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安安心心地在謝靖這裡住下,次日晨起,聽下人議論,她才知道這裡不只自己一個客人,另有對中年夫妻帶着幼子客居在此,她昨日見到的就是那夫君。
她從小跟着林鈞就養成早起晨練的的好習慣,多年來除非遇到突發狀況從未中斷過,但她沒想到會遇到那位夫人,尤其對方還是抱着嬰兒出來的。
林逐汐驚訝地睜大眼睛,沒想到這位夫人這麼勤奮。大羽的女性普遍討厭運動,尤其面前女子這種中年人,一來年歲在此體力精力都跟不上,二來她們要主持中饋操心一家老小,根本沒時間。偶爾的娛樂也就是打葉子牌聽戲曲,勤於鍛鍊身體的絕對是極少數。
這份利落勁兒,怎麼感覺更像武者?
看她模樣尚不足三十,穿着身剪裁簡單的淡紫衣袍,袖口壓一層碧水紋滾邊,料子極好,顯得風姿綽約。頭髮僅用了根玉簪鬆鬆綰起,五官精緻,容貌秀雅,脂粉未施卻膚光勝雪,舉手投足間還帶着少女的自然率性,笑起來卻透出若有若無的距離感。端莊和靈動並存,尊貴和溫雅共生,非常矛盾但絕對吸引人的氣質。
林逐汐怔了怔,腦海裡不知怎的突然掠過芳華園裡那片清豔絕倫的冰蕊香玉。
大概只有牡丹的國色芳華,才配得上眼前的女子。
她見過的出色女子也不算少了,即使是風華氣質最出衆的和鳴,也不過堪堪與這人打個平手。但和鳴一身冷淡傲骨,行事總帶幾分難以磨滅的戾氣和殺氣,遠不如眼前氣質平和的女子來的討喜。
林逐汐迅速將她打量個遍,目光在她結着薄繭的掌心落了落,下意識瞅一眼那大紅刻絲襁褓,她想到如今天氣漸熱晨間氣溫也不低,到嘴邊的話才咽回去,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夫人好。”畢竟是處在同一個屋檐下,遇到了不可能裝不認識。
厲夫人微笑頷首,“這麼早就起來鍛鍊?”不會武功又久經鍛鍊的女孩還真不多見,但絕對算健康,總比那些風一吹就倒的玻璃美人強多了。
林逐汐點頭,直言不諱,“小時候被我二叔逼出來的,如今倒成了習慣。”
“這是個好習慣。”厲夫人讚賞點頭。
林逐汐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最近清晨雖不冷但溼氣頗重,夫人還是要多加小心的好。”
厲夫人一笑而過,“謝謝你的關心,不過讓這孩子多出來走動是大夫的意思,說是對他也有好處的。”
林逐汐立即微笑,“是我多嘴了,還請夫人莫怪。”
“你也是一片好意。”厲夫人搖頭,“看你這樣子,怎麼?家裡也有小孩子?”
“是我侄兒,今年五月滿週歲。”林逐汐坦然答。
兩人的話題頓時圍繞小孩子展開,說不上一見如故,但交談的還算愉快,分別時厲夫人已約她中午過去一起吃午飯。
午時林逐汐準時拜訪他們的小院,厲夫人正在哄剛睡醒的孩子,孩子正哼哼唧唧地往她懷裡鑽,咿咿呀呀直叫,嬌
嫩如花蕊的紅豔豔小嘴撅得和油瓶似的,也不知想表達什麼。
林逐汐和厲潛之夫妻倆打招呼相互寒暄兩句,注意力不禁落到那嬰兒身上,見他很老實地趴在厲夫人懷裡,嘴裡還吐着奶泡泡,覺得有趣得很,不由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
家裡雖有侄兒,可侄兒是個不好惹的,一丁點不對都能扯着嗓門哭哭哭,哪怕他多半時候都是乾哭沒眼淚,也足夠讓林逐汐尷尬了,這還要慶幸她大哥大嫂都不是刻薄人,若換成林逐浪那樣的,指不定要在心裡怎麼想。他哭過幾次後,林逐汐連抱他都不大敢了。
“要抱抱他嗎?”厲夫人見她盯着厲空鶴瞧,不由笑吟吟問。
“可以嗎?”林逐汐驚喜地盯着怯怯的小紅包裡露出的那雙圓滾滾的眼睛,俯身小心地從厲夫人懷裡將厲空鶴抱出來。
厲空鶴換了個人抱着也不哭不鬧,伸出還長着肉窩窩的胖乎乎小手來抓林逐汐垂落頸邊的頭髮就往嘴裡送。
“別咬,髒。”林逐汐連忙輕輕抓住厲空鶴的小手,將頭髮取出來。饒是她動作迅速,手掌上也瞬間落了大灘口水,瞅着嬰兒溼潤的下巴,她啞然失笑,忙抽出袖囊裡的帕子給他擦口水。
難得遇到不哭不鬧的乖孩子,林逐汐很有興趣地抱着他玩鬧,眼見厲夫人去給小孩子拿磨牙棒去了,她促狹心起,見四下無人,這孩子又確實圓潤可愛,便不由伸出纖長的手指,飛快地在厲空鶴的下顎上撓了幾下,見這男嬰舒服地眯起眼睛打出小呼嚕,然而飛快地便憤恨地張開眼睛拱了拱小身子撇過頭,似乎是在生她氣的樣子。
林逐汐頓時覺得這孩子的確比自己侄兒好玩多了,臉上便露出笑容,只笑眯眯地逗弄着厲空鶴,“是不是很舒服?”
