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蕭景暄一如既往的準時醒來,目光透徹清醒,毫無濃睡初醒的迷茫。
此刻天邊微露一絲曙色,房間裡一片昏暗,天光透過紗幔投入室內,只有微薄的亮光。他轉頭看去,身側的妻子不出他預料地正沉眠於夢鄉,面容安靜溫柔。
她正是年輕貪睡的年齡,昨夜又累極,哪怕她是習慣早起的大家閨秀,也沒擋住睡意的侵蝕,清麗的小臉略微偏向他的方向,脣色泛着輕輕淺淺的紅,長眉如凝煙華,烏髮如黑緞散落在他臂上,他目光柔和,擡手爲她拂開頰上的幾絲亂髮,輕微小心的動作仍是牽動薄被,散開的被子裡隱隱約約露出雪白修長的頸項,鴉鬢雪肌,裁玉爲骨,溫軟凝香,他不由想起昨夜她在他懷裡如花綻放的樣子,掌心微熱,撫了撫她的臉頰輕輕落下一吻,動作很輕,生怕驚醒了她。
多年習武和朝政生涯給他留下良好的作息規律,也習慣早起,但今天他不想動,身邊女子的呼吸溫軟綿長,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聽着她的呼吸聲,他就覺得內心圓滿而安寧。
這樣閒適懶散的日子他以前從沒過過,他向來不喜歡這樣能腐蝕人心的柔軟和溫暖,太容易引人墮落,如今他卻覺得很享受,果然人都是會變的,只看有沒有出現那足以誘使他改變的觸因。不禁想到“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句子,他忽然覺得自己還真做得出來這種事。
林逐汐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她睜開的眼睛裡尚帶一絲慵倦,但漸漸的她發現不對勁,撥開帳子去看沙漏。
一隻手臂橫過來攬住她的腰,溫暖的胸膛靠了上來覆在她背上,他將她抱了個滿懷,攏起她頰邊的長髮別到耳後,貼在她耳邊輕聲說話,聲音溫醇微帶鼻音,聽得出主人的慵懶和舒適,別具一番綿邈低徊的韻味,林逐汐瞬間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夜種種,臉頰立刻紅如霞染。
“剛到辰時,別擔心,再睡會兒,嗯?”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後頸,那片瑩潤潔白的肌膚,便泛起淡淡的水光,像透明的水晶杯上一層暈開的水汽,朦朦朧朧。她覺出溫熱的癢,肩膀都因這樣的觸感縮了縮往外挪,卻挪不出他的懷抱。
“不行,還要早點去敬茶,而且哪有兒媳婦新婚次日起這麼晚的?肯定會惹人笑話。”她知道他的心意,而且按照風俗,過門的新婦敬過茶認過夫家人才算正式融入對方的家庭,這些禮節絕對不能馬虎。
他原本還很有興趣地欣賞着她微嗔的嬌俏神態,見她真的着急了,揉着她的發連聲安慰:“別怕,不會遲的,你還可以再睡會兒。你是我的妻子,做什麼都沒人敢笑話你。”
林逐汐偏頭瞪他一眼,纔不理他,急急忙忙起身。
“你真不用急,你這會兒過去我母親肯定還沒起來,你去了也白等。”蕭景暄抱着她躺下,拉過被子爲她仔細掖好被角,語氣篤定道:“巳時初過去就行,相信我,不會錯。”
林逐汐想他不至於在這種事上騙她,便也安安心心地睡回籠覺了。
小半個時辰後蕭景暄掐着點叫醒
她,喚來侍女們服侍她洗漱梳妝。
林逐汐出門時只帶了幾套換洗衣服,但她來別業後厲夫人一次性爲她準備了十套流行款新衣,胭脂水粉珠寶首飾都是一盒盒的送,她根本不擔心不夠用,只怕自己挑花了眼睛。
顏色清素的衣服當然不能穿,林逐汐選了身水紅底暗繡折枝玉蘭紋的斜襟衫子,下配海棠紅滾銀邊齊地月華裙,鮮豔的顏色襯着她不施朱粉就霞染雙頰的氣色,越發顯得光彩照人容色傾城。
執素跟着她不久,卻也知道這是個怎麼舒心怎麼來的主子,給她梳了個簡單典雅的牡丹髻,細細地畫好淡妝。
林逐汐眉黛給自己描出最合適的眉形,從首飾盒裡選出一支雙鳳銜珠金翅步搖戴上,配得她額間的花黃也愈加明麗。
等她精心打扮好,蕭景暄早已收拾妥當,正微笑看着她,神情溫和,看不出半分不耐。
“讓你等久了。”她調皮地笑一笑,上下打量着他。
“不,你已經很迅速。”蕭景暄表示這是實話,他其實很驚喜。
新婚燕爾,他自然不好再穿白衣,一身緋色長袍,袖口袍角繡淡銀色鳳尾竹紋,一般男人穿來顯得很豔俗的緋色,穿在他身上卻讓人覺得明麗得連眼珠都被照亮,林逐汐心想果然衣服也是挑人的,有本錢的人穿出來就是好看。
“緋色你穿着很好看。”她道:“以後你可以考慮少穿點白。”
蕭景暄回過頭看她:“你不喜歡?”
