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只餘他們兩人。
夏日暖洋洋的陽光透過半透明紗窗,落在蕭靈菡半邊臉頰上,她的容顏也因此半明半暗光暗交錯,陽光照不亮她的眼眸,只敢隱隱約約勾勒出她的眸光,陰沉而森涼。
朔月瞅着她線條冷硬的側臉,心裡有些無奈。
都是有孕的人,怎麼還這麼容易生氣?她不知道這樣對孩子不好嗎?
“坐下來再說?”
“她爲什麼還在這裡?”蕭靈菡擡高下巴冷冷看着他,神情冷然,態度直接,沒有絲毫客氣。
“你覺得我應該把她扔在路邊不管還是確認她沒危險時就把仍昏迷不醒的她送回府?”朔月挑起眉,態度悠閒。
“你……”蕭靈菡噎了噎,“她不是醒了嗎?”
“剛醒。”朔月言簡意賅答。
“你就不該帶她來這裡!直接送到醫館再通知林家接人不就行了嗎?”蕭靈菡覺得全身不舒坦。
“當時沒想到。”朔月隨口答。其實放到醫館他覺得不放心,小姑娘情況太糟糕,他怕她出事,還是擱在身邊照看更方便。
蕭靈菡斜着眼睛滿臉不信,也懶得和他辯駁,“現在你打算怎麼收場?”
“什麼收場?”朔月有聽沒有懂。
“你,和她。”蕭靈菡直接道。
“怎麼?”朔月等她說完。
蕭靈菡心裡生出深深的無力感。“我記得我和你說過不要和她有牽扯。”
繞來繞去又繞回原點,朔月也生出無力感,“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我不該救她對不對?”
蕭靈菡想反駁,但發現按照自己的說辭還真是這樣,她的確是這麼想的,這是事實。
面對朔月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冷笑,“她家裡的人又不是死光了,要你多事!”
朔月若有若無地笑一下,放棄和她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直接提起另一個話題,“你很討厭她?”
蕭靈菡怔了怔,討厭?沒有吧!她們之間無冤無仇,林逐汐的性格也算不錯,她討厭她做什麼?
“你對她敵意深濃,看見她就覺得全身不對勁,排斥我和她有任何接觸……”朔月慢慢和她總結。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蕭靈菡堅定地打斷,語氣決然如刀。“她是林欽的女兒!”
“你看,問題出來了吧!”朔月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的眼睛,搖頭失笑:“你這就是在遷怒!”
蕭靈菡雙脣緊抿成直線,冷笑:“難道我不該遷怒?”
朔月烏黑的眼睛緊盯着她,並不理會她的挑釁,靜靜道:“你討厭林欽,連帶討厭所有和他有關的人。這可以理解。但我想不明白,就算林欽有什麼不妥,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官場上手段百出各有圖謀,比他情況更嚴重的不是沒有也不少見。你早就已經看穿,連謀反這樣的事都沒見到你皺眉頭,爲什麼在林欽的事上,你卻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態?你連對謀反罪臣的家眷都不曾遷怒,爲什麼唯獨在林逐汐的身上例外?”
蕭靈菡頓時沉默。這個
原因不用想,她心裡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不希望他和林逐汐有牽扯。
她對林逐汐的反感,與其說是因林欽而來的遷怒,倒不如說是因他態度而來的不安。
林欽和他們不同路又不可信,林逐汐作爲林欽的女兒,他們如果牽絆太深,將來必然都會受傷,而他也會被林家連累受害難以脫身。
於公於私都不划算。
可問題是這些話她就算說出來他估計也不會聽吧!
她不懷疑他的智慧和自制力,但感情這東西真的沒辦法用常理來推斷。若不防患於未然,亡羊補牢就晚了。
難道他沒發現他對林逐汐很不一般?這麼多年,除開和鳴,她可沒見他和哪個女子走得近。
可看他這幅不以爲意的樣子,她只覺得心累。跟他說這麼多,完全是雞同鴨講。
她只覺心煩氣躁,根本不想和他多談,禁止他們往來也沒用,她打賭如果林逐汐主動靠近他他不會拒絕,最起碼他不會直接把人扔開。
見她不答,朔月認真注視着她,眼眸深深映出她的每一分細微的神情變化,疑惑道:“你遷怒她做什麼?就算她是林欽的女兒,她也不過是個閨閣女,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可能做主,甚至對你都不會產生什麼威脅。你卻對她警惕不安,時時設防步步試探。對一個明顯沒有還手之力的女孩子都這樣步步緊逼,你覺得這樣做很好?”
“我只知道對敵人手下留情等同自殺!”蕭靈菡惡狠狠答。
“可你的敵人是她?你不覺得自己在捨本逐末?”朔月淡淡瞥過她的眼眸,聲音清冷,“放着正主不管,卻對一個不知情又無關緊要的小姑娘滿懷不安處處針對,這就是你的肚量?”
