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丫頭,給楚皇陛下請安。”

秦王眼神銳利陰沉,那是屬於帝王的權術和心機,是多少年積澱起來的威嚴,多年以來練就的鐵石心腸。淳于皇后微微動容,擔憂的看着青夏,張開了嘴,想要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時間彷彿過的那般急速,又彷彿停在了此刻,剎那間,好像漫天的星斗日月都失去了光芒,只剩下一些潛在的心緒,莫名的念頭,紛亂的想法,虛無的空白,在天地間盤旋叫囂。任是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青夏臉色的蒼白,那些反覆強迫自己才能壓下去的東西再一次襲上心頭,好似盤旋在蒼穹之下的禿鷹,尖聲鳴叫着,吞噬着她的全部心神。

一顆心被無形的巨手緊緊的捏住,痛得幾乎在滴血,他們相對互望,距離那麼近,可是卻好像有浩瀚的海洋隔在中央,就算是窮盡心力,也無法有一點半點的靠近。

青夏的眼睛是乾澀的,她終於還是緩緩牽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輕輕的俯下身去,屈膝垂首道:“給楚皇陛下請安。”

楚離眼神淡漠,好似看着青夏,卻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那麼遠,他淡淡的點了點頭,聲音冰冷低沉,沉聲說道:“宣王妃多禮了。”

終於,還是要以這樣的方式見面,終於,還是要親口說出這樣一句話。

青夏站起身來,緩緩退後,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後。面上風輕雲淡,看不出半點異樣,可是寬大衣袖裡的一雙手,卻緊緊的、緊緊的攥了起來,蔥管似的指甲狠狠折插在手心裡,鮮血一滴一滴的流下來,滴在黑色的長袍裡,消失不見。

“不管從前有什麼誤會和恩怨,如今青夏已經是我秦王室的人了,我們大秦沒有那麼多的規矩。這孩子一生孤苦,經歷過很多的磨難和波折,楚皇畢竟和她有過一段糾葛,再加上她父親也是楚皇的老師,更是南楚的臣子,我想來想去,當個主婚人,實在是非楚皇莫屬了。”

秦王溫和的說道,聲音醇厚,可是一雙眼睛卻隱隱的透出了一點精芒的光。

青夏面不改色的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後,臉上掛着謙和的笑容,心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秦王不愧是老謀深算了,她以莊青夏的身份嫁進秦王室,唯一的障礙就是她曾爲南楚刀子,並且沒有正式被楚離踢出楚宮,所以應得她當初叛逃南楚天下皆知,但是頂着南楚蕩妃這個名號,她仍舊是楚離的女人。名不正則言不順,就算北秦風俗開放,弟娶兄嫂,子納繼母都不足爲奇。但是事關兩國邦交,難免會落人口實,影響大秦和秦之炎的聲譽。

但是如果是楚離親自主婚,就等於在全天下的面前將青夏送給了秦之炎,秦王室也不用再去承擔這一個奪人妻子的惡名。

一石二鳥,既保全了大秦的臉面,又可以得到青夏名下的清鵬七部的效忠,不可謂不聰明。

青夏清楚的知道,若是沒有清鵬七部這個名義上的頭銜,沒有蓬萊仙谷的效忠,沒有自己所掌握的先進的技術,她根本不可能這樣順利的嫁進大秦的家門。

楚離嘴角牽起,淡淡一笑,沉聲說道:“能得秦王賞識,是離的榮幸。”

“那麼,就這麼決定了。”秦王大笑着說道:“來人,先帶敏銳郡主下去,再等兩個時辰,就是之炎的大婚。楚皇陛下,難得你來一次,今晚一定要不醉無歸。”

楚離看了眼青夏,意有所指的淡淡一笑,說道:“一定。”

四名宮廷侍女走上前來,傍着青夏的身旁,青夏對着秦王和淳于皇后施了一禮,然後又走到楚離面前,盈盈的拜了下去,聲音清淡的說道:“勞煩楚皇陛下了。”

