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輪到蕭景暄詫異,他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神情有異的兩人,追問:“怎麼?你們認識?”
江塵渺點頭,簡單介紹:“司花女史。”
蕭景暄認認真真地盯了一眼林詩音,有種意料之外的驚訝,仔細想又是情理之中,喃喃自語:“難怪我看她熟悉,這幅做派活脫脫就是那傢伙的翻版,沒個十年以上的薰陶是養不出來的。我聽說她很久,卻一直沒見過真人。”
“我們十五年前就見過,只是您並不認識我。”林詩音正色糾正。
“你們那麼早就認識?”林逐淵越聽越糊塗。
蕭景暄瞥他一眼,平靜地道:“她臉上又沒寫自己是誰的女兒,我怎麼會知道她的來歷?再說她以前也不叫林詩音。”
直到她們在不會談正事,華夫人站起身示意兒子兒媳跟自己離開,溫和道:“攝政王和王妃請慢聊,民婦告退。”
林逐淵皺眉看了看林逐汐,猶豫片刻還是不情願地走了。
林詩音不動如山,誰都沒管,目光灼灼只盯着江塵渺。
林逐汐賭氣沒走,盯着進門至今連眼角餘光都沒往她身上瞥一眼的蕭景暄,咬緊了下脣,憤怒又委屈地暗暗生悶氣。
場面瞬間安靜,四人卻都沒說話。
江塵渺的目光落在蕭景暄臉上,見他始終神情淡漠,在她沉靜而凌厲的目光逼視下也顯得從容自若,大大方方地給她倒茶,手腕穩定,茶水拉開一線清流。
清新的茶香氤氳,淡淡的水霧裡他微笑的容顏也顯出幾分難得一見的柔和,“我原本以爲你會一鼓作氣完成所有計劃的,沒想到你九十九步半都走了,偏偏在最後的臨門一腳上決定放棄。”
江塵渺的目光凝注在茶杯上的寶藍忍冬紋上,沉默一瞬,淡淡問:“怎麼?你很意外?”
蕭景暄點了點頭,很快又搖頭,坦然回答:“一開始有點,但後來仔細想想,覺得這完全在情理之中。要你和舅舅鬥個你死我活,還不如讓你自殺來的痛快。”
江塵渺默然,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時間終究是改變了她,對如今的她來說,很多事已經沒有當初那麼重要了。這次回去,與其說她想爭奪秦家的統治權,還不如說她想得到一個答案。
她也確實得到了。只是這個結果,讓她有點茫然,所以她需要靜靜,更需要好好想想以後該何去何從。來找蕭景暄,不過是因爲她還有些疑惑未解,想從他這裡得到進一步證實。
“我答應你的,自然會辦到。”她嗓音淡漠。
蕭景暄微笑,笑意裡幾分幽幽,“我們當初約定的是各自成功後再兌換條件,但你如今已經失敗,憑什麼來履行承諾?”
“你也說我走完了九十九步半,完成約定並非難事。”江塵渺的神情淡而靜,宛若冰封的白梅,絢麗依舊,給人的感覺卻無端遙遠。
“我果然沒猜錯,你還有不少底牌沒動,不過,不覺得可惜嗎?畢竟準備了這麼久投入了這麼多。”蕭景暄承認自己很好奇。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江塵渺並不願在這件事上多糾纏。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
說了,那我就不問了。”蕭景暄脣角微抿,聲音裡有微微笑意,卻顯出幾分陰森的冷,“但有筆賬,我還是要和你算算的。”
他頓了頓,聲音轉冷轉沉,看向她的目光陰冷如刀鋒,有抑制不住的刻骨恨意從他聲音裡流露,透出無法錯辨的深深殺氣,森然若劍上明月光,“你就那麼輕易地放過那個賤人?當初可是你向我保證,絕不會讓那賤人好過的。”一字一頓,他說得極慢極冷,字字句句都像在齒間碾磨過,磨出鋒利分明的棱角,直往人心口扎,字字見血。
江塵渺有點意外地挑眉看向他,沒想到他對那人的仇恨如此深沉,的確出乎他的預料。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可以理解,她思索片刻,認真答:“我不覺得自己對她仁慈,我已經給了她最殘酷的懲罰。”
蕭景暄冷冷地嗤笑一聲,擺明了不贊同。
江塵渺瞥他一眼,見他滿臉冰冷憎恨,心裡一軟,某個隱秘的地方被觸動,她嘆口氣,難得的好心解釋:“你若看不過,大可追到南疆去殺她。不過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這麼做,有時候活着反而是最大的懲罰。”
“我只知道你這次溫柔的不像話。”他面無表情,譏誚冷笑,惡毒地盯着她,充滿惡意地諷刺:“她該不會是你親媽吧,不然你這麼護着她?”
“去死!”江塵渺頓時被戳中痛腳,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眼珠子都冒着幽幽青光充滿殺氣,她滿臉吞到死蒼蠅的表情,嫌惡之意溢於言表,脫口而出道:“我要是有那樣的爹媽,我寧可先殺了他們再自殺!”
