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的地點設在樺月城以北的西山,杜婉馨聽說後也來了興致要一起去看看,其實所有人都明白,太上皇頤養天年的上陽宮離西山並不遠,杜婉馨只是想去看看太上皇罷了。
這場圍獵,因爲杜婉馨也要去,所以更像一場踏青春遊。車駕浩浩蕩蕩迤邐而行,林逐汐躲在車內,拉開簾子,只留了一層輕紗,入目處湖光山色花木葳蕤,開闊繽紛的景色看得她自己的眼睛和心裡也變得通透。不期一眼,她便捕捉到白衣卓然的身影,或許是他太過出色,也或許是她下意識追逐着他的身影,她仔細回想,發現自己追在他身後跑的情形似乎沒怎麼變過。
來人裡她認得的不多,杜雲玲這次倒是跟着出來了,卻是被杜婉馨硬拉出來的。
蕭景暄出手的確乾脆利落,前夜杜雲玲那個“女兒”不久前就被發現溺死在井水裡,暗地裡悄悄地帶出宮,當然後者杜雲玲不知道這一點,她眼下正悲痛欲絕心如死灰,悶在自己的宮殿裡閉門不出,連調查經過都沒顧上,杜婉馨怕她受不住,特意拉她出來散心。
林逐汐的目光轉向別處,忽然看見其其格,她跟在伊勒德身邊,神情還算正常。
伊勒德將他看得緊緊的,林逐汐看到他在見到蕭景暄孤身一人時明顯鬆口氣的表現,心想當兄長也不是簡單的事。
隊伍里人多,車駕走的也不快,傍晚時到達了上陽行宮。
大羽的民風開放,不禁女子習武,大家女子還將弓馬騎射引爲時尚,所以這次還有好幾家閨秀千金一同前來,這些人自幼都是習武的,騎馬射箭樣樣來得,常日若是要比才藝比詩詞或許不能及,可在這種場合,便有了一展身手的機會,各自準備利落的騎馬裝、靴子,收拾的英氣十足。
林逐汐下車看到不少人聚集在一起,白衣白馬利落瀟灑的尹其蓁在其中格外顯眼。
杜婉馨要去看望太上皇,其他人自然不敢打擾。老實說從太上皇變得癡傻後他的存在感就不斷降低,這些年記得他的人都沒幾個了,若非杜婉馨突然要去看望他,估計有些人都忘了太上皇還活着了。
林逐汐因坐的太久,想要散散心,見園中牡丹花開得正好,便帶着執素沿着一片奼紫嫣紅緩緩而行,牡丹花秀韻多姿,似乎要把生命中所有豔麗傾吐,在風中飄搖逐轉,燦若晚霞,輕若薄霧。
林逐汐看着那些品種各異繁複豔麗的花朵,想起如今大羽已經沒有了冰蕊香玉,不禁深感遺憾。
不少女孩都來向她請安,她一概懶得理會,吩咐執素打發掉她們,獨自看着那片花叢出神。
執素見她情緒低落,微笑着上前建議:“奴婢聽說圍場那邊有不少閨秀在角逐騎射,反正娘娘也閒着,不如去看看,也當是湊個熱鬧放鬆一二?”
林逐汐沒做考慮便點了頭,一直在宮中那片窄小的天地裡待着,即使她向來隨遇而安,時間久了也難免想鬆鬆筋骨,難得有這樣的事騎射機會,錯過可惜。
想到就去,她到達時獵場正熱鬧。
長風麗
日,碧草茵茵,幾個閨秀正在比騎射,鶯聲燕語正熱鬧。林逐汐身爲皇后,這些閨秀自然都不敢怠慢,一見到她都連忙來問好:“臣女拜見皇后娘娘,給皇后娘娘請安。”
林逐汐擡手示意她們起身,都不必多禮,只管比你們的就是,本宮就是過來隨意看看。”
“是,娘娘。”
她退到旁邊去看馬,閨秀們原本還有些拘謹,漸漸的見林逐汐完全沒理會她們的玩鬧也放開了。
“執素,這些都是北疆獻上的馬?”林逐汐轉頭問。
執素點頭,“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馬。”
林逐汐按捺不住,選了匹白馬翻身躍上馬背,姿態瀟灑流暢,絲毫不比獵場上那些女孩子差。她的騎射功夫茶是在生活裡磨練出來的,自然不是生在京中閒暇無聊練騎射的女子可比,在她搭弓引箭的瞬間,卻已經和平日的秀雅文靜判若兩人,面容沉靜,神情淡定,眉宇間神采飛揚,目光專注犀利,弓被她拉成圓潤的滿月,羽箭凌厲地離弦而出,正中最遠的一靶靶心,而後她又奔馬改變角度,嗖嗖的又是幾箭,皆貫透靶心。
手邊的十幾支箭全部射出,她轉頭看向尹其蓁微笑,笑顏曼陀羅般綻放在明亮的陽光下,精心的怒放的美,卻帶幾分挑釁意味。“久聞尹小姐幼從高人學藝文武雙全,不知本宮可有榮幸見識一二?”