楚皇並沒有說話,雙眼眯成一條直線,眼梢低沉,淡淡的看着她。

青夏一點一點的站起身來,雙眼低垂,緩緩的掃過他的衣衫。秀面黑錦的長靴,同色的袍子,腰間掛着一塊純白剔透的玉佩,墨色繡着亮黑絲線盤龍圖紋的腰帶,縉雲紋樣的衣襟攔至腰側,交叉的前襟,墨黑色的外袍裡是純白內衫,北方的天氣這麼冷,他卻穿得這樣的少。青夏抿着嘴脣,緩緩的站起身來,眼神微微向上,卻終究沒有擡起頭來,只是停在他的脖頸肩膀處,就緩緩的轉過身去,隨着四名鳳飛殿宮女向着她等嫁之用的紫霞閣走去。

楚離站在大殿上,身姿挺拔,面容淡漠,眼尾卻沒有掃向她,只是筆直的站着,溫和有禮的應對着對面的秦王和淳于皇后。

兩人背對着背,卻沒有一個人回頭,距離越拉越遠,一丈,兩丈,走出了鳳飛殿的殿門,走一了筆直的御道迴廊,越過兩道大敞的拱門,是一排矮樹,然後是大片的蘭草花園,終於走到了一個轉折的假山,終於,再也不見他的蹤影。

就算是回頭,也再也看不見對方。

剛剛轉過假山,青夏的腳步突然一絆,踩到了裙角,險些摔倒在地。幾名宮女連忙伸出手去,想要攙扶她,青夏搖了搖頭,推開幾人的手,緩緩的站起了身子,挺直了背脊,繼續向前走去。

火紅的夕陽照射在她的身上,有一種燃燒的質感,她周身如墜火爐,可是心底卻在拼命的冒着寒氣,她的臉色蒼白若紙,越走越快,終於來到了紫霞閣。兩排宮女見她進來,齊齊躬身行禮,對着她屈膝跪拜,青夏尊貴的點了點頭,就由人帶着一路向着大殿走去。

八寶錦繡蒲團,端端正正的擺在地上,正中央是一尊巨大的慈眉善目的菩薩,兩側是兩個香爐,燃燒着上好的檀香。青夏知道,這是出嫁前爲孃家人的最後一次祈福,是爲父母盡的最後一次孝心,代表着從此以後女子就成了別人家的人,心裡就只能有夫君一個。雖然她早就沒有了家人,但是秦王還是爲她準備了這個儀式,以示對她們這個新娘子的重視。

青夏微微昂着頭,看不出有半點的異樣,宮女們安排她在蒲團上跪了下來,然後就由人緩緩誦起經文,敲起了木魚。

宮女侍從退了出去,誦經的和尚們在內裡的大殿,隔着一道迴廊和兩層紗帳,根本看不到這邊的事情。

大門嘭的一聲沉重的關上,青夏挺拔的背脊突然一顫,眉頭一皺,嘴角就滲出了一抹殷紅。她伸出手輕輕的擦去星星點點的鮮血,以防它們弄髒了她的宮妝。

那些遙遠的經文聲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她拉過一旁一個柔軟的蒲團,緩緩的低下頭去,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淚終於噗的一聲滴落下來,沒有滑過她的臉頰,而是直接掉落下來,打在她蒼白的手上。

上方的菩薩慈悲的笑着,眼睛溫和似水,青夏的身軀漸漸顫抖了起來,雙手撐在地上,都在微微的打顫。今天她就要嫁人了,可是這個祈福的儀式,對她來說卻像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她該爲誰祈福?已經死去了的父母?還是現代的唐羽?自殺了的莊典儒?抑或是,他?

老天似乎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戲弄着他們,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個無聲的啞劇,雖然沒有人說話,可是劇情卻是這樣的諷刺。

楚離,只希望你能平安喜樂,只希望你能擺脫掉宿命的糾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只希望你能忘記我,哪怕是快慢城只剩下憎恨。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沒有給你帶去那麼多的傷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當日就死在那在現代的街頭,沒有來到這個紛亂的亂世,你仍舊是那個高傲凌厲的王者,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軟弱。

如果可以,真希望一切能夠重來一次,我不會再傷害你,不會再誤會你,甚至希望在你好小好小的時候就來這裡,可以保護着你,不受別人的欺負,不被別人算計。

然而,畢竟沒有如果,所以,我要面對着你,穿着鳳冠霞帔嫁給別人。你我在不相見的時候相見,在相互懷疑的時候同牀共枕,在誤會重重的時分別,又再了悟一切卻身不由己的時候重逢。

你我之間向來緣淺,註定無法並肩。

惟願你一切安好,惟願你登上至尊,惟願你達成所願。

淚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大殿中焚香繚繞,木魚聲聲,一切都似乎在洗滌她的靈魂。落日西下,夕陽染紅了湛藍的天空,流動火紅,飄蕩搖曳,殿外的蘭草幽香清雅,一切都美好的不切實際。

過了今天,只要過了今天。

“郡主。”宮女的聲音緩緩響起,這女孩子不過十四五歲,還是天真爛漫不懂世間情愁的年紀,被派來服侍青夏顯得十分開心,大聲的叫道:“宣王民政的前批納彩車隊已經進了皇城啦!”

