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出宮門,江塵渺便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即使她努力壓低音量,但那顫抖的肩膀仍暴露出她的痛苦,髮絲垂落遮住蒼白的臉頰,濃密如絲的長睫連連抖動,顫顫如風中搖擺不定的新荷。
她有氣無力地靠在華晶身上,喉嚨火辣辣的疼,柔嫩的臉頰升起兩團不正常的紅暈,嬌豔如抹胭脂通透如霞染,眉間神色卻是死寂。
華晶急忙遞上乾淨的帕子。
江塵渺一把撈過捂住嘴,將咳嗽聲死死捂在帕子裡,聲音更加沉悶,空落落地在夜色裡迴盪如珠落,聽得人心也跟着揪緊。
不遠處和蕭靈菡說話的蕭景暄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她,面無表情,眼神卻憂心忡忡,幾次想衝過來又被她輕擺的手攔住腳步。
好不容易緩過這陣勁兒,江塵渺鬆開帕子,毫不意外地看見雪白的帕子上鮮紅的血淤,她眼神恍惚,五指一攏將帕子塞進袖囊,想起最近的黯淡茫然,她苦笑一下,微涼如霜。
“你感覺怎麼樣?”蕭景暄匆匆忙忙掠過來打量着她的臉色,語氣急切地問。
“無妨。”江塵渺微微笑了笑,壓低的嗓音聽入他耳中竟帶着幽冷,仿若雪花紛飛,寂靜中透出若有若無的死灰般的疏懶淡漠。“撐到九月初六總歸是沒問題的。”
蕭景暄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生怕她受到打擊想不開,扶着她纖弱如柳的身子,他語帶薄怒:“你好端端的發什麼瘋?多少事還等着你去做,難道你都要丟下不管?”
江塵渺垂下眼瞼,濃密的長睫擋住她眼底深濃如海的倦意,烏黑長髮襯托着白皙柔美如花瓣的面頰,使得她看起來恬靜如畫,那些戾氣似在瞬間淡去,令這向來強勢霸道的女子顯出淡淡的絕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現的脆弱,然而真正出現了,卻覺得這並不突兀,只將她磨得溫軟圓潤了些,宛若雨露中盛開的玫瑰花。
“生死有命罷了,沒人想死,但若真到了必死無疑的時候,再不想認命,又能怎麼樣?”她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極東天際,眼神遙遠而落寞,宛若融入紅塵百態的怏怏不屑,透出淡而鮮明的厭倦。
蕭景暄被她堵得心口一噎,半晌無奈地嘆氣,像哄小孩子一樣耐心而溫柔地哄:“沒事,我們現在都還好好的,總會有希望。”
江塵渺低低地笑起來,聲音溫醇如酒,聽入耳中只覺朗潤而開闊。“多謝。”
不管怎麼樣,在她最落魄最糟糕的時候,有人陪着她總還是好的,哪怕他們只是相互取暖。
蕭景暄不再說話,扶着她上了馬車,車輪轉動,載着他們往公主府而去。
杜婉馨的話還是有道理的,江塵渺一直住在攝政王府的確不太合適,雖然他們都不把名聲當回事,但麻煩能省就省。
車行平穩,江塵渺靠在華晶肩膀上,閉上眼睛睡覺,今夜折騰到現在,耗費精力,令毒傷未愈強弩之末的她感到非常疲倦,一句話都不想說。
蕭景暄看在眼裡擔憂在心裡,面上沒有表露出絲
毫,將她送到公主府,交給蕭靈菡好生照顧,這才獨自迴轉王府。
江塵渺這一覺睡得很久,燃着安神香的靜室裡靜謐如夢,她卻沒有做夢,沒有任何牽念,安安穩穩地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對着陌生的帳頂發了會兒呆,她掀開被子起身,動靜非常小,但外頭靜默守候的華晶依然聽到了,迅速推開門進來,見到精神似乎不錯的主子,暗暗鬆口氣,她總擔心主子一睡不起。即使心情沉重,但至少此刻是欣喜的,她服侍着主子洗漱更衣,坐到菱花鏡前梳頭挽發。
江塵渺看着鏡中容顏蒼白的女子,想起當年的意氣風發,不由苦笑:她現在和枯萎的落花沒什麼區別。
她擡手止住華晶想給自己挽發的手,淡淡道:“不挽髻,像我平常那樣。”
華晶怔住了,但主子的話不能有半點質疑,她默默地爲她梳順滿頭青絲,在腰後束一道結。最簡單的髮式,很適合散漫慵懶圖方便的主子。她覺得。
在臉上薄薄地施了層粉抹上胭脂,遮掩住難看的氣色,江塵渺站起身,想着借住親戚家裡就是麻煩,還要去拜會人家一家老小。
她穿廊過院直奔公主府正院,到地時蕭靈菡正逗弄着兒子嘻嘻哈哈,眉梢眼角飛揚的笑意明亮得要灼傷人眼。
江塵渺看着,感覺有點刺眼。
“表姐。”這稱呼有點彆扭,她不大習慣地歪了歪頭。
蕭靈菡驚得手一抖,差點將懷裡的兒子掉下地,她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收攏雙臂抱緊兒子,震驚地看着眼前神情平和的表妹,只覺這一聲很驚悚。
“你……你怎麼了?”她呆呆地問。
江塵渺面無表情,淡淡一眼瞥過來,眼神犀利。
蕭靈菡差點要冒冷汗了,以前的和鳴雖然也不好接近,但也沒像現在這樣殺氣騰騰啊,她這是怎麼了?自己剛纔這話雖有點不合適,但以她往日的作風不該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纔對。
江塵渺攏煙的秀眉微微一蹙,宛若蝴蝶在花蕊上輕輕一觸便離開,她歪了歪頭,茫然地看着蕭靈菡的震驚和隱隱的不安,還有眼神裡透露出的那種“你沒事吧?”的疑問,感到無法理解。“你昨晚……不是叫我表妹嗎?”
