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屋裡多了個男子,林逐汐卻沒什麼不自在,依舊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哪怕是和朔月說話也大大方方坦然自若。兩人倒還沒覺得有什麼不方便。
林逐汐覺得這樣的獨處日子很難得,她不會多問他在哪裡做什麼事時受傷,也不會問他的行動目的,她沒有立場問,也沒必要問。她認爲現在這樣就很好,哪怕他們只在同一間房裡各做各的事不說話,她也覺得心裡很安穩。
朔月站在書架前,打量佔據大半面牆的書架,他隨意翻了翻,發現架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囊括各種內容,天文地理經史子集,甚至連市井話本都有。他不禁有些奇怪。“這麼明目張膽地把話本擺在書架上,你也不怕父母看見不高興?”
“他們不會管我這個。”林逐汐笑意淺淡如夕陽下飄散的輕煙,語氣輕飄得風一吹就散,聽不出什麼情緒。“父母忙碌,父親來去匆匆忙於朝政,問候幾句近況已是忙裡偷閒。母親打理內宅操心婚嫁,還要教導我們姐妹倆管家理事,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林欽和華夫人對她算好的,但也僅限於衣食住行等物質上的待遇,至於其他,也沒必要奢求。或許他們有幾分真心,但比起利益,當真不值一提。
她從神態到語氣都很平淡,他卻聽出深深的悵然。想起家中歉疚期待的父親,他深深地嘆口氣。他不希望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劇在自己身上重演,或許他真的應該回去和父親好好聚一聚。這些年,自己對他的態度雖不算壞,但也不算好吧。
想到家裡的情況,他的興致也有些低,隨意抽出一本地理志走到窗前,花梨木寬幅書桌上整理得一塵不染,青花瓷瓶裡錯落有致地插着幾朵木芙蓉,清淡的香氣宛若錦緞將人包裹在其中,他漸漸的平靜下來。
林逐汐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安安靜靜地做針線。
室內沉水香靜靜地燃,淡白煙氣嫋嫋,燃出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來。
林逐汐偶爾擡頭看到窗下默默看書的人影,聽到他綿長輕緩的呼吸聲,覺得從內到外都安靜平和。
她認爲這樣就很好。
平平淡淡的一天就這麼過去,夜間林逐汐吃過晚飯,又去給朔月熬了碗紅糖水監督他喝下。
好吧她承認她就是故意的,看朔月面對紅糖水不自然的神情又礙於她的顏面不得不喝的樣子,她覺得很有意思。
或許,他肯爲她妥協,她在他心裡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連枝悄悄進來,遞給朔月一套新衣。“公子放心,這是奴婢去外頭成衣店裡買回來的,沒讓任何人知道。”
朔月神態自若地接過道謝,“有勞了。”
林逐汐避到外間,聽連枝彙報完今天府中主子們的活動情況,知道所有人都沒任何異常,連林逐湄今早被她搶白一頓後也變得老老實實,頓時很滿意。
這樣很好,大家都省事。
“咱們府邸四周的佈置還沒有撤,但是有幾分減少。”連枝確認四下無人偷聽,才小心地稟報。
林逐汐點頭表示知道了。
既然明早就可以送走朔月,她也可以安下心。
估摸着裡頭朔月洗完澡,林逐汐才敲響裡間的房門進去。
朔月穿着簡單的素白長袍,襟帶未系,露一片肌理平滑鎖骨精緻的肩頸胸膛,線條凝練結實,肌膚瑩潤光潔如月光流水,燈光淡淡地打在他肌膚上,泛着淺淺的光暈,他整個人都像蒙上一層月華般的光彩。
林逐汐怔在當場,她沒想到他這麼懶散,平時習慣他嚴謹的樣子,突然這麼鬆散隨意的,她還真接受不了。完全不同於往常的清冷,幾乎稱得上性感。
這衝擊力太大,她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片刻後,朔月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走到軟榻邊坐下,長袍鬆散地鋪開,烏黑的長髮從肩頭垂落而下,襯着那淡紅薄脣,墨畫長眉,美若玉琢,整個人竟多出溫潤如玉的感覺,似從內到外散發着氤氳光華。
林逐汐默然,這樣的朔月真的很少見很難得,但也因此越發懷念。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滿府的人都能聽見,平時的伶俐都消失無蹤,再膽大也無法淡定,臉色一層比一層紅。
現在退出去太明顯,她只好走到桌邊坐下倒了杯茶喝,緩解此時的尷尬。
朔月倒是很快就恢復鎮定,就像屋子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上藥。但一隻手始終不方便,動作就十分緩慢笨拙。
林逐汐上前接過藥瓶,利落地拆開紗布清理傷口換藥包紮。
“看不出來你處理傷口的動作倒是挺熟練的。”朔月的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出門在外哪能沒個磕磕碰碰的?”林逐汐淡淡道:“見得多了就會了。”
“喜歡外面的日子?”朔月隨口道:“我看你不像甘於現狀的。”
“我不是不甘於現狀,我只是不喜歡右相府後院裡的明爭暗鬥。”林逐汐態度嚴肅地糾正。她認爲他們兩個的說法有根本上的區別。
“可你適應得很好。”朔月若有所思。
“在生存面前,很多原則都是可以放下的。”林逐汐漠然,“至少我貪生怕死,做不到捨生取義。”
朔月笑而不語。
林逐汐利落地將紗布打成結,將換下的紗布帶走,外間連枝已爲她準備好熱水沐浴,反正她謊稱小日子來了,哪怕用水比往常多些也不會令人起疑。
“把這些燒掉。”林逐汐將紗布交給連枝,輕聲吩咐。小心駛得萬年船,這些東西只有燒掉最保險。
“是。”
她洗澡洗頭收拾乾淨,想到今晚還要和朔月同牀共枕便有些躊躇,唯一安慰的就是她白天多拿來兩條被子,總算不用再像昨夜那樣親近到曖昧。
她進門時朔月坐在燈下看書,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臉上帶着微笑,看起來心情不錯。“這些批註都是你寫的?”
