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金戈鐵馬烽火硝煙,傳不到花團錦簇的皇宮,正如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永遠掩藏在層層疊疊的迷霧後,旁人看見的永遠只有一片言笑晏晏粉飾太平。
建業五年四月,呼蘭草原火獅部重出草原,攻佔嘉令關,直逼燕城。
攝政王蕭景暄駐軍燕城,橫斷火獅部鐵騎,隨即雙方開始了拉鋸戰。試探和反攻不斷上演。
蕭景暄和伊勒德兩個老對手,在北疆這塊兵家之地,再次展開了他們的較量。
零星的消息傳回皇宮,林逐汐並不太懂蕭景暄的用意,她雖學過兵法權謀,但自問還遠遠達不到蕭景暄的水平。
日子過得很平靜,但平靜之下的壓抑令人幾乎窒息。
林逐汐守着蕭祺灝,看他一天天長大,容顏越發的顯出他父親的輪廓,粉雕玉琢,眉清目秀,還帶着嬰兒肥的小臉上已能看出肖似於蕭景暄的清雅絕塵。他不像蕭景暄的淡漠清冷,而是天真活潑愛笑愛玩,笑起來笑容純澈,彷彿落雪枝頭一朵紅梅逐漸綻放,頑皮起來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偏偏每次闖了禍惹了麻煩又都很會裝可憐,睜着一雙黑水銀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盯着人看,讓人明知道他是裝的卻也不忍心罰他。
蕭崇烈對他很是寵愛,有求必應,和顏悅色,從不過問他的生活,只要他自己過得開心,無論他做什麼都不要緊,哪怕犯錯了也不過一笑置之,輕描淡寫的一句“孩子還小,長大了就明白了”便大而化之地應付過去。與他人看來,這是潑天的榮寵殷切的深愛,但在明眼人看來,完全是不懷好意。
四歲的孩子,正是學習的時刻,這樣無微不至地寵在蜜罐子裡,從長遠來看,對他的成長有害無益。
然而做出這種“捧殺”的人是皇帝,其他人就算看出來又能怎麼樣?也只是保持沉默罷了。
林逐汐只慶幸蕭崇烈不可能長期待在後宮和孩子相處,論影響力,自己還是勝過他的,隔開他和蕭祺灝,雖麻煩了點但也不是做不到。
生活對她而言並不算坐井觀天,至少她身邊還有執素陪伴,每當她們收到北疆的消息時,都會第一時間轉告她。雖是隻言片語的戰報,但她已經非常滿足。
愛恨情仇在生死麪前似乎也隨時可以淡去,曾經那些堆積在心頭難以排遣的幽怨和憤恨,隨着冷月邊關下激烈的戰事縮影逐漸冰封,從筆墨的淡香裡感受着他的氣息,那些深藏掩埋的愛又浮出水面,帶着時光歲月的涼意浸透她的心靈。
無數個夜晚,在她難以入眠時,她都會靜靜地披衣起身,走到雕着“鳳凰于飛”的錯金長窗邊,推開窗看着滿池的睡火蓮出神。
那是她十八歲生辰時他送給她的禮物,深宮歲月裡這池蓮伴隨她走過日升月落,看盡她的離合悲歡,見證過他們曾有過的花前月下,如今,人分兩地,已經是過去了。
花好月圓易得,人卻難以長久。
以後,只怕也很難長久了。
但至少,這樣安靜而深沉的夜色,是她與他所共同擁有的。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又到了七月十五,因北疆戰事未停軍費緊張,林逐汐主動要求取消生辰壽宴,蕭崇烈未做猶豫,很痛快地準了。
這個生辰簡簡單單地過去,林逐汐的日子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安靜得彷彿這天不是她的生辰,本以爲這一天就會這樣過去,但當天,安靜而低調的未央宮,忽然迎來一個客人。
林逐湄和她的兒子。
若只有林逐湄一人,林逐汐肯定是不見的。但想到她還抱着半歲的嬰兒頂着仍舊炎熱難耐的陽光在外等待,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請他們進來。
她不是很擔心林逐湄會耍手段,畢竟自己也不是傻的,而她的兒子還那麼小,她作爲母親,無論是出於愛子之心還是爲了自己的將來打算,都不會帶着脆弱的嬰兒害人,萬一出了錯驚嚇到孩子,那可是得不償失。
站在未央宮的大門口,林逐湄眯起眼睛看着頭頂鎦金牌匾,感受着那般母儀天下的榮耀和浮華,心頭百感交集。
眨眼間就是五年過去,閨閣裡的一切卻還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彷彿還是昔年,林逐汐還有那個恬淡飄逸的少女,自己也溫婉柔順,侍奉在華夫人膝下,她從容,自己也低眉微笑。
貼身宮女丁香陪侍在她身側,雙手端着紅漆描金托盤,上面放着兩個白瓷酒壺,雕飾着精細的白蓮,低眉斂目地等着。
成雙迎出來,微笑着給林逐湄請安,神情溫和而堅定,不動聲色地攔住她的腳步,誠懇道:“敏妃娘娘安好,皇后娘娘今晨處理六宮庶務,有些疲累,如今正在冰室裡歇着,敏妃娘娘是不是先在外殿等一等,等皇后娘娘起身後,再行拜見?”