蕭靈菡沉默,所以她今天特意還給她一聲表姐?需要這麼界限分明嗎?好像也不對,這應該不算界限分明而是親近吧?她搖頭甩來滿腦子想法,努力擺正臉色。“你……有什麼事?”
她對江塵渺這個表妹的感情很複雜,既悲憫又敬畏,既想親近又不敢接近,既無奈又寵愛……諸般種種,一言難盡。遺憾的是,因爲蕭湛的緣故,秦家人對蕭家甚至大羽的所有男人都懷着幾分敵意,平時也刻意保持着距離。
面對江塵渺她向來很有壓迫感,她敢和其他幾個表親插科打諢嘻嘻哈哈,但江塵渺一個眼神就足夠讓她正經了,就像淘氣的小孩子見到長輩一樣。
“不帶我見一下你家人?”江塵渺很迷茫。
“不用了。”蕭靈菡連忙搖頭,見到也是冷場,再說以冷家對蕭景暄的敬重和她本人的威嚴,肯定會弄得和朝拜似的,那多尷尬。
“哦。”既然她這麼說了,江塵渺也不勉強,想到自己離開前父親複雜的神情,她心口堵的慌,越發的興致闌珊。“我這次來準備的東西估計要送到了,嫁妝什麼的你看着辦吧。”
還嫁妝?清楚內情的蕭靈菡差點沒忍住給她一個好大的白眼,他們有打算成親嗎?也就是糊弄下無知羣衆罷了。
“我有件事要和你說。”江塵渺正色道:“昨晚看杜婉馨母子倆的神色,他們似乎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姑姑對杜婉馨下的暗手,你確保如今還有用?”
“他們知道……”蕭靈菡皺眉沉吟,“只可能是那羣南疆人告訴他們的,南疆多靈藥擅醫毒,若能治好杜婉馨也不足爲奇,只是要牽制蕭崇烈……”
杜婉馨除了在她母親的事上容易發瘋,其他方面還是很冷靜的,至少比蕭崇烈冷靜。有她在,很大程度上能攔住喜歡動手的蕭崇烈。蕭崇烈是個不能忍的,他有了實力就會想行動想殺人,吃人的老虎造成的破壞力遠勝過隱忍的毒蛇,因爲他不懂隱藏毫無顧慮容易蠻幹蠻殺,但偏偏他是皇帝。
“必須留下杜婉馨又讓她心存顧忌。”江塵渺淡淡道:“杜婉馨首先惜命,但蕭崇烈會做出什麼,更難預料。”
蕭靈菡揉着隱隱作痛的眉心,心情變得很煩躁:“我只要想到她佔據母親的位置作威作福就不開心。”
“蕭崇烈還佔了蕭景暄珍愛的一切,結果呢?”江塵渺冷笑一聲,“靈菡,你的養氣功夫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這一點你真該向林逐汐學。你擁有的資源和起點比她好那麼多,但你的成就……”她搖頭,臉上神情不說比說還讓人崩潰。
蕭靈菡神情僵硬,臉色也不好看。她向來是被捧慣的,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和鳴會這麼刻薄地教訓她,偏偏她都不敢反駁。
她故意的吧?明知道自己討厭林逐汐。
“我這幾天不見客。”江塵渺的認知裡就沒有看人臉色的意思,她只當沒看見蕭靈菡鬱悶的神情,漠然吩咐:“如果有什麼人求見,一律推掉。”
嗯?蕭靈菡眨巴眨巴眼睛,有聽沒有懂。她在樺月城裡又沒其他熟人,怎麼會有人要見她?
疑惑,卻不敢問。她乖乖地應下,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她思索片刻,喚來心腹,吩咐他們去太醫院將杜婉馨的脈案取回來。
事情很多,她也不能偷懶,更不能掉以輕心了。
“公主,康王府的帖子,拜會江小姐。”門外有婢女通報。
蕭靈菡下意識聯想到尹其蓁,再想到江塵渺的吩咐,麪皮發緊,無奈又好笑,悵然裡生出淡淡的唏噓。
紅線錯牽,情深緣淺,人間相遇,每一出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錯亂姻緣。
“江小姐最近忙的很,有什麼事,等她成婚後再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