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擾擾裡天氣漸涼,秋涼之意格外明顯。
川南的戰況零星地傳進樺月城,深宮裡的林逐汐卻始終聽不到關於蕭景暄的任何消息,似乎當初蕭崇烈拿摺子給她看的事也只是她的幻覺。
但林逐汐很清楚,這是蕭崇烈對她生出防備,刻意隔絕了她的消息來源。
無法得到外界消息,她也不着急,安安靜靜地該幹嘛幹嘛。
身處劣勢,她如果不能自我排遣,只會更加難堪。
然而在她還沒有想到破局之法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嚴重時疫便席捲了宮廷,最初開始於服雜役的低等宮人,幾乎每個宮裡都有人病倒,最初的症狀症狀是胸悶,氣喘,咳嗽不停,漸漸痰裡還夾雜着血絲,接着發燒頸腫直到昏迷,雖說還沒鬧出人命,但很快便造成人心浮動。
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宮。宮中開始遍燃艾葉燒熱醋驅疫,一時間人人自危。太醫卻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已經得病的人自不用說,沒有得病的也是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下一個輪上的就是自己。
待在慈和宮頤養天年的杜婉馨也被驚動了,出來主持後宮事務。林逐汐沉默地任由她安排,二話不說地將所有宮務都給了她。
杜婉馨主持了聲勢浩大的祈禱,率領後宮上下所有後妃在明雲殿焚香禱告,又請來僧侶在念經祈福,祈求上天的憐憫。太醫院每天進進出出忙於救治,卻始終都是杯水車薪,難以解除燃眉之急。感染時疫的人越來越多,死亡的例子出現,數量不斷上升。
蕭崇烈滿心的焦慮,人很快變得憔悴消瘦。
各宮妃嬪收起平日裡喜歡的名貴香料,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艾葉和蒼朮焚燒時生出的嗆人氣味,宮門前到處灑着濃烈的燒酒,再後來就連食醋都被廣泛煮沸使用以驅除時疫。
林逐汐恐懼的事最後還是發生了,蕭祺灝不幸染上時疫,危在旦夕。
當她趕回未央宮時,連枝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焦急地在房間裡不住地踱步卻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芷蜜守在牀邊正在診脈。
林逐汐闖到門口便被成雙攔住,“小姐您還是在外面等着吧。”
“讓開!”林逐汐知道成雙是好心,但她是母親,不可能在這時丟下自己的兒子不管。
成雙看着她幾乎要噴火的目光,知道自己沒有理由攔住她,攔也攔不住,只好無奈地讓開路。
“灝兒怎麼樣?”林逐汐進門就劈頭蓋臉地問芷蜜。
“小殿下年幼,秉性柔弱,奴婢也無法確定他能不能撐下來。”芷蜜面帶歉意,根本不敢看林逐汐的臉,生怕她會受不住打擊就此崩潰,更怕自己會被愧疚壓垮。
“他還活着,我就不會放棄他。”林逐汐毫不猶豫地推開成雙,走到蕭祺灝面前。
小小的孩子躺在天藍被套下,輕輕軟軟的小身子弱得像只剛斷奶的小貓,面色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睡夢裡他也很不安穩,濃黑
的眉毛緊擰成結,偶爾會聽到他輕細的抽噎聲,鋼絲般鑽進林逐汐的內心深處,錐心刺骨的疼。
芷蜜默默地走到她身邊,也沒再說什麼,他明白一個母親的心,但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娘娘還請早做準備,這件事是瞞不住的,皇上和太后那邊還要儘快想好處理方式……”
有些話雖然不中聽但不得不說。蕭崇烈十有八九不會爲蕭祺灝不顧性命,很有可能會下令將未央宮封閉不允許任何人出入其中,至於杜婉馨更不用指望,孫子怎麼可能越過兒子的地位?何況她還有其他孫子。這還是其次如果他們以此爲藉口,封了未央宮的同時又逼林逐汐離開蕭祺灝身邊,美其名曰保全她。她怎麼辦?
隱患太多。現在還不到她專心致志照顧兒子的時候。
林逐汐臉色一沉,她聽懂了芷蜜話裡隱含的暗示,所以她此刻分外擔心。
她和蕭崇烈的恩怨她自然明白,如果有這樣不用承擔責任的機會,他肯定會讓蕭祺灝死在時疫裡,但他還不會希望自己死,那麼他有很大可能分開他們母子。
在皇宮裡,她一個人,根本無法反抗杜婉馨母子。她怎麼辦?
