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不停地東張西望到處找好玩的,目光堅決不肯停留某處靜止不動。但想看的地方太多,眼睛就有點忙不過來,所以也就容易遇到麻煩。
挨挨擠擠的人羣裡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醉漢。醉漢其實也不要緊,要緊的是醉鬼多半都覺得自己沒醉,這個醉漢也不例外。那步伐踉踉蹌蹌橫衝直撞,比過街螃蟹還要有衝撞力,何況夜市人多攤販更多,道路自然顯得比其他街道窄,旁人想躲都覺得不方便。
林逐汐也是這覺得很不方便的人之一。
但她沒辦法,不能不躲。真給撞上不說影響不好,就醉漢這體積和男女之間天生的力量差距,自己肯定要捱得不輕,再說這附近多的是賣吃食的,撞翻火苗燒出好歹來怎麼辦?毀容了誰負責?
然而她的地理位置太差,眼看着避之不及,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往路邊小攤上撞時,一隻手迅速伸出抓住她的手將她用力一帶,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砰地一聲撞到人懷裡,似硬實軟微帶彈性的觸感讓她呆了呆,她身子一緊,已被緊緊攬住。
那懷抱並不緊窒,她卻臉紅如燒全身發軟,驚喜交加地乖乖縮在他懷裡不動了,淡淡男子氣息隨之而來,清涼潔淨的杜若冷香浮在鼻間,像春夜小樓裡豆蔻梢頭做過的華夢。
他攬她在懷,呼吸落在她耳畔,溫軟而微涼,她卻覺得耳後瞬間起了微汗,黏住亂髮,簌簌的癢,那樣的癢直往心裡鑽,心頭剎那間流過的情緒宛若山呼海嘯般洶涌,但又什麼都沒留下。她甚至記不清自己剛纔想過什麼,只下意識地悄悄往他懷裡靠了靠,抓緊他的衣袖。
他微微低頭看她,發現她的確無恙,放下心來。
她卻不可抑制地紅了雙頰,他此刻離她近得不能再近,呼吸相聞交織纏繞如絲,綿綿密密地纏住她整顆心。他們的髮絲都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拂落在她的頰他的頸,綿軟而微熱,像她此時的心情。
她偏了偏頭。
一偏之間他觸到她耳垂。
微涼軟潤的脣從同樣細嫩如玉的耳垂上擦過,像初春的細雨滑落柔嫩的桃花瓣,將那粉潤的色澤洗得更加嬌豔欲滴,無聲無息地暈染開去。
兩個人心裡都有一剎不自在。
朔月還好,反應快,很快平靜下來,悄然讓了讓。
林逐汐白生生如玉般的耳朵卻在瞬間紅透成珊瑚珠,臉頰上彷彿火燒,此時她無比慶幸自己戴着面具,不然肯定不敢擡頭看人。
她低垂的眼瞼看到醉漢跌跌撞撞地似要往他們這邊來,朔月眼疾手快地半抱着她讓開,讓開的同時貌似不經意地一拂袖,醉漢前進的方向立即身不由己地改變,重重撞上抄手攤子旁邊的大木桶。
砰然聲響中,木桶被他撞倒,桶裡裝的清水濺落而出,行動遲緩反應遲鈍的醉漢腳步不穩,摔倒在滿地狼藉中,濺落的水花嘩啦啦落了他滿頭,木桶砰的一聲砸在他後腰上,砸出清晰的悶響。
林逐汐:“……”
剎那靜默。
隨即這一片區域就像冷水倒進熱滾
油裡般炸開鍋。
滿頭冷水澆透又被重重一砸,醉漢這時候總算是醒了酒,動作緩慢地爬起來。
攤主滿臉不耐煩地上來大罵。
本就喧鬧的夜市變得更加喧鬧。
朔月放開扶在林逐汐腰間的手。“我們先走。”
林逐汐默默看他一眼,低頭看了看自己,頗爲遺憾。
其實再抱一會兒也不錯,可惜天意不肯成全她擁有太多太久,如果再來一個醉漢多好。自己剛纔也是傻瓜,怎麼不裝成崴腳受驚之類的賴在他懷裡,反應怎麼這麼慢?這樣的親近機會實在太難得,錯過這次下次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最讓人心癢難耐的就是看得見吃不到,包裹着美味餡料的點心就在眼前,可外頭偏偏是一層冰霜,她吃不到。
真痛苦。
她越想越懊悔,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這漿糊一樣的腦子,就不能轉個彎嗎?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可以買,她現在再怎麼想都沒用,機會已經沒有了。
然而有時候人如果倒起黴來,真心喝涼水都塞牙縫。禍不單行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當林逐汐聽到那不算熟悉但絕對討厭的聲音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林小姐。”
聲音來自她的側後方,她的背影微微一僵又迅速恢復正常。
什麼?剛纔有人叫我嗎?你聽錯了!我沒聽見!
