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萬事有我。
曾幾何時,這樣清淡又自信的話帶給她無限希望和甜蜜,爲她鑄起森嚴的壁壘安全的港灣,讓她可以過無憂無慮的安穩生活。
但如今,這句話帶給她的只有物是人非的悲涼和淡淡的諷刺罪惡,還有她不願承認的卑微又辛酸的歡喜,像看見枯黃的野草裡抽出一絲新綠的嫩芽。
她既唾棄於自己的欣喜,又憤怒於自己的心虛愧疚。
他這樣護着她,和鳴知道嗎?她該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和鳴?
她想不出,呆呆地看着那幾個字,心裡酸酸脹脹的好熱又好冷,所有想法都變成格在冰層裡的畫卷般蒼白無力,甚至有種相隔很遠像看陌生人故事的恍惚和超脫。
成雙怔怔地看着她變幻不定的奇特神情,心裡無聲一嘆,覺得小姐有時候就是顧慮太多想太多,有時候甚至愛沒事找事自尋煩惱。
當然這話她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
眼角餘光瞄到紙團內容,看這語氣,她就知道是誰的手筆。有他的保證,小姐完全可以安心養胎了,又何必考慮其他,孕婦想那麼多對自己和胎兒都沒好處,何必呢?她點燃燭臺,湊到林逐汐身邊,暈黃的燭光映上林逐汐的面容,反而讓她的眉目神情顯得更加朦朧不清,大而散的光斑投落在牀榻上,映出搖晃不休的人影,影影幢幢,顯出淡淡的陰森感。
林逐汐擡手,將紙湊到燭火上燒成灰燼,紛紛揚揚的紙灰裡她神情平靜容色如雪,整個人都穩定沉靜得像海邊的石像,經歷過無數次抗爭般巋然。
成雙心頭一驚,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生怕她出事,剛想詢問,林逐汐已吩咐:“外頭的事你要多費心了,你去叫路嬤嬤過來。”
“小姐,事關重大,您可別……”
“你以爲能瞞多久?”林逐汐語氣冷漠地截斷她的話,“你算算還有多久就會顯懷?只要不是瞎子,見到我都能看出不對勁。”
成雙啞口無言。
身邊的人若處處防備,那還留在身邊幹什麼?何況她這事想瞞也瞞不了多久。對待聰明人,坦誠相待永遠比欺騙隱瞞合適。
路嬤嬤很快過來,林逐汐半句廢話都沒說,開門見山道:“本宮有孕了。”
她從路嬤嬤進門後就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注意着她的每分細微的動作神情變化,目光灼灼的亮。
“恭喜娘娘。”路嬤嬤滿臉驚喜。
林逐汐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矜持地輕輕頷首,下頜揚起的弧度精緻,卻脆弱如琉璃製品,“本宮希望前三個月裡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路嬤嬤恭敬地低下頭,“奴婢必將竭盡全力守好未央宮。”
林逐汐目光稍緩,“有勞嬤嬤了。”
“小姐,晚膳已經準備好,可要現在送上來?”連枝悄悄進來,打量着她的臉色,輕聲問。
“擺上來吧。”林逐汐其實不怎麼想吃,但現在她餓不得。
好在宮中用餐向來浪費,不過是吃個禮儀和地位,別人想從她的飲食上看出問題的可能性也不大。
她本就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伺候,內殿裡向來清淨,如今人更少了,成雙和連枝不放
心,能自己動手的地方堅決不要他人插手。桌子上擺着的碗碟粗略看過去也有十幾盤,各種精緻的麪食粥點和小菜擺滿桌子,分量馬馬虎虎也夠七八個人吃了。
林逐汐看得窩心又好笑,壓在心裡沉甸甸的情緒似也在這瞬間隨着笑容淡去。這是在將她當母豬喂嗎?這麼多哪裡吃的完?
