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顫顫巍巍隨時都似要熄滅,落在人蒼白的臉上,給人的感覺也陰慘慘的。
富麗華貴的宮殿裡寂靜若墳冢似無人,白影悄然一閃已飛掠到牀邊,彷彿沒看路般踩過昏迷的蕭崇烈的手臂,發出清脆的咔的一聲。
蕭景暄置若罔聞,目光落在衣不蔽體的林逐汐身上,他緊抿的脣角露出一絲森然的笑意,迅速扯過薄絲被裹住她全身,伸手將她橫抱在懷裡,細細整理她凌亂的長髮,小心地撫平她睡夢中依舊微蹙的眉和眉間隱隱的褶皺。
衝擊十足的場景讓他的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沒來或來晚了,得到的會是怎樣的後果。
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會永遠地失去她……生命如此脆弱,或許只一眨眼,就是天人永隔,多麼可怕又多麼悲哀。
妻子受辱的憤怒遠不如看見她奄奄一息的震撼,他下意識緊緊抱住她,想通過這樣近在咫尺的真實的觸感來感受她的存在,告訴自己她還活着。
心口沸騰的殺意叫囂着要衝出來,他深深吸氣,緊盯着楚白簪的眼睛,努力剋制嗓音的顫抖,“她……怎麼樣?”他其實很想問有沒有救,但這句話他問不出口,如果得到否定的答案……那種後果,他只一想就覺得直冒冷汗。
楚白簪目不斜視地把脈,眼神沒有半分波動,漠然答:“無妨。”這種毒對別人來說很難解決,但對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她身上現成的解毒丸就有好幾種,隨便扔了顆藥給他,她淡淡地看一眼面容泛青嘴脣發黑的蕭崇烈,眼神冷漠得和看路邊的阿貓阿狗沒區別。“你想怎麼處理他?”
蕭景暄默然,直接殺或閹都不太合適,他不喜歡留下後患,但就這麼打一頓他又覺得太便宜他。他慶幸自己沒相信蕭崇烈的承諾回來查看。但他不可能時時刻刻盯着他們,以蕭崇烈的武力對付林逐汐易如反掌,這丫頭也不可能每次都來一招同歸於盡……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種看似簡單的小事情上一籌莫展,若要永絕後患,他又實在沒什麼好辦法。
萬般無奈,他只好抱着萬一的指望求助楚白簪,虛心誠懇地求教:“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永遠無法傷害逼迫逐汐嗎?”
楚白簪的目光在三人之間轉了一圈,沉吟道:“有種子母連心蠱,子蠱的宿主永遠不能傷害母蠱的宿主,否則會疼痛至死。”
蕭景暄眼睛一亮,眼神驚喜:“多謝。”
楚白簪默默瞅他一眼,手指一彈,兩道碧色飛閃而出,分別鑽入林逐汐和蕭崇烈的身體。
蕭景暄看着那隻碧色小蟲沒入林逐汐的下巴,她在昏睡中似有所覺地皺起眉,黛眉輕蹙,打着微愁的結。
這似曾相識的畫面,讓他感到無比刺眼,他伸手不厭其煩地一次次爲她抹平。
楚白簪歪頭看着相擁的一雙人,想了想,體貼地拎起昏迷不醒的蕭崇烈出去了,難得她一個弱質纖纖的少女拎着個大男人依然走得毫不費力,身姿輕盈若穿梭在花叢裡的
蝴蝶。她還很細心地爲他們帶上門。門關閉的剎那,她思索稍許仍有些不放心,便很語重心長地善意提醒:“你別忘了注意時間。”
蕭景暄只當沒聽見。此刻他什麼風花雪月的念頭都沒有,只這樣靜靜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心跳和呼吸,他就覺得很好很完滿。
目光落在她脖子上那片青黑淤痕,蕭景暄眼神一冷,強行壓下的憤怒又開始氾濫。
他從未如此刻覺得蕭崇烈噁心。出爾反爾不算什麼,政客背信棄義是常事,他也不能指望人們對自己的敵人守諾。但強行玷污沒有反抗之力的女孩子,這種行爲太下作了,同爲男性,他都替蕭崇烈感到恥辱。這是男人該乾的事嗎?尤其以蕭崇烈的身份,簡直丟人現眼到極點。
即使蕭景暄已經不將他當兄長,但此刻也有種“我怎麼和這樣的混帳有血緣?”的羞恥感和無力感。
他強忍怒火掏出消腫化瘀的膏藥,細細塗抹在她脖子上,腦子裡轉過無數報復方案又被他否決。
他倒是想給蕭崇烈灌下軟骨散扔到小倌館裡也讓他體驗下這種無能爲力的絕望滋味,但先不提這種方案實施的困難性,就說蕭崇烈本人,他還擔心他臉皮太厚,反而讓他享受到了。
越想越心煩,他乾脆扔到腦後。反正報仇這種事不急於一時,來日方長,他多的是機會,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林逐汐。