“白色很適合你,但是也太冷太淨了,感覺太遙遠。”林逐汐搖頭。
蕭景暄微笑不語,走到她身邊,攏在袖裡的手伸出,飛快地將某樣東西插入她鬢間。
林逐汐伸手去摸,“什麼東西?”
“這個很襯你。”蕭景暄滿意端詳,“它叫雙棲蝶,是小時候母親說要我送給她未來兒媳的,是她孃家祖上傳下來的東西。”
此時林逐汐已經拔下來看了,一枚式樣古樸精緻的白玉簪,簪身刻着形態各異的幽蘭紋,簪頭綴一雙飄飛的蝴蝶,簪子通體晶瑩明澈,其間隱有紅線流動,看着就覺得清涼透亮。
“是那個雙棲蝶嗎?”她不確定地問。
“難道還有第二個嗎?”他將簪子重新插回她發間。
“三百多年前的絕頂雕刻師子樂的最後一件作品,據傳這是他爲亡妻所作,是他做過的唯一的首飾也是最滿意的作品,都說這紅線是他血淚所化,所以多用於男女定情。”林逐汐笑眯眯看着他:“你該早點送我纔對,今天不會有點晚嗎?”
蕭景暄識相地沉默。
林逐汐對他的聰明很滿意又有點不滿意,本來還想看到他敗退投降的,沒想到人家直接停戰。
正堂裡從主子到下人都已穿戴整齊,等候新人前來敬茶。
兩人進門時,一個眉目如畫,一個豔壓百花,令滿屋的人都覺得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感慨好一對璧人。
厲夫人看着神情柔和麪帶微笑的兒子,再看看面染紅霞容色生輝的兒媳,心裡很滿意。
新婚夫妻,本該如此,甜如蜜糖,眉梢帶笑。
兩人跪地行禮,奉上熱茶。厲潛之夫妻已連聲叫起。
秦修瑞眼珠直轉,好奇地左瞟一眼蕭景暄又瞧一眼林逐汐,笑得比這對新婚夫妻還要甜蜜,直接受了蕭景暄一記白眼。
見面禮都給得豐厚,連厲空鶴的那份都由父母代爲準備沒漏下,雖然才四人,但送的禮物足夠讓林逐汐收到手軟。林逐汐逐個道謝還禮,看着那堆樣樣價值不菲的禮物,歡喜又窩心,她知道這不僅是喜愛和接納,更多的是愧疚和補償。那種酸甜交加百感交集的心情,恐怕即使是身在其中的人,也很難理清吧。
蕭景暄忽然伸手,大大方方地握住了她的手,安慰之意不言而喻。
林逐汐愕然轉頭,卻只看到他平靜如水的側臉。
小兩口感情好,厲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知道新媳婦臉皮薄,視若未見。
秦修瑞可就沒這麼好的節操了,直接張口調侃:“知道二哥你寶貝二嫂,就不用特意顯擺了。”
林逐汐大窘,下意識就想抽回手,卻被握得緊緊的抽不回來,她也不敢有太大動作,生怕再被人調侃兩句更尷尬。
蕭景暄卻泰然自若:“顯擺沒什麼,就怕你想顯擺還沒那條件。”
秦修瑞瞬間黑了臉,這真是他冷淡寡言根本不屑開口只用眼神殺人的二哥?確認不是他嘴毒又嘮叨的二表哥假扮的?
厲潛之無奈地乾咳兩聲,爲秦修瑞的表現感到丟人:你說你調侃你哥就算了,還牽連到你嫂子身上,不倒黴纔怪,你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嘴上把門呢?
“沒吃早飯吧?正好咱們一起用。”
林逐汐心想這分明是早飯午飯一起用的節奏,蕭景暄還真沒誆她。
侍女們送上各色菜式,擺好碗筷飯菜退了出去。飯菜用料精細,照顧到林逐汐的口味,一半都是她喜歡的菜色。飯桌上氣氛歡快輕鬆,秦修瑞眉飛色舞地拉着蕭景暄說話,偶爾厲潛之也說兩句,完全沒有端莊氣氛,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林逐汐原本還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受到氣氛感染融入其中。反而是蕭景暄話最少,只靜靜地聽,偶爾給厲夫人、林逐汐、秦修瑞佈菜,脣角笑意淺淡而寧和,有種歲月靜好的從容。
厲夫人看着並肩而坐,偶爾對視也顯得溫情脈脈默契十足的新人,眼神裡漸漸蔓延開淡淡的霧氣,酒液清澈,映出她明亮的眼眸,如她幾番起落的前半生,搖曳在鏡花水月中,一觸,即碎。
舊人已去,新人且來,流光易逝,歲月難回。
長子的生命中已經出現新的暖色,以後會慢慢驅散他心底的寒冷和黑暗,帶着他走出那段血色歲月。而她也可以放下久懸的心和那些舊怨,去贖回自己犯下的罪,補償報答曾經愧對的家族。
她也該放心地離開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