林逐湄在一個月前剛晉爲敏妃,但寵愛已大不如前,如今宮中杜雲玲一枝獨秀佔盡春色,成雙有此一問也是正常,當然也不乏試探之意。
畢竟以林逐湄如今的地位,沒必要再借未央宮的勢。
林逐湄的心裡掠過一絲不滿和諷刺。拜見?不過是一個被太后和皇帝同時厭棄的失寵皇后,好大的譜,竟然還讓自己抱着皇子等她。但隱忍多年,她自然也不缺這一時,不會傻到授人以柄。
丁香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打着商量道:“成雙姑娘,我家娘娘等一等倒是無礙,只是小皇子年幼,如今又睡着,成雙姑娘看是否能行個方便?”
乳孃感激地看了看丁香,林逐湄卻是逮住機會,立刻接過話頭笑道:“本宮也是聽聞二殿下喜歡和弟弟玩,這才抱小皇子過來,沒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歇着,既是如此,那本宮改日再來就是。”
成雙笑意不變,盯着林逐湄的眼睛微笑道:“敏妃娘娘既然都到了未央宮,哪有過門不入,無功而返的道理?奴婢這就去瞧瞧皇后娘娘是否起身了,估摸着時辰差不
多了,左右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敏妃娘娘何必着急?”
林逐湄心裡掠過一絲譏誚的冷笑,林逐汐既然想拿捏她,有本事就鐵了心做到底,偏偏要心疼小嬰兒半途而廢,正所謂母子一體,林逐汐的死穴,就是心慈手軟優柔寡斷,所以她註定成不了大事!
成雙引着幾人前往前殿,另行指派小宮女將乳孃和小皇子帶去一旁的偏殿歇下,丁香則端着托盤跟着林逐湄進了未央宮外殿。
人都在外頭等着,林逐汐自是不會放在心上,淡然自若地在冰室喝了盞清茶,這才神清氣爽地出來。
林逐湄正端端正正地坐等,姿態優雅而柔順,看不出半分不耐煩,淺綠宮裝,面含淺笑,衣飾清新,身姿亭亭如蓮,碧水春柳般柔美。
見到她出來,她立刻起身行禮,姿態恭敬一如既往。
林逐汐的目光從丁香端着的托盤上一掃而過,平靜地和她打招呼,水藍色灑絲月白木芙蓉綃紗長裙飛旋開層層疊疊的花痕,宛若一個風情萬種的夢,溫婉的笑容卻看不清深淺,笑容一半真心一半假意,煙花般絢爛地綻放在清麗雅緻的容顏上, “沒想到敏妃會有時間來本宮這裡坐一坐,宮女稟報時,還將本宮嚇了一跳,只以爲是宮女傳錯了。”
林逐湄溫柔淺笑,淡如雛菊,知道林逐汐與自己有嫌隙,若是不打消她的疑慮,她斷然不會答應用自己帶過來的酒水,便輕聲道:“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臣妾特地帶來酒水與夫人道賀,畢竟臣妾和娘娘出自一家,如今在京中已經舉目無親,府上又人丁凋敝,家人至今仍在北疆受苦,自然要相互扶持,過往有不敬之處,還請娘娘看在兩位皇子的份上,原諒則個。”
林逐汐沉默,她雖不相信林逐湄,但料想到衆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會對自己不利,何況她還帶着孩子冒不得險,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便壓下心中的不耐,微笑上前,眼中閃着明媚的光芒,不冷不熱道:“敏妃竟然將小皇子帶過來了?這誠意可當真是十成十的了。”
林逐湄面上也帶着明媚的笑容,神色誠懇地道:“還要多謝皇后娘娘體貼,將小皇子安置在偏殿,未央宮的地氣好,可比臣妾那如繪宮涼爽多了,小皇子也能夠睡個安穩覺。”
林逐汐淺笑迷離如煙水,想到白嫩可愛的小孩子,心也軟了軟,聲音裡多出幾分柔和,淡淡道:“小孩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灝兒當初也是這樣,一天有大半時間都是睡過去的。”她的目光掃過神情肅穆的丁香,指着托盤上的白瓷酒壺隨意地問:“這是敏妃帶來的?”
林逐湄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酒壺,綻放開滿臉真誠的笑容,誠摯道:“臣妾記得娘娘好酒,所以帶來兩壺三十年的陳年佳釀,以此時恭祝娘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林逐汐的眼神飄忽如風般從酒壺上一掠而過,疑惑地垂下眼瞼。林逐湄明知道她不會喝這酒,爲什麼非要送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