“小姐每樣都嚐嚐看,喜歡的就多吃點,不喜歡的撤下去讓宮人吃就是了。”連枝理直氣壯道:“以您的身份,自然受得起這些。”
廚房做都做了,不吃可就更浪費了。
林逐汐坐到飯桌前,目光剛瞄到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連枝立即眼疾手快地盛了碗雞湯遞到她面前,反應之迅速手腳之伶俐,令人歎服。
林逐汐忍住發笑的衝動,接過勺子舀湯慢慢喝,雞湯香濃入味鮮美可口,廚子的手藝很好,她連喝了兩碗湯才放下勺子夾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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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躲在宮裡養胎時,宮中也並不平靜。
選秀複選馬上就要開始,人心浮動間,隱藏的背叛、結盟、拉攏、交易……各種或明或暗的事都開始上演,黑夜成爲最好的保護色,來來去去的人,都開始趁着各種機會完成自己的計劃。
林逐湄站在湖邊,聽着夜色中傳來的若隱若現的歌聲,那是從遠處秀女們集中居住的院子裡傳來的,一代代的新舊交替,各種各樣的手段永遠不嫌多。
青衣素服的小丫鬟站在她身邊和她輕聲敘說着自己最近的處境,輕輕擡起的臉生得眉清目秀,雖不算十分絕色,但別有一番弱柳扶風的風韻,不由讓人感嘆一句若生作丫鬟實在可惜了。
林逐湄溫和微笑着聽她說完,又淡淡提點了幾句話,和顏悅色地好生安慰着她:“教養姑姑的話,你且聽着,目前不必爭這一時之氣。以你的資質,必然能雀屏中選,暫時莫在意其他。”
小丫鬟輕輕點頭,又和她說了幾句,這才悄悄退下了。
林逐湄怔怔地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忽然轉頭,緩緩地看向假山後。
“什麼人?出來!”她眼神冷冷,像融入這片無邊黑夜般深沉。
四面一片安靜,只有高高低低的呼吸起伏不定地響起,帶幾分緊張。
隱約哪裡有細碎的動靜。
林逐湄冷笑一聲,衣袖一拂,掀開不遠處假山上的藤蔓,她擡手就抓住了假山後那人的手腕將她脫了出來。
偷聽的是個穿宮女服飾的女子,被林逐湄抓出來時她還有些緊張,但走出假山接觸到外頭的星光,她反而平靜下來,似是有恃無恐。她看向林逐湄的眼神裡透着毫不掩飾的驚疑,但她還算有腦子沒忘了自己的身份,瞬間明白該做什麼,一絲不苟地行禮問安。
脫離假山陰影的遮掩,林逐湄再無阻礙地看清她的臉,眉毛不由得一蹙。
竟然是未央宮的一等宮女春菊,也是他父親安排在林逐汐身邊的心腹,私底下和自己也有來往。
林逐湄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眼中的冷意沒有褪去半分,反而有越積越濃的趨勢。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她的語氣冰冷,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
春菊卻毫不在乎她的陰沉語氣,微笑得非常燦爛,低聲道:“回林嬪的話,奴婢的主子今夜一直
睡不着,打發奴婢去太醫院取點合香安神丸回去。您知道的,這條路比較僻靜,又有側門直通太醫院,一路上也沒什麼人盤查,奴婢圖省事便利走了這條路,卻沒想到會碰到您。”
林逐湄目光銳利地盯着她,只覺她臉上那抹“我是皇后的人,你想動我也要看看我家主子同不同意”的笑容非常刺眼。姑且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林逐汐本人從來沒在自己面前露出過這種趾高氣昂的神情都是事實,她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丫鬟罷了,就算是林欽的心腹又能怎麼樣?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不成?
但想到林欽她還是忍了忍,爲這麼個丫鬟和林欽翻臉不值得,左右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放過她一次便是。
“入夜宮中不得隨意亂走的規矩你不知道嗎?”林逐湄懶得和她敷衍,淡淡道:“既是去拿藥,就趕緊去拿了回去吧!別讓你主子久等。”
“是。”春菊躬身,卻沒打算走。她盯着林逐湄意義不明地笑道:“剛纔那位是今年新進的秀女吧。半夜裡私扮丫鬟偷溜出門與人私會,也太不將掌事姑姑們看在眼裡了。”
林逐湄眼中厲色一閃,眼神瞬間變得如凝冰的針尖般寒而利。
一個宮女的身份再高,終究也只是奴婢,自然不能和正經的主子娘娘們相比,就算是最低等的更衣,那也不是她可以比的。
既如此,她爲什麼要關注秀女的情況?
除非她的目標和妃嬪們一樣,也是龍椅上的那位。
若是普通的爬牀宮女也就罷了,畢竟這樣的人從古至今都不會少。但她背後有林欽,就絕對不能留。
春菊被她的眼神看得直覺不安,下意識退後一步,“林嬪娘娘請,奴婢先告退了。”
“我有準許你走嗎?”林逐湄衝假山後悄悄探出的身影使了個眼色,微微歪頭看着她,聲音寒氣森森。
春菊霍然轉身,神情驚怒交加,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強調,“林嬪娘娘,奴婢是未央宮的人,此番是奉皇后之命出來辦差!”
“那又怎麼樣?”林逐湄不屑地冷笑,“一個奴才罷了。”
春菊憤恨地握緊雙拳,以往她仗着自己出自未央宮沒少在宮中來往,旁人礙於皇后也都給她幾分面子,也養出幾分心氣,如今被這樣打臉,頓覺有些受不住。好在她也沒有理智全無,據理力爭道:“就算奴婢犯了錯有所冒犯,也該由皇后處置,還輪不到您來……”
話音未落,她只覺背後大力推動立足不穩,緊接着全身一涼,反應過來已墜入湖水裡,嘩啦一下濺起晶瑩的水花,鋪天蓋地的水直往耳鼻裡灌。
秋冬之交,湖水的寒冷自然不言而喻。深夜風大,衣服穿的也多,浸水的衣服遠比平時沉重,水又深,掉進水裡想爬起來都不容易。
春菊死命掙扎着卻越陷越快,隔着搖晃如簾的水幕,她最後看到的是一臉不屑的林逐湄和站在她身後撣着衣袖的丫鬟。
林逐湄目光冰冷而平靜地注視着她,眼神和看路邊的死貓死狗沒區別。
“皇后?”她的冷笑聲隔着湖水聽來已有些失真。
“皇后是最希望你去死的人!還是你以爲,她會爲了你這麼一個兩面三刀無足輕重的丫鬟對付我這個親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