林逐汐挑眉,“除了我還能有誰?”
“你的見解很獨到。”朔月點頭,表情依然淡漠,語氣裡的讚賞卻毫不掩飾,“倒不是讀死書
的,有些可惜了。”
可惜身爲女子又生在大羽,一身才華註定只能蹉跎於內宅。
林逐汐只當沒聽見這句話,性別和出身都是她沒法選擇的事,但她可以選擇自己的心態和活法。
她估算了下朔月坐着的方位,確認窗外即使有人也看不見他,這纔打開窗戶在窗邊坐下,涼風習習迎面吹來,她的頭髮應該很快就會幹吧。
“你關上窗戶,坐過來。”朔月忽然放下書淡淡道。
林逐汐怔住,“怎麼?你有事?”
朔月瞥她一眼,不語。
林逐汐扁嘴,心想這人的脾氣還是這麼壞,她不想和他鬧矛盾,乖乖地照辦。
眼見她坐到自己面前,朔月撈過旁邊椅背上搭着的乾毛巾給她擦頭髮。
融融的暖意順着頭皮傳遍她全身,林逐汐感到全身暖洋洋的想睡覺,她愜意地舒展了一下身子,一縷鬢髮垂落頰邊,出乎她意料的已經全乾。她這才後知後覺:“你在用內力給我烘乾頭髮?”
“這種天氣,你穿得這麼單薄還吹冷風,明天如果不生病纔有鬼。”朔月語氣裡滿是不耐煩。
林逐汐對他嫌棄的口吻毫不在乎,心情暢快得幾乎要飛起來。他難得待她這麼溫情,她不好好享受實在太虧。但一想到他能把內力當火盆用,她油然生出濃濃的羨慕。“我要學武功。”
朔月不理她,爲烘乾頭髮學武功,她的決心也就是這麼回事,他會當真纔怪。
林逐汐摸着自己乾透的發,暖意仍停留在頭皮,她心情喜悅得幾乎要唱起歌來,想和他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對自己目前的沉默很是懊惱,她也不想再勉強自己,裹着被子睡到牀裡側,將自己裹成嚴嚴實實的蠶蛹,仍不忘記從被窩卷裡伸出小腦袋坦然地吩咐他,“早點睡,別忘了熄燈。”
朔月見她態度自然,不禁啞然失笑,難道這還真是一回生二回熟?昨晚這丫頭尷尬緊張得和什麼似的折騰大半夜才睡,今天居然能對他的存在放任自流,這適應力還真是好到讓他不得不佩服。
兩人隔得很近,林逐汐卻沒什麼感覺。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在身邊時她暖和不少,她感到很安心,下意識往他那邊靠了靠。
朔月默默給她將每個被角掖得嚴嚴實實,看着帳頂上那幾叢蘇繡素心蘭,心情忽然很平靜。
裡間的燈很快熄滅,外頭連枝和成雙相互對視,彼此的神情都很複雜。
按照這時候的風俗,女子,尤其是未婚女子被人摸上自己的牀,不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女子都吃了天大的虧。這麼做的男子必須得娶她不說,還不能輕易休棄。因爲是他對不起她在先。但這是建立在雙方都未婚,而且兩家門第差距不大也願意結親的情況下……
只要小姐開口,以公子的品性,肯定會對她負責愛護她一生的。但看他們這狀況,自家小姐似乎並未打算讓公子負責。那不是小姐吃大虧?這讓小姐以後還怎麼嫁人?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決定明天必須要好好勸勸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