青夏一愣,然後站起身子,雙眼望着東邊的方向,喃喃道:“之炎,你來了嗎?”

大門被打開,採禮嬤嬤跟在青夏的兩側,恭敬的說道:“郡主,陛下和娘娘在禁宮等着您呢。”

青夏點了點頭,就跟在嬤嬤的身後,一步一步的向着禁宮正殿走去。夕陽跟在她的身後,飄渺的紅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纖細瘦弱的一隻,顯得那般的寥落淡漠。

秦人喜歡在傍晚的時候迎親,代表着今夜過後,就是新的一種人生。

青夏邁着細碎的步子,跟在採禮嬤嬤的身後,緩緩的向前走去,果然,過了今日,就是一種新的人生。

太和宮的正殿大門大敞,秦王和淳于皇后高高的坐在上首,兩側是秦廷的衆多王爺、皇子,除了已經去世的三位、尚在北疆的老八、瘋了的十一、駐守西風的十七,其餘的基本都在坐上。最小的二十八皇子今年還只有四歲,穿着一身錦緞華服,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上,見了青夏進來嘿嘿一笑,顯得十分可愛。

外側一溜長排的錦緞高座,在座者都是各國的權貴,以齊安和燕回爲首,依次並排的排下去,人人錦衣華服,玉帶蝶花,表情閒適。青夏眼梢微微一掃,只見齊安垂頭喝酒,並沒有和旁人說話,燕回卻眼尖的對上了她的眼神,開心的跟她打着招呼,只是卻並沒有看到楚離在場。

青夏一進來,人羣中登時響起一陣低聲的讚歎,但見女子錦袍雪膚,明眉皓齒,氣質雍容高貴,眼神凌厲毓秀,別樣的風華絕代。

秦王哈哈一笑,說道:“既然是我大秦的郡主,就是寡人的女兒,今日寡人嫁女兒娶兒媳。孩子,過來。”

青夏緩緩的走上前去,在御道前站定,秦王招手說道:“上來。”

青夏點頭施禮,然後邁着細碎的步子,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上了御臺,跪在秦王的身邊。秦王微微一笑,從一旁的錦盒裡拿出了一柄通體翠綠的玉如意,遞給青夏說道:“希望你今後好好的輔佐炎兒,夫妻同心,萬事稱心如意。”

青夏雙手平攤,磕頭在地,沉聲說道:“多謝陛下。”

秦王哈哈一笑,說道:“還叫陛下嗎?”

青夏一愣,咬了下嘴脣,說道:“多謝父皇。”

“哈哈,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兒媳婦,就是我大秦皇室的宣王妃!”

淳于皇后笑道:“看多了孩子們成婚,還從來沒見過陛下這樣開心。”

衆人連忙說着討喜的話,七嘴八舌,整座大殿頓時喧譁了起來。

一聲鳴鐘突然響起,禮官大聲喊道:“新婦宣王妃給聖皇王后、列位叔伯、親朋貴友、遠來嘉賓敬茶!”

兩排侍女跪着上前,青夏端起一杯清茶,垂首呈上,說道:“父皇請喝茶。”

秦王笑着接過,一旁的侍從遞給青夏一個紅色的小冊子,青夏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紅包了,只是皇家的人財大氣粗,這只是一個財物的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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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完了秦王,就是淳于皇后。慈祥的皇后笑眯眯的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摘下了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戴到了青夏的手上,青夏道了謝,就退下御臺。由太子開始,一路敬下去。秦王的兒子的確很多,一路輪下來,身後的小侍女已經捧了滿滿的一盒子禮單清單,當中除了七皇子九皇子面色不太好看,所有人都還算恭敬有禮,就連燕王都笑容點點,十分溫和。

終於輪到了各國權貴,青夏來到齊安面前,端起茶杯,遞給齊安,彬彬有禮的說道:“感謝齊太子來參加我的大婚,太子請喝茶。”

齊安看着青夏,眼神漆黑,帶着一絲青夏看不懂的痕跡,例外的一言未發,端起茶杯,好像飲酒一樣,仰頭而盡,身後的侍從端過來一方巨大的錦盒,看起來頗爲沉重,竟然要四個人一起才能擡起來。

秦室衆人大奇,秦王問道:“不知太子送了什麼給我媳婦,竟然這般沉重?”

