不,應該說是屍骨纔對。”君不離脣角帶笑,俯下身來饒有興致的陳述,“我用匕首把他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一共割了一千刀,正好將他身上的肉剔得乾乾淨淨,全部丟在十里坡坡道上,你有沒有看到?”
“弒父!大逆不道,不得好死!景離你不得好死!”景長冬陷入癲狂,不停撞擊鐵欄杆,發出咣咣聲響。
“景容並非我父親,怎麼是弒父呢?怎麼會大逆不道呢?景氏一族欺騙、折辱我那麼多年,老天開眼才讓我在景容嘴裡得知真相!”君不離直起身,微垂的鳳眸裡是無邊冷意與殺氣,“景長冬,你不是一心想將景氏一族帶上頂峰嗎,我就讓你親眼看着,我如何將你全族踩到地下!”
景長冬瘋狂衝撞的身體,陡然僵硬,不可置信,看君不離如看魔鬼,“你、你知道了?你知道了!怎麼可能!不,不是真的,他撒謊、撒謊!你親手弒父,欺師滅祖,你要遭報應的!”
可是任憑他怎麼否認,面前男子始終嘴角含笑,看小醜跳樑般看着他蹦達。
那種目光,輕視、睥睨,高高在上!
憑什麼,一個賤種,憑什麼這麼看他,他是景氏族長,是全族敬畏的掌家人,他的勢力遍佈徐州,覆蓋整個朝野!誰敢這麼看他,誰敢!連皇上都不敢!
“你敢這麼看我,你算什麼東西!賤種!我景氏一族纔是正統,我們纔是正統!”景長冬雙目猩紅,瘋狂吼叫,聲嘶力竭。
憤恨不甘的聲音在暗室內迴盪不絕。
雲初站在後方,滿臉驚駭,目光驚疑不定,腳步都不自覺後退。
他聽到了什麼?
驚天駭聞!
若非對公子絕對信任,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怕自己會被殺人滅口!
低下頭,雲初將視線定在地上,不敢擡頭,不敢去看公子的背影。
君不離雙手負背,安靜看着景長冬發瘋,面上平靜無波,彷彿聽到的東西,不過無關緊要。
等到景長冬沒了氣力,整個人頹然,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才返身離開。
沉默,不發一言。
雲初心裡七上八下,跟貓抓一樣忐忑,卻不敢開口去問。
也不知道如何問。
問什麼?
問景氏一族究竟藏着什麼秘密?問景長冬爲什麼敢說自己是正統?問公子與非正統有什麼關聯?
正統,血脈純正的皇族,才能稱爲正統!
公子他……
回到書房,遣了雲初退下,君不離坐在書案前,死水般的黑眸,慢慢震盪,盪出漣漪,盪出巨浪。
修長五指之下,名貴檀木書案咔咔作響,現出裂紋。
正統。
這兩個字,透露的信息,足矣。
那麼,他是該滅絕景氏一族,再覆滅皇室。
還是該扶植景氏,讓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與皇室爭鋒,最後兩敗俱傷的時候,自己再一併收拾?
食指輕敲,君不離薄脣勾起,意味不明。
至於他的身世,是誰又如何?
他君不離,只與君羨有關。
擡手,於懷中掏出一隻精緻荷包,通體雪白,表面以銀線繡芍藥花紋。
湊至鼻端,還能聞到若有似無的淡香,她的味道。
這是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她長掛腰間的錦袋。
當日她在他面前化作萬千光點,消失於虛空,唯剩這隻錦袋掉落他懷中。
腦海中浮光掠影,閃過無數畫面,全是她。
七年來,對她隻字不提,可是有關她的一切,從未或忘。
他在等,等她回來。
當日女子曾揚眉笑語,“我是神仙,你信不信?”
他信。
所以,她只是暫時離開。
總有一日,她會回來。
不管是七年,抑或七十年。
只要他還活着,他就等着她回來,等她回來問她一句,“姑姑,你可想離兒?”
你可想離兒?
他想她,想得痛徹心扉,想得痛入骨髓。
每時每刻。
“真狠心,那麼多次離兒跟死亡都僅有一線之隔,以爲你會出現,可是你,從未。”脣邊帶笑,鳳眸迷離,霧氣下,是徹骨的恨,恨背後,是蝕骨的愛戀。
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每一次,他都往最危險的地方衝,將自己置於死地。
當時在想什麼?在想,她在他不知道地方看着他,那麼看他這樣活着,她會不會心疼?
若她心疼,會不會一如初見,從天而降,降至他身邊?
騙子。
你什麼時候回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
心頭乍痛,錐刺一般。
將荷包珍而重之放入懷中,起身走出房門。
與離王府一牆之隔,便是國師府。
她與他生活過半年的地方。
站在國師府大門外,看着柱立門前經了風霜雪雨變得陳舊的石獅,君不離心頭盤旋不去的鬱氣,驀然就消散不少。
七年時間,這座府邸依舊保存完好,門額上的牌匾被布簾遮起,大門緊閉,雖然無人氣,卻不見敗落髒污。
這裡,始終有人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