天底下姓林的姑娘多的很,誰說這人是在叫我的?你想太多了!
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走,打算不動聲色地避開對方。
然而對方不肯放過她。
“林七小姐。”
這下裝不下去了。林逐汐半點都不懷疑自己如果再裝沒聽見,對方甚至會喊出右相府七小姐的稱呼甚至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來。
不過做戲還是要做全套的,這人她惹不起,即使在心裡不停地問候他的母親,表面上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整理好心情,自自然然地轉過頭,用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蕭崇烈正饒有興趣地盯着她,而他身邊,淺粉衣裙華貴嬌豔的杜雲玲神情奇特,目光不住地在她和朔月之間打轉。
林逐汐的眉毛微微抽了抽。
不用問,看杜雲玲這表現,肯定看見剛纔朔月抱着她的那一幕了。
她覺得自己剛纔的舉動還是賺到了,早知道他們看着剛纔就該死抓着朔月不放纔對,至於名節什麼的,她相信以自己對蕭崇烈的利用價值,他還不會說什麼。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抱一下嗎?又不是那啥。
不過她心裡還是非常後悔,不是後悔自己和朔月的親密,而是後悔自己選擇來逛東安大街的夜市。她猛然想起蕭崇烈的府邸就在東安大街上,跑到人家家門口,撞上的機率太高。她不由在心裡暗恨,怎麼就忘了這麼重要的一點?好好的一個獨處機會一起逛夜市,結果遇到這麼敗興的一對人,自己心煩也就算了,朔月肯定很不開心。
作爲後族子弟,他會對庶出皇子有好感纔有鬼,何況這還是威脅正宮地位又和他們不對盤的。
林逐汐一時心亂如麻,內心恨不得咬斷後槽牙,還要硬撐着笑臉和他們打招呼,默默克制住胸口的急劇起伏和燃燒的厭煩,她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蕭三少爺和杜大小姐,好巧。”
“的確好巧,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林小姐。”蕭崇烈的目光掠過低眉斂眸站在旁邊當背景板的成雙,又仔細瞅一眼她的面具,淡淡道:“若非見到林小姐身邊從不離身的丫鬟,還認不出林小姐來。”
林逐汐頓時恨不得吐血。自己怎麼就這麼粗心大意!腦子怎麼就不轉彎?
現在後悔自責也沒用,她勉強收斂心神,努力扯出一抹謙恭的笑容,“蕭少爺真是好記性。”的確好記性,以他這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德行,能記住成雙這樣一個丫鬟真是讓她們主僕受寵若驚,當然記不住就更好了。
見她一時無言以對,杜雲玲微微一笑,將目光轉向朔月,忽然道:“林小姐不給我們介紹一下嗎?這位公子看着倒是眼生,不知貴姓?”
林逐汐雙眉微蹙,直覺不想讓他們知道朔月,正想隨便編個名字得了,不想朔月忽然開口。“免貴姓秦。”
秦?
林逐汐清楚地看見蕭崇烈的眼皮子跳了兩下,不由沉默。看來文昭皇后的影響力的確非同凡響,一個姓氏就讓這個妃妾之子如此緊張,如果他知道朔月是後族子弟也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蕭崇烈仔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見他只隨隨便便站在旁邊,甚至連站姿都懶散得沒個站相,但他站在那就像會發光一樣,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存在。喧囂夜市,洶涌人羣,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變成了無關緊要的靜態佈景。簡單的白衣卻被他穿出無與倫比的風采,讓人覺得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是最好看的,像久經黑暗的眼眸裡,突然映出一抹白月光般驚豔。
這樣出衆的風神氣質,實在太過矚目,只要長眼睛的人都不可能忽略。
蕭崇烈微微皺起眉,他忽然覺得這人帶來的居高臨下的睥睨感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識過。那種感覺很淡但又無法忽略,具體何時經歷過他卻怎麼努力也想不起來。
奇異的情緒充斥在心裡,蕭崇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朔月看,眼神裡帶着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探究和凝重。
朔月靜默佇立的姿態如玉雕般靜美,不動不語面無表情,連眼神都沒有半分波動。就像面前完全沒有多出這麼兩個人,視其若浮雲。
但蕭崇烈做不到他這樣的淡定,即使不爲這種淡淡的似曾相識感,只憑這份出類拔萃的風神氣質,已足夠讓他正視。
他忍不住上前兩步仔細打量他,眼神裡幾分迷惑幾分警惕幾分刀鋒一樣的鋒利,聲音隱約帶點急迫,“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朔月淡淡瞥他一眼,漠然得和看路邊的阿貓阿狗沒什麼區別,還不是他養的那種。
“這種套近乎的方式早就過時了,還有,我對男人沒興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