齊安雙眼幽暗,微微沉吟了半晌,突然站起身來,一把掀開錦盒的蓋子。衆人注目一看,頓時大驚,嗡嗡聲同時響起。

只見裡面層巒起伏,河道蜿蜒,房屋田地應有盡有,竟然是一座城池的縮略圖。

齊安沉聲說道:“青夏從小在我東齊長大,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莊先生又是我的啓蒙老師,今日她大婚,我理當有所表示。這裡是朔方城的名帖、駐守令、俯視圖,今日就一併送給她。”

說罷轉過頭來,定定的看着青夏的眼睛,沉聲說道:“夏兒,你我相識多年,莊先生已經不在,這座朔方城以後就當是你的孃家,隨時都可以回去。我已經將它移了東齊的版圖,列爲自由之城,城內屯兵五千,全是海域流民,家眷老小都在城中,不用擔心他們的忠誠,你以後就是朔方城的城主,我畢竟當你那麼多年的大哥,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了。”

青夏眼眶微微有些溼潤,有心酸的滋味在心頭升騰,如是真正的莊青夏能夠看到這一幕,也許也會含笑九泉了。她擡起頭來,緩緩的咧開嘴角,笑着說道:“多謝大哥。”

齊安眼眸頓時一緊,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緩緩的坐了回去。

燕回接到茶杯,酸溜溜的說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日只能看着故人着新裝,嫁作他人婦。奈何奈何?罷了,君子能之美,就祝姑娘今後婚姻美滿,一生幸福。”

青夏笑着點了點頭。收下了燕回的賀禮,一路敬下去。

隨後,欽天監的觀天神官們,紛紛拿出占卜的結果呈上大殿,無不是吉祥富貴,平安喜樂的一類吉利話。

天色漸黑,巨大的絲竹聲轟鳴響起,漫天燈火閃爍,一排排宮燈好似團花,似錦秀麗,大紅宮裝的宮女穿梭在宮殿之間,各色絲綢鋪滿廣場,豔麗的禮花在天空中炸亮,漫天花團錦簇,流光溢彩。整座秦宮都熱血沸騰了起來。

秦王帶着衆人走到太和殿殿門外的白玉平臺上,只見漫天火樹銀花,分外繽紛絢爛。秦王和淳于皇后一人牽着青夏的一隻手,站在白玉臺上,身後跟着大秦的諸多皇子,各方使者,還有層層疊疊的侍女和宮人,再往後,是大秦的公證和各殿嬪妃。紅綃公證是秦王的妹妹,作爲這一次的喜娘,傍在青夏的身邊。

剎那間,巨大的鐘鳴聲響起,沉重古樸,綿長悠揚。

就在這時,遙遠的天際陡然滑過一顆流星,衆人一驚,一名神官十分機警,連忙大聲喊道:“宣王大婚,天降祥瑞,大喜啊大喜!”

整座秦宮的下人們齊齊跪在地上,突然齊齊高聲呼道:“天降祥瑞,秦氏中興,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轟的一聲,一顆煙花陡然發向了天際,霎時間,絢麗耀眼,五彩繽紛。秦王大喜,哈哈朗聲大笑。

就在這時,清脆的馬蹄聲突然響起,衆人凝目望去,只見前方一隊馬隊轟然奔上前來,當先一名男子一身黑色長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劍眉修長入鬢,高居在黑馬之上,俊逸瀟灑,銳氣逼人。

衆人見了他都是一愣,只有秦王大笑道:“莊先生曾是南楚的臣子,這個主婚人由楚皇陛下來擔任再合適不過。楚皇陛下,現在就要麻煩你帶着禮官使者,將我的兒媳婦親手送到我兒子的手上了,他現在就在紫金門外等着你們呢。”

巨大的嘈雜聲陡然響起,齊安眉頭緊鎖,雙目深深的望着青夏。就連燕回都微微有些動容,一雙向來放蕩不羈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來,眉梢微挑,靜靜沉思。