想到那種可能,林逐汐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晃了幾晃便往後栽倒,連日的疲倦焦灼呼嘯着壓來,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脆弱,在生死麪前,她渺小如塵埃。
芷蜜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扶住林逐汐的身子,急切地道:“娘娘,您別慌,小殿下身子骨向來很好,他不會有事的。”
林逐汐強自穩住心神,喃喃道:“林逐汐,你一定要撐住,不能慌,灝兒肯定不會有事的。”
心理建設做了半天,她握緊雙拳,想到杜婉馨冷漠的眼神,把心一橫,咬牙道:“趕緊準備吧,與其等到別人來封,不如我們自己封。”
執素霍然擡頭,難以置信地瞪着她,無法想象她是用了怎樣的堅持和毅力才下了這樣的命令,但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她努力穩住心神,沉聲道:“既然如此,娘娘,從現在開始這院子得封起來,任何已經進來的人都不可再出去,包括您,所需之物全由人送到門口,再由院中之人取用。”
林逐汐點了點頭,“從此刻起,未央宮上下人等都由你們商量着安排,我只求保住灝兒。”
芷蜜神情嚴肅,“娘娘放心,小殿下的症狀雖險惡,但也不是沒有轉機,奴婢自然會盡力保住小殿下。”
“奴婢這就去請太醫。”執素匆匆轉身往外跑。
林逐汐眉梢一動,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執素這是先下手爲強,不然等到蕭崇烈得到消息指派太醫過來,她們只會更被動。
林逐汐看着躺在牀上,燒得迷迷糊糊,不住喃喃叫“母后……”的蕭祺灝,眼底不由泛起水光:“灝兒,母后陪着你,你一定要撐下去。”
蕭祺灝感染時疫的消息很快就在宮中傳開,衆人反應各異,但表面上的功夫還是做的不錯,紛紛對未央宮表示問候和同
情,林逐汐都沒空理會,全部交給路嬤嬤代爲處理,她現在掛念兒子,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執素很快請來可靠的太醫,後腳蕭崇烈卻跟了來,命侍衛隊封鎖未央宮,要將林逐汐帶走,留下太醫和宮人在此守護。
滿殿的震驚和沉默裡,只有林逐汐露出意料之中的冷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她瘋了纔會答應他,如果她走了,恐怕就算蕭祺灝有活命的機會也會被他變成死人。
見她不肯離開,蕭崇烈又急又怒,想到她平時的防備和敵視,他心裡就像潑了桶滾油煎熬得難受,不由死死抓住她的小臂,沉下臉低斥:“你不走,你也會折在這裡,發什麼傻?”
“放開我!”林逐汐用力掙扎卻掙不脫他的鉗制,無奈之下只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目光冰冷,帶着淡淡的殺意,“我是他的母親,我必須要對他的生命負責。”不是他的兒子,他當然不心疼。
“你如果執意進入,記得考慮下後果。”被她的態度激怒,蕭崇烈口不擇言地開始威脅。但話剛出口,他便知道要糟,偏偏說出去的話無法收回,他垂下眼簾,心底升起淺淺的悔意。
“後果?什麼後果?”果然,林逐汐想也不想地冷笑,半步不讓地針鋒相對,態度尖刻,“你以爲除了灝兒,還有什麼是我在乎的嗎?”
“你……”蕭崇烈怒火中燒,卻硬生生忍住,也不再多說,抓住她就往外拖。
林逐汐敵不過他的力氣,見自己一步步遠離蕭祺灝的房間,心急如焚,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右手握住藏在袖囊裡的匕首,手腕一轉一擡,寒光如電,自下而上挑向蕭崇烈的手腕。看那狠勁,如果他不鬆手,估計整隻手都會被砍掉。
寒意森森貼腕而來,蕭崇烈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下意識鬆開手。
他一鬆手,林逐汐立刻收回匕首,毫不猶豫地拔腿狂奔向蕭祺灝,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彷彿事先演練過無數遍。
蕭崇烈注視着她迅速跑遠的身影,眼神陰鷙如蛇。他的目光緩緩下移到自己被割開的衣袖,眼底光芒聚散不定變幻如針。
如果剛纔他鬆手慢了或不鬆開,她的匕首應該真的會割斷他的手腕吧?看她的速度和力道,就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恨和狠。倒是他小看了她。
既然她執意要和那個孽種一起死,他又何必再爲她費心?尤其她也不會領情。
他慢慢地握起拳頭,眼神和心都在逐漸變冷,他聽到自己的心咚的一聲掉進深水裡的聲音。他心裡在不斷地說服自己,但手背上依然青筋暴起,他恨恨地咬緊牙關,盯着迅速關閉的殿門,惡狠狠吩咐身後垂眉斂目惴惴不安的雷柏,“封殿!”
雷柏不敢怠慢,逃也似的退下去指揮侍衛。
緊閉的大門隔開兩個世界,蕭崇烈注視着朱漆大門的眼神陰冷。
林逐汐,如果你不想這個孽種爲你陪葬的話,就祈求你自命大能活下來。這場戲可還等着你繼續唱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