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數日的雨在清晨時終於停了,窗外的花花草草透出清新的綠意,晶瑩的水珠緩緩從翠綠的樹葉滴落,落在地面上清脆的一聲。
林逐汐坐在窗下看護着在大殿裡四處蹦躂的兒子,邊分心繡着護膝。娃娃淘氣,蹦蹦跳跳跑得快容易摔,偶爾還會在地毯上爬兩圈,新衣服的膝蓋總是磨損嚴重破的快,她閒着沒事,就會給娃娃縫護膝。
“娘娘真是自在。”芷蜜進來送新鮮水果,看到她悠悠閒閒地繡花,不由微笑。
“我爲什麼不自在?”林逐汐心想反正她現在禍水東引,將蕭崇烈的注意力引到林逐湄身上,這件事無論如何,也和自己沒關係了,要傷腦筋的人也該是林逐湄。
“可是小姐,這樣不是便宜了她?”芷蜜心想怎麼着都應該挫掉她的銳氣讓她惶惶不可終日纔對。
“早晚的事,太過在意沒必要。”林逐汐坦然答。
她都沒將林逐湄放在心上,又何必在意她何時復寵?
“比她笨的大有人在,所以她總有出人頭地的時候。”林逐汐心想皇宮裡過得長久過得好的沒一個傻的,但並不代表宮中沒傻子。林逐湄又是狠得下心的,踩着人命往上爬的事,她可不是幹不出來。
林逐湄不就是仗着她背後有右相府撐腰嗎?既然收了好處,就該有回報,就讓她去面對林欽和林逐浪的壓力好了。
她算着時間,估計很快蕭崇烈就會開口讓林逐湄出佛堂了。
“剛纔宮中都在傳,敏婉儀體弱,在佛堂祈福到暈過去,恰好被打從那裡經過的皇上發現,送她回了玉環閣。”芷蜜笑眯眯地稟報。
“好巧。”林逐汐淡淡答。
這樣的戲碼很俗,但很好用,男人多半都吃那一套,就算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也都寧願中計。
她覺得這不關她的事,當笑話聽過就算了,但她相信無法容忍的大有人在。
貌似林逐湄一回來,宮中就特別熱鬧。
她饒有興趣地想着,蕭崇烈便怒氣衝衝地進門來,擋住了門口的大半陽光,在地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林逐汐放下繡花棚子,不動聲色起身行禮。
蕭崇烈擡手示意她免禮,目光一掃,所有宮人會意退下,芷蜜跑在最前面,乾脆利落地抱起蕭祺灝就走。
林逐汐好心地遞上一杯涼茶。
蕭崇烈接過去仰頭灌盡,依然無法抑制心頭的火氣,甩手一扔,青綠釉的忍冬紋茶盞四分五裂。
“亂臣賊子,其心可誅。”蕭崇烈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林逐汐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沒聽見。
她倒是小看了蕭遠曈,竟然將他逼到這份上,看來他們兩個半斤對八兩,誰也別笑誰。
不等她旁敲側擊地詢問,蕭崇烈便憤怒地向她透露出情況。原來是清灣江沿岸有心人糾結的那幫才子,不依不饒的聯名上書,要求朝廷立刻撥款,以救清灣江兩岸百姓於水火之中。
林逐汐看着他,“皇上打算怎麼辦
?”
蕭崇烈深深吸氣,沉默。
林逐汐也不說話了。蕭遠曈的舉動就是爲了將蕭崇烈的軍,可是水害確實很嚴重,尤其此番事情已經鬧得極大,蕭崇烈如果堅持不撥庫銀,只怕會傷到百姓的心。朝廷如今正和草原征戰,不少將士就是出身西南清灣江沿岸,他們如果得知此事,便是身在前線,估計打仗時也不能全力以赴。何況北疆的軍隊是蕭景暄的,蕭遠曈想越過蕭景暄隔空收買人心染指軍隊,手伸得也太長了,搶佔他的勞動果實?這絕對不能容忍。
“若皇上實在無法,不如折中。”林逐汐提議。
“怎麼個折中法?”蕭崇烈追問。
“皇上不妨下個摺子,安撫一下民心,再拿出些錢來解決此事,臣妾統領六宮,自願從私藏裡捐出些首飾財產來,其他各宮的娘娘們,即使心裡不願,肯定也會不得不跟着效仿……到時候皇上再做個樣子出來,私底下讓幾個朝臣當衆認捐……七拼八湊,這錢也有不少了,皇上也能安定下民心。”林逐汐掰着手指計算,算出來的數字還算可觀,度過眼前的難關應該足夠了。
哪怕是同樣的事,蕭崇烈做和蕭遠曈做的意義也是不同的,所以她寧可便宜了蕭崇烈。
蕭崇烈見她娓娓道來神態淡定,眼中卻亮光熠熠,那種隱藏的敏銳和智慧讓他不得不注目。她有從政的能力,這些是林鈞培養的?還是蕭景暄教的?