楚離坐在馬上,看着高高站在平臺之上的黑袍女子,像是在凝望着一個遙遠的燈塔,終於還是笑笑的點了點頭,英姿颯爽的說道:“定不辱命。”

“那就好,”秦王意有所指的說道:“青夏,先去敬楚皇一杯酒。”

青夏背脊微微一滯,面色微微有些蒼白,她強行抑制住自己顫抖的慾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出素白的雙手端起一隻玉杯,緩緩的走下玉臺。

這是一段很長的路,帝王是九五之尊,這裡的臺階就足足有四十五階。青夏穿着華麗的宮裝,雲鬢高綰,眉眼如畫,挺直了脖頸,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

萬千的目光射在他們的身上,長風斗卷,嘶嘶的風聲呼嘯而起,捲起她的衣袍和長髮,在黑色的天暮之下,有着恍非人世的瑰美。楚望着她,眼神沉靜,眼波似水,嘴角緊緊的抿起,沉默的不說一句話,只是定定的望着她,望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來。

那不是四十五級臺階,而是他們之間的這些跌宕的歲月,她每走一步,都會想起屬於他的那些或溫暖的或痛苦的或悲傷的或感動的畫面。想起他的隱忍,他的艱辛,他屢次不顧生死的救護,他屢次被自己誤會時絕望的眼神。

事到如今,誰對誰錯,都已經沒有了意義。從今以後,從今以後,生命裡再也沒有這個人,再也沒有這個影子,再也沒有想起的資格。從今以後,他們終於要天涯陌路,終於要了斷糾葛,終於參商永離。

楚離從馬上跳了下來,站在青夏的對面。

青夏停在他的面前,半仰着頭,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眼眸微微有些打顫,但還是抿起了嘴,淡淡而笑,端起酒杯,輕聲說道:“前途難測,路程遙遠,你要自己珍重。”

楚離低頭看着她,她今日果然很美,雖然早就見了面,可是直到這一刻才能這樣認真的看着她,她的眼睛是彎的,那是在開心的笑,不像是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眉頭總是皺着的。她穿着華麗的宮裝,耀眼奪目,不像是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總是一身軍裝,不是想騙過自己,就是想騙過別人。她可以在整個天下的面前光明正大的嫁給那個人,享受萬民的朝拜和整個家族的接受祝賀,不像是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從後門悄悄的進來,冷冷清清的呆在宮殿裡,甚至還要頂着蕩妃的名字住在寒冷破敗的冷宮之中。

她的確應該是幸福的,那個人做的比他好。

他眼神沉靜,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暴躁衝動的年輕王子,聲音低沉的,帶着一絲難以言明的沙啞,他看着她,一字一頓的問道:“你……決定了?”

青夏微微咬住了嘴脣,看着面前這個有愛有恨有牽掛有驚心的男子,終於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決定了。”

大風呼嘯而來,將兩人的聲音吹得破碎,那些伸着耳朵想要探聽點什麼的人全都無功而返。楚離看着她的臉,只覺得那幾個字好像瞬間被颶風吹上了高空,在長空中呼嘯翻飛,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他的心。那些過往的歲月在他的心頭盤旋着,像是長了翅膀的山雞,雖然豔麗,卻怎麼也飛不起來。

原來,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塵埃落定,萬事休矣,他們之間也終於走到了盡頭,前方,早已無路。

“你這個囂張跋扈的潑婦,你竟敢忤逆我?”

“你逃跑有望了,所以別再這樣半死不活的活着,若是再讓我看到你喝冷水,你就死定了。”

“你到底中了他的什麼蠱,值得你爲他這般出生入死?”

“青夏,天下這麼大,你若是沒有地方去,就留在這吧。”

“青夏,我中了烏絲媚爾的藥……”

“你知道嗎?我真的恨不得將那個懦弱的自己親手掐死!”