爹媽?蕭景暄聽出關鍵詞,驚異地瞅她一眼,敏銳地發現她現在的情緒非常不穩定,識相地沉默了。
江塵渺的情緒失控只是一瞬,很快冷靜下來,冷冷道:“這件事到此爲止,我想你也不會願意爲此得罪南疆聖主。”她想了想,補充,“死亡永遠都是最簡單也最笨的報復,殺人誅心才最痛快,不是嗎?”
蕭景暄眼睛一亮,滿意點頭,不再糾纏。“我這邊解決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後的收尾,你的那些佈置,也可以撤回去了吧?不然我在接下來的清洗裡,一不小心砍到你的手腳可不好。”話是平和語氣,但話裡透出的肅殺含義卻令聽者心底冰涼。
江塵渺似乎並不在意他隱含的威脅,反神情一直很安靜,像對着一口幽深無波的古井,從中看到孤單的自己。“斷手斷腳的不止我一個,剛好作伴。”
林逐汐聽着這意味深長殺機隱現的對話,瞅了瞅眼神淡然的蕭景暄,再瞅瞅神情靜漠的江塵渺,忽然打了個冷戰,心想後宮女人之間的那點言語交鋒比起這兩位,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這纔是真正的高手過招,不見血,只要命,翻覆之間的生死,輕描淡寫如拂落衣上花瓣。
“你這話說的血淋淋的,我聽着很不喜歡。”蕭景暄的語氣溫和而輕快,宛若朋友聊天,悠悠道:“江南的風景很美,或許我什麼時候可以去走一趟,也當放鬆一下。”
“你的地盤,你想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反正你的熟人遍佈天下,走到哪都不怕流落街頭。謝靖不就蹲在江南嗎?”江塵渺懶懶答,態度很敷衍。
兩人對視,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目光,都明白彼
此的威脅。
他知道她在江南有很多佈置,她也知道他將謝靖留在江南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盯着她的那些人。
一如既往的試探和交鋒,也是一如既往的結果,兩人再次各自無功而返。雙方已經形成默契,如果無法分出勝負,便各退一步達成平衡。畢竟以他們的實力,只有拼命才能完全解決對方。而真正的聰明人,永遠不會隨便拼命。
“你儘快。”江塵渺忽然道:“夜長夢多是一回事,有人等不及了更是一回事。”
蕭景暄的眉毛忽然神經質地抖了抖,“你後半句話什麼意思?誰等不及?”
江塵渺面無表情,同情地瞅他一眼,事不關己地聳了聳肩,幸災樂禍道:“有人要我帶話,讓你趕緊將那誰解決,你不解決,他就替你解決。”
他就知道會出事。蕭景暄暗暗嘀咕,沒想到最先忍不住的居然是舅舅,還說的這麼殺氣騰騰,難道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我一直都很奇怪。”他凝視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問出藏在內心已久的疑惑,“你當初爲什麼要幫他?”
江塵渺撇開頭,表示自己不想答。
蕭景暄不容她逃避,“於公,他能給你的不能給的我都能給;於私,你對我的好感怎麼着也比對他多。我實在想不通他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做這兩不討好的事。”
“誰說兩不討好?”江塵渺不贊同,懶懶道:“他既然知道了當年的真相,那麼做個了斷未必是壞事,何況秦家想揍他的人很多。他也沒給我任何好處。只是派人送信問我是否還記得十八年前他的送飯求情。”她難得地用佩服的眼神看他,認爲他能將親爹逼到這份上也夠本了。
蕭景暄:“……”這麼無恥的話他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的?還是必要時隨時可以不要臉?
“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了,輪到我問你了。”江塵渺沒心思等他回神,直截了當問:“兩年前的北疆之戰,你遇到了誰?你阻止我插手北疆,真的只是不想我干預你們蕭家的事?”
蕭景暄心中一凜,卻沒有預想中秘密戳破的不安,反而有種“終於來了”的釋然,他這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也是有滿腹猜疑等待解答的,這種想法甚至濃烈得超過保守秘密應有的謹慎,“你不是知道了嗎?”他反問得很平靜。
果然。江塵渺像緊繃的弓弦突然鬆懈,整個人都變得茫然,更有難以言喻的失落。既然愛她,爲什麼始終對她避而不見?
“你們做了什麼交易?”
蕭景暄深深凝視着她的眼睛,深呼吸努力保持平靜淡漠的口吻,但出口的聲音依然因凝重壓抑和緊張不安而微微沙啞,“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江塵渺脊背筆直,“你不是猜到了嗎?”
如出一轍的反問回答,有意的諷刺。
蕭景暄死死抿緊嘴脣阻止住震驚的倒抽冷氣,即使已有心理準備,但證實後依然無法平靜,難怪他始終覺得不對勁,順着揭破的謎底回想,到處都有可疑的蛛絲馬跡,只是當時不敢往這方面想。
他久久地沉默着,千言萬語到嘴邊,卻不知該說什麼,更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