尹其蓁詫異她的突然詢問,感受到她深深隱藏的敵意,拿不準她是不高興失了風頭還是純粹的興致來了想找對手,但她也不是因對方的身份就輕易讓步的人,大大方方地拍馬上前,“皇后娘娘請。”
“娘娘好功夫。”不徐不疾的鼓掌聲伴隨着女子的稱讚,其木格走上前來,明亮的眸子緊盯着林逐汐,眼神裡微微意外。
“獻醜罷了。”林逐汐淡淡道。
“不知道其木格可有榮幸與娘娘賽上一場?”聽到她們的比試,其木格覺得很有意思也想插一腳。
“郡主自便。”林逐汐淡定答。
馬撒開四蹄,在獵場上揚起陣陣煙塵,林逐汐和尹其蓁不相上下,箭矢飛羽宛若流星,看得旁觀者目不轉睛。
林逐汐被激起戰意,出箭越發凌厲,馬蹄聲疾,她暢快地吐出胸中濁氣,忽然發現聲音不對勁,轉頭一看,只見十幾匹拴着的駿馬忽然掙脫束縛,瘋了一樣往這邊狂奔而來。
因爲這裡是專門爲女眷闢出的場地,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侍衛們都在外圍,再怎麼着急也趕不過來,而會武功的幾個人大都在遠處,剩下的女子裡絕大多數都是跑也跑不動,走也走不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馬羣狂奔而近。幾個閨秀已經紛紛被狂奔的馬甩落在地,馬踐香髓,頃刻絕命。
場中正在比試的三個也出了問題,若非她們都騎射不錯早已墜馬。
其木格死死地拽住繮繩,那炸了毛的馬卻根本不受控制,她只能憑馬狂奔,自己緊緊地壓低身子伏在馬背上,被馬甩得搖搖欲墜,她打起哨音,那是草原上專門用來控制馬羣的哨聲,此時卻根本不
管用。
林逐汐面色微變,身子緊緊伏在馬背上左手用力抓住繮繩,右手一拉袖子裡的滑鏈握緊落下的匕首,湊近馬脖子想去割斷馬的咽喉。
在極速奔馳顛簸不斷的馬背上做到這點自然是很難的,尤其她只有一次機會且必須一擊殺死馬,不然受傷的馬發狂之下危險性會更大。
但眼下別無他法,只能自救。
她身子搖晃如風中燈籠滴溜溜直轉,握匕首的手卻穩定有力,目光堅定而狠,努力尋找着下手機會。
刀光橫抹,惡狠狠割開馬脖子。
林逐汐這一下沒留手,刀下得又快又狠,可她依然估錯了馬速,馬重傷,卻沒死,劇烈的疼痛刺激下,馬瘋狂地奔跑蹦跳胡亂踩踏,顛得林逐汐像風中蠟燭般搖擺,全身的骨頭都快要散架,漸漸抓不住繮繩。
人影一閃,一道雪白的光。
那道光仿若憑空出現,一朵雲一抹風一片雪一縷呼吸般輕盈,宛若九霄之上飄落人間的月光,剎那凌空飛渡過紅塵落在眼前,凝出夭矯如龍的身影,衣袖一拂勁風如刀,瞬間割斷馬頭,馬血狂噴而出,林逐汐被這一幕恐怖景象驚住,呆呆地隨着落地的馬屍墜落。
腰間一緊,潔淨的杜若冷香拂面而來,壓住充斥在鼻端的濃烈血腥味,寬大的雪白衣袖擋住她的視線,隔開猙獰的血色。
林逐汐安心地閉上眼睛,心情忽然輕快而平靜。
蕭景暄攬住她的腰,單腳踩在馬背上借力反向一躍而起往場外而去,身姿輕盈如神山之巔飄落的鴻羽,牽落大片陽光。
“沒事了,別怕。”兩人落在場外,蕭景暄將她穩穩地放在地上,神態平靜,輕聲安慰。
林逐汐放開死死抓住的他的衣袖,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交纏,見他安然無恙,她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了,退開兩步,態度溫和而客氣地道謝。
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蕭景暄脣角掠過淡淡的笑意,隨意地點了點頭,“無妨。”
“執素、尹小姐……其木格郡主……”林逐汐輕輕一咬脣,迫着自己不去看他,將目光轉開,遲疑地問。
她是平安無事了,她們呢?
“放心,不會有事的。”蕭景暄答得淡漠而認真,神情淡如輕煙。
緊跟着趕來的侍衛出手,此刻亂馬都已經被砍倒在地,血染紅了沙礫草根,圍場之上,已經是一片哀聲哭叫,來自那些不幸殞命者的婢女家人。
執素身上都有劃傷,是跌倒所致,但看到林逐汐的身影,也顧不上其他,快步跑過來。
林逐汐看着瞬間倒地的馬羣和遍地猙獰的血色,惻然問:“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蕭景暄盯着那片狼藉,神情凝重,眼神深邃隱有海浪翻卷,漠然道:“自然是有心人所爲。”
林逐汐倏忽轉頭盯着他,目光銳利,“你是說……”
蕭景暄神情平淡,“這批馬都是貢馬,是伊勒德所獻,意料之中的——只是你來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