…………

漫天長風倒卷,星月無光,宮燈閃爍明滅,楚離拉過一匹純黑的戰馬,正是那匹和他出生入死太多次的御馬。青夏微微一愣,楚離爲她拉過馬繮,扶住她的腰,沉聲說道:“上去吧。”

大秦是遊牧民族起家,是以無論男女,都是騎術高手,也正是這樣的原因造成北秦無論男女人人皆兵。新娘子出嫁時是不會坐轎子,而是騎着馬由主婚人和孃家親人送到夫家。青夏不再猶豫,手搭在楚離的肩膀上,輕輕一躍,就躍上馬背,一身黑色長袍騎在通體純黑的戰馬身上,越發顯得英姿颯爽。

楚離騎在另一匹戰馬身上,回頭對着秦王等人寒暄兩句,就牽起了青夏戰馬的馬繮,緩緩的向着東邊的紫金廣場走去。

大隊的樂師跟在他們的身後,聲勢浩大的吹吹打打着。無數的舞姬在他們的身後絢麗舞蹈,青夏坐在馬上,楚離就在前面,挺拔的背脊像是一柄頑強的長槍,他一手握着自己的馬繮,一手向後伸着,牽着青夏的馬繮,緩慢的,但卻一步一步的向着紫金門走去。

四周燈火閃爍,音樂高鳴,兩人黑袍獵獵,墨發飛舞,彷彿和這黑夜融爲一體。兩側的宮牆暗紅高大,但卻是那樣的沉悶和壓抑。

終於,還是走到了廣場邊上,巨大的儀隊禮隊就在城門那邊,躍過那道硃紅色的華麗的宮門,就是秦之炎的宣王府迎親隊。最前排的男子一身烏黑錦繡長袍,眉若得劍,目似朗星,衣袍獵獵翻飛,挺拔的站在隊伍的最前面,聽到這邊的聲音,陡然擡起頭向青夏望來。隔了那麼遠,隔了那麼多的人,可是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青夏的身影,眼神頓時好似天上的星辰,充滿了璀璨明亮的光芒。

整個天地霎那間都靜了下來,好似連風都已經停止,明明是一天不見,可是在青夏看來,卻好像是過了一生一世那麼久。跨越了千山萬水,她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兩名男子的眼神在半空中電光火石的交擊在一處,終於,楚離仰天一笑,一把拿起腰側弓弩,迅速彎弓搭箭,對着秦之炎猛的射了出去。

青夏大驚,險些叫出聲來。就在這時,只見秦之炎幾乎同時做出了同一番動作,兩箭呼嘯而去,在城門處轟然相擊,嘭的一聲寸寸斷裂,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一名禮官跑上前去,撿起地上的一卷白卷,看了一眼,大聲喝道:“楚皇陛下以衛水以北作爲宣王大婚的賀禮!”

三月之前,白鹿原子能,君子協定今日猶在耳邊。長風呼嘯而過,一切歸於沉寂歸墟。

秦之炎朗聲說道:“多謝楚皇盛情!”

楚離聲音低沉,聲音卻傳得很遠:“不必言謝,是你應得的。”

十名禮官迎上前來,大聲叫道:“禮成!”

楚離翻身下馬,來到青夏身邊,青夏剛想自己下馬,卻見楚離猿臂一伸,就將她抱了下來。青夏微微一驚,也沒有抗拒。

再長的路也總會有盡頭,青夏站在楚離的面前,看着他英挺的眉目,溫暖一笑,伸出一隻白嫩的手來,笑着說道:“在我的家鄉,道別的人,是要握手的。”

楚離面容陰沉,卻並沒有伸出手來,青夏咬住下脣,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可是仍舊保持着美好的微笑,探過身子拉住他冰涼的手,緊緊的握住。就在所有的大秦禮官皺起眉頭的時候,青夏突然張開雙臂輕輕的擁了上去,抱住了楚離僵硬的身體。

剎那間,太多人都在低聲驚呼,整個紫金廣場滿是巨大的抽氣聲。

只是那麼一瞬,輕輕的一抱就鬆開,離開的一剎那,女子的呼吸溫和的噴在他的耳邊。

“楚離,謝謝你。”

謝謝你,謝謝你教給了我這個世界的殘酷,也教給了我這個世界的美好。謝謝你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做愛,也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做恨。謝謝你一路對我不離不棄,雖然總是在錯過路過。謝謝你肯一直站在我的身邊,陪我出生入死。謝謝你肯職我這最後一段路,從今以後你我再無瓜葛,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女子的笑容那麼美,像是一朵盛開的水仙,她的眼睛彎彎的,好似兩彎月牙,她的嘴脣那麼紅,就像是鮮紅的櫻桃,她的皮膚那樣白,就像是北地的白雪。

原來,她是這樣的美,只是以前一直沒有認真的看,他到底丟失了什麼,到底失去了什麼,是女人?是助力?還是自己的心?