他有些恍惚有些煩躁,迅速挪開視線不想看她這張擾亂心神的臉,一時竟呆了。
林逐汐看他怔怔地發呆,琢磨着這人八成是又想到自己和蕭景暄的事,只覺他渺小又可笑,看他掙扎猶豫和看戲似的。她保持着溫婉的面具,低聲喚道:“皇上,這個法子,您看可還能用?”
“哦。”蕭崇烈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應道:“你這個主意倒是可以一用,但重修河堤,若靠後宮妃嬪捐錢,不是有損我大羽的顏面嗎?”
林逐汐脣角微彎,將深深的譏誚藏在溫婉的假笑下。
這種男人,真是虛僞又噁心啊,明明動了心思,偏要裝出一副正人君子大義凜然的樣子,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還要嫌棄她們的幫忙丟了他們那可笑的顏面。
有本事你就滾蛋,自己去想辦法或者等着天上掉錢砸死你啊。
什麼東西!
但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她只當沒聽到他這句刺耳的話,面無表情,低緩而慢條斯理地道:“臣妾入宮時,母親曾給了五萬兩白銀,臣妾願意全部捐獻出來。”
蕭崇烈詫異至極,半晌才道:“竟然有這麼多?”
林逐汐轉身從櫃子裡取出匣子打開,雙手捧了那疊銀票遞到他面前。
蕭崇烈神情複雜地盯着她,想到昔年她出閣前貴族圈裡公認的出色少女們,如今她們三個都入了他的後宮,即使他不特意關注,對她們的心性和行事也都有幾分瞭解。當年人人都說,右相府嫡女懦弱自卑不敢見人上不得檯面,不過是靠着嫡女身份和天生的這張臉才勉強和杜雲玲、林逐湄相提
並論,但他不得不承認,林逐汐雖聲名不顯,卻絕不會比另兩個差,某些方面甚至遠遠勝過她們,她是平輩裡最適合做皇后的女人。
但想到她是蕭景暄的人,他又感到氣不順,不禁籲出一口長氣,心底對蕭景暄更增了一分恨意。
這個人,永遠超拔人上,選女人的眼光都獨具慧眼,選出來的人,本來讓人以爲平淡無奇可以不屑一顧,然而驀然回首,忽然發現,其實根本不配不屑一顧,其實真正該被不屑一顧忽視嘲笑的人是自己,其實蕭景暄,還是那最有眼光的那個。
“你果然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他的感嘆聲裡帶着淡淡的蒼涼和嫉恨。
林逐汐置若罔聞。手上一鬆,蕭崇烈已接過銀票,她順勢俯首行禮,“獻銀一事,臣妾立即着手去辦。”
蕭崇烈沉吟片刻道:“七日後朕將率文武百官於太廟祭天,屆時就由皇后你率領六宮在祥德殿拜祭,並將後宮嬪妃一片憐民爲國的心意昭告天下。”
“臣妾遵旨。”林逐汐沒有擡頭,直到聽見蕭崇烈離開的腳步聲才慢慢直起身。
由於林逐汐率先捐出五萬兩私房,還另外拿出許多珠寶首飾,後宮其他的嬪妃縱然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整出歡天喜地的笑臉和榮幸的神情紛紛慷慨解囊。林逐汐在未央宮正殿設下巨大的紅木托盤,專門用作放置各宮捐贈,每一筆數額,每一樣物品,都由戶部派專人登記造冊,再統一收歸庫房,發往西南災區。
她帶頭捐贈的舉動自然有所回報,在宮中樹立榜樣建起名聲,讓衆人無話可說,一舉消除了以往的所有隱患還堵住了以後可能會有的某些造謠生事的嘴;也得到了杜婉馨的讚賞和支持。消息傳開當日的下午,杜婉馨便命身邊的嬤嬤送來五萬兩銀票以及滿滿一盒子的珠寶首飾,其餘人也都想盡法子,按照各自品級捐錢捐物。不到三日,後宮捐獻銀兩總額就已達到二十三萬兩,這個龐大的數額,讓蕭崇烈也大吃一驚。
做戲做全套,林逐汐既然開了頭,自然不介意將自己的名聲打造得更漂亮點,她很快擬旨,主動要求除了杜婉馨的慈和宮外,後宮月例全部減半,爲國家節省開支。跟着杜婉馨表示不願受這特殊對待,亦是要求與衆人共同儉省開支爲國分憂。
林逐汐又幾番作爲之下,朝堂上響起一片歌功頌德之聲,人人感佩皇后娘娘果然德行出衆,堪爲後宮表率。
與此同時,蕭崇烈私底下找了幾名心腹重臣做託,令他們主動在朝堂上要求將自家的積蓄取出來供重修河堤之用,他們拿了皇帝給的銀子,自然捐的豐厚,其餘朝臣哪怕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也只得捏着鼻子認了,江南等富庶之地的官員,也都上表要求出錢出力。
雙管齊下效率顯著,短短三日已經湊足七十餘萬兩雪花銀,又自國庫中撥款五十萬兩,重修河堤工程的第一筆款項已然到位。
蕭崇烈在下詔重鑄江堤,興修水利的當天,同時宣佈於四月二十六於太廟祭天,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而此時,林逐汐正坐在寢殿裡,看着桌上的那套禮服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