沒有什麼比劫後餘生失而復得的驚喜更能讓人沉迷珍惜,他嗅着她發間溫暖而深幽的淡淡清香,將臉頰貼在她冰冷的額頭,不知道是想溫暖她還是想爲自己此刻火熱的心扉降溫。這樣的動作對他而言很孩子氣,顯得少見而充滿違和感。
他的臉頰細細流連過她微涼的肌膚,聽着她漸趨平穩的呼吸和心跳,想起那些相守的日子,眼神剎那變得很遙遠。
從未得到和得而復失,後者的痛苦和失落遠比前者深刻。他無法確定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她的心是否還能一如既往地停留在他身上,他也不願去想那種情景。他只能竭盡全力地早點結束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帶她離開,但如果到最後她心意改變,他也會成全她。
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所以他更加不能利用她的心軟逼迫她。
她的睫毛劇烈地微顫,慌亂地擺着頭在他懷裡亂蹭,忽然發出哽咽的呢喃,一滴熱淚從她眼角滑落。
蕭景暄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珠,眉毛緊皺成結,柔軟的脣輕輕緊貼在她耳邊,輕聲保證:“逐汐,別怕,只要我還在,以後沒人能欺負你。”
似乎感覺到熟悉安全的氣息,林逐汐像一隻怕冷的小兔子,蜷縮起身子緊緊貼在他懷裡,表情終於舒展了一些。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睡穴,看着她平靜下來的面容,抱着她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取出一套貼身的寢衣,小心地給她換上。單手操作自然很不方便,但他抱着她的手始終沒鬆開,帶點笨拙地給她將衣服穿好。知道她今天經歷盛大繁複的禮儀很累,他手法靈活地按過她關節和穴位爲她按摩
活血緩解肌肉痠痛和疲憊。少女軀體的柔軟起伏細膩彈性順着掌心敏感傳達,蘭桂般清越淡雅的香氣迎面而來,他不由想起往日的親密,呼吸微微急促,只得微微轉開目光,看着她一角碧水紋裙襬在腕邊逶迤。
她在夢境中似乎也感受到這樣的舒適,輕哼着在他懷裡蹭了蹭,慵懶舒適得像只躺在花園草地上坦着肚皮曬太陽的小貓咪。
他啞然失笑,滿腔的憤恨和殺氣突然消失了,這樣的安寧和平靜太難得,能多享受到一刻也好。他不願讓那些煞風景的人和事來打擾屬於他們的祥和。
暴戾的心漸漸恢復平靜,他的目光掠過室內紅彤彤的新房佈置,突然覺得很奇妙。
原本今晚該屬於她和蕭崇烈,結果卻成全了他和她的相擁相守。
這算不算是“是他的,誰也奪不走”?
懷裡的小姑娘神情平靜,柔和朦朧的燈光如輕紗一樣籠罩在她頰側,映出她脣角一抹若有若無的上翹,他不由猜測她會做怎樣的夢,但看她此時的神情,應該是美好甜蜜的,他想起那些同牀共枕的日子,他每天睡醒後看着天光在她臉上一點點映亮,只覺得一天的光陰和心情也被她點亮,只是這樣回想,荒涼的夜也變得分外溫柔。但願她能一直有這樣美麗的夢和心情,平平安安地走下去,點亮這黑暗宮廷。
閃爍跳躍的燭火一點點消減身軀,窗外月影橫斜,漫漫長夜一點點過去,輕輕的叩門聲在黎明前最深刻的黑暗裡響起,清晰如鐘鼓。
他小心地將她放在榻上,仔細給她掖好被角,低頭將輕柔的吻落在她額頭。
再見,我的愛人,願你安好。
門外楚白簪靜靜看着他。
蕭景暄默然一瞬,回頭看看昏睡中的林逐汐,思索道:“麻煩你,等她醒來。”
楚白簪眉梢微挑,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目光移到蕭崇烈以詭異姿勢扭曲垂落的手臂上,蕭景暄冷哼了聲,眼神陰冷。
剛纔那一腳真是便宜了他。
他毫不猶豫地上前,拖了蕭崇烈就往外走,動作粗暴得像拖一頭死豬,走到外頭隱蔽的花架下,毫不憐惜地隨手一扔。
劇烈的疼痛令蕭崇烈清醒過來,睜開眼便見神情冰冷隱帶殺氣的蕭景暄,他一怔,第一反應自己在做夢。
然而很快,記憶回籠,他想起昏迷前的一切,瞬間猜到前因後果,臉色不由一變。
“想起來了?”蕭景暄似笑非笑瞅着他陰晴不定的臉色,涼涼問。
蕭崇烈沉默。
“既然你不將承諾當回事,我也不用和你客氣。”蕭景暄懶得廢話,冷冷道:“這件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你好自爲之。”
他說完就走,也懶得管他的反應。走到一半他忽然回頭,眼神犀利冷酷如冰雪,帶着毫不掩飾的鄙視和憎恨,淡淡道:“忘了告訴你,你身上已經中了蠱,但凡你有任何傷害她的舉動,都會痛不欲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