青夏看着他的眼睛,溫暖的笑着,終於,還是轉過身去,笑臉大大的轉過身去,那邊,有她決定託付一生的男子,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所以她要自己走過去。她看着秦之炎淡笑的眼睛,提着寬大華麗的裙襬,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一步,又一步,很慢很慢,但是很堅定,越來越堅定。

楚離站在她的身後,冷月淒涼的照在他的身上,有着慘淡的光芒,他的胸膛是空的,有一個破碎的大洞,在一點點的蔓延,冷風灌進了他的整個身體,那麼冷那麼冷。他看着她漸漸的離去,四肢百骸都沒有了力氣。可是他還是高傲的站着,冷冽的望前方,臉上沒有一絲半點的痛苦和悲哀,有的,只是那難以覺察的微微落寞。

他是南楚大皇,是萬人之上的高傲王者,是君臨天下的萬盛之君,他是最堅強的蒼松,無論風雨擊打,都不會有一點斷折。

可是爲什麼,喉嚨卻好似被硬塊堵住,連呼吸都不再順暢。

冷風呼嘯,捲起青夏的衣袍,她身形瘦小,宏大的廣場上滿滿的都是人,可是她的眼睛卻只能看到那一個人。秦之炎站在那道宮門之外,眉眼含笑,眼神溫暖,笑容風輕雲淡,靜候着她的歸來。

秦之炎,你來接我回家的嗎?我終於,要回來了。

兩人相視對望,青夏的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冷風吹在她的臉上,她不再害怕會哭花了精緻的妝容,不再害怕會被人笑話,因爲秦之炎是不會在乎的。從來沒有像此刻般,她這樣的肯定,肯定只是是自己的,他都是會喜歡的,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是因爲終於要得償所願而喜極而泣,還是因爲虧欠楚離而覺得心裡痛楚。那些她都不願意去想了,只要過了今天,只要過了今天,一切就會塵埃落定,再也沒有反覆和波折。

她突然有些等不及,一把提起裙襬,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向着對面的秦之炎飛速的跑去。

秦之炎的笑容越來越大,他緩緩的張開他的雙臂,等待着青夏來臨。

漫天燈火瞬間大亮,青夏一邊笑着一邊流着眼淚,她一手提着裙襬,一手不雅的用手背擦去眼淚,大步的奔跑而去。

然後就在這時,只聽嗖的一聲突然激射而出,躍過青夏的身體,向着對面美好的男子猛的射去!

噗的一聲,好似慢鏡頭的回放,一朵碩大的血花陡然開放在青夏的眼前,秦之炎雙眼大睜,不可置信的看着青夏的身體,左胸染滿鮮血,插着一隻尖銳的利箭。

巨大的驚呼尖叫聲陡然響起,青夏驚愕的停住腳步,然後,另一支箭嗖的一聲擦過她的臉頰,再一次的射在秦之炎的胸膛之上。

宣王府的侍從們不得靠近紫金門,是以都在第二道宮門處等待,見狀齊齊瘋狂奔襲而上。秦之炎身軀一震,嘭的一聲單膝跪在地上。

青夏猛的回過頭去,雙眼憤怒銳利的向着楚離看去,可是卻見楚離手握一把利劍,嘭的一聲彈飛一隻弓箭,神色凌厲的望着黑暗中的人,怒聲喝道:“什麼人?”

一名男子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身後跟着大批的貼身禁衛,神色傲慢,眼眸微微帶着一絲藍色,赫然正是四皇子秦之燁。

“楚皇陛下不要多管閒事,這是我們的家務事。”

秦之燁突然厲聲喝道:“秦之炎,你假借大婚之名,陰謀調動東部七十二路水軍和北疆大營,指示陸華陽和秦之翔糾結重兵,又指示你母親瑤妃娘娘刺殺父皇,陰謀造反,謀權篡位,你認不認!”

秦之炎在宣王府侍衛的護衛下被人扶了起來,面色蒼白,眼神銳利,眉頭緊緊皺着,看着這個他一直忽略了的弟弟,緩緩的沉聲說道:“原來是你。”

秦之燁冷冷一笑,大聲說道:“來人,擒住宣王,抓住敏銳郡主,他們陰謀造反,謀害父皇,這是緝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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