“你在怪我?!”蕭靈菡眉梢輕挑,眼角弧度幾分凌厲幾分森然。
朔月深深看進她的眼眸深處,忽然覺得很疲倦。他實在不想和她針尖對麥芒,但有些話又不得不說。他微微搖頭,聲音放得很輕。“我只是提醒你,這不是你該做的事。”他豎起手掌止住她即將脫口而出的不服氣的辯駁,指了指外面的太陽,再指了指她腳下。“陽光就在你頭頂,擡頭就能看到。但如果你的眼睛只盯着腳下三尺,看到的永遠只有這尺寸之地的陰影。記得你的目標,你不是普通的公主,你既然參知政事,就不能只盯着自己腳下,否則你會在官場這條路上越走越窄。”
蕭靈菡怔住,半晌苦笑着搖頭,無奈道:“你始終不明白。”
朔月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見她不打算解釋,也不追問。“冷凌飛對你怎麼樣?”
“都不錯。”蕭靈菡臉上笑容淡淡,但看得出是發自內心。她和冷凌飛夫妻和睦,公婆也都是好相處的。至於其他的都不足爲慮。“婆婆住到公主府親自照顧我,你不用爲我擔心。”
“你好好保重,照顧好孩子。其他的都不用管。”朔月語氣淡而不容置疑。
“不管?”蕭靈菡似笑非笑瞅着他,“我怎麼能不管?這次你拜祭回來遇刺,明顯是替我受過,這也就罷了。問題是他們怎麼知道我會在老四祭日當天獨自出門拜祭
八弟的?”
朔月垂下眼瞼,掩去眼底複雜的神情。“四皇子的真正死因,即使做得隱秘,也很難保證不走露消息,有心人想做手腳也不是不可能。”
蕭靈菡沉默。
那個陡生變故天翻地覆的驚魂之夜,那些不能書於史冊的,屬於宮廷和權位之爭的浸滿鮮血和亡魂的殺戮,豈止是大公主的噩夢?她又何嘗能夠忘懷?
即使七皇子爲保證行動成功,避開了當夜的巡邏侍衛和值守宮人又鎖死慶雲宮大門,但進了慶雲宮就不可能再悄無聲息。何況死的是一個皇子,宮廷內外都不可能不關注。
即使後來得到消息的皇帝當機立斷封鎖消息,將這件事徹底壓下,但總有些人是無法滅口的。
比如當時還未出宮開府的蕭遠曈和蕭崇烈。
如果他們要探聽消息,即使探不到全部,知道一鱗半爪的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七皇子做的,遠不止殺人這麼簡單。
在他的一再逼迫下,四皇子根本沒有葬入皇陵。
即使如今蕭靈菡想起當年,仍覺得黯然神傷。在她只知道抱着亡人的棺木失聲痛哭時,比她小一歲的弟弟已拔劍而起,用自己的方式和力量爲亡人討回公道。明明兩人接受母親同樣的教育,他卻比她成長那麼多。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裡,他爲這些成長付出過多少?她是長姐,卻從未盡到保護弟弟們的責任。一個弟弟死在她不知道的陰暗角落,另一個在她懵然無知時已開始獨自面對陰謀傾軋的紛爭。
她無法想象,他是如何保持那樣的勇氣和決心,面對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父親也半步不退,挺直脊樑堅持己見,最後甚至逼得高高在上的父親退讓。
那樣的勇氣和決心,她至今未能擁有。
她連恨,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恨。
多麼懦弱,又多麼可笑。
此刻腦海中轟隆直響的,都是當年那回旋不絕的決然聲音。
“這是你的主意?”語氣沉沉如暴風雨前的天空,層層陰霾當頭壓下。
“是。”毫不猶豫答。
“好!你好!真是朕的好兒子!不顧手足之情弒兄還不夠,連死後的尊嚴都不給他!”
“臣正是顧念手足之情纔不能讓四皇子葬入皇陵和八弟重逢,生前已是死敵,死後何必相逢?他倆泉下有知,肯定也會贊同這安排,畢竟死者爲大安寧爲重,排場地位不過身外之物。”
“好個排場地位不過身外之物,倒是看不出來你這麼豁達!”
“承蒙皇上誇獎,臣愧不敢當。皇上不必爲難,臣雖年幼但也知道擔當,來日臣離世,也會按照如今四皇子的例來,定然不會入皇陵打擾八弟安寧,臣也怕污了他。”
“你……”語氣驟然暴怒,卻欲言又止。
少年卻從容微笑侃侃而談,態度溫和如春風,言辭卻犀利如刀鋒,刀刀直戳人心臟。“八弟身份尊貴血統純粹,身處何地都是皇子,自然也該有和身份匹配的待遇。若讓害他殞命的兇手與他同處皇陵,傳至他國豈非貽笑大方?還請皇上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