小傢伙哼哼唧唧的不知是回答還是抗議,只讓林逐汐笑容越發燦爛,搖頭晃腦的很是得意。
可惜她樂極生悲,玩的正開心時,無意一回頭,才發現厲潛之正站在門口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林逐汐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眼角微抽。
欺負人家兒子正起勁時被爹媽抓個正着,再也沒有比這更尷尬的事了。
林逐汐在厲潛之奇異的神情後中默默地低下頭,暗罵自己手癢,現在活該倒黴。
好在這令人尷尬的沉默氣氛並未維持多久就被打破了,只是打破的方式讓林逐汐欲哭無淚。
一陣溼潤的感覺順着她的手臂滲透到懷裡時,仍在走神的林逐汐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呆呆地低頭,看着一滴滴的液體從自己身上滴落,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的她愣是沒反應過來該怎麼辦,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懷裡的孩子似乎也知道氣氛不對,胖乎乎的小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蔫頭耷腦的開始裝死。
林逐汐瞧着他這機靈勁兒,自己忍不住先噗嗤一聲笑了,點了點無精打采的嬰兒的額頭,將他交給噗嗤直笑的厲潛之,自己告了聲罪打算回去更衣。
哪怕她自己不在乎形象
,也要體諒下別人。她今天穿的襦裙是珍珠白的,顏色淺不耐髒,這麼一灘暗紋無比顯眼。
厲潛之見她神情平和,是真真切切地沒爲此事生氣,心裡滿意,便攔下她。“你現在這樣回去多有不便,不如留下。夫人有幾件早年的衣服,倒是挺適合你的。也當是我們的賠罪了。如何?”
這對林逐汐更有利,她自然點頭應下。跟着侍女到了靜室換下衣服,她看着鏡中的倒影,雪青底碧水紋對襟交領衫子,水藍色細褶月華裙,料子極好,做工精美,穿在身上的感覺也非常舒適,看起來最起碼也有八成新,她心知這對夫妻定是出身頂級的權門世家,但樺月城裡頂級世家也就那麼幾戶,沒聽說有姓厲的。
她的好奇其實隱藏得極好,但比起厲潛之夫妻這種見多識廣的老狐狸級別還是有些稚嫩,兩人看在眼裡也不點破,只默默交換個眼色,不動聲色地繼續打探她的情況。
談性正濃時,外頭傳來清亮的笑聲,“聽說今日有貴客登門,我回來的晚了。”
進門的少年不過十歲左右,五官精緻,眉目俊秀,白瓷般的皮膚上點綴着兩汪黑水銀般的眸子,未語先笑,嘴角兩個淺淺梨渦,眼神靈動無比,更夾雜着一抹狡黠和些許小小的算計,一看就是個機靈活潑的性子。
那雙明媚的大眼睛看的林逐汐好感大生,雖然這看起來就像個狡猾的壞小孩,但沒有陰影和沉鬱,若無一個幸福家庭做支撐,是養不出這種性子的。看來厲夫人和她夫君很恩愛。
“哎?原來是位姐姐?”
“小少爺好。”林逐汐站起身,朝他福了一福。
秦修瑞見林逐汐不把他當小孩子,還認真向他行禮,只覺心花怒放,一點也不見外地湊到她身邊坐下,“姐姐你怎麼稱呼?”
“我姓林。”
“林姐姐啊——”秦修瑞的聲音拉長,笑嘻嘻道:“我叫秦修瑞,你叫我小瑞就好。”
林逐汐原本準備端茶的手頓住,下意識將茶杯推遠點,心裡頓時翻起浪花。
她眼神複雜地默默瞅他一眼,心想應該是巧合吧!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不多但也不少,姓名同音的更是大有人在,這孩子應該和朔月沒什麼關係纔對,他哪來那麼多熟人?退一步講,就算他倆同名也不能代表什麼。可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越看越覺得這男孩的眉目眼熟,明明以前沒見過。
秦修瑞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古怪地看着她變換不定的神情。
這是怎麼了?自己這名字又沒什麼問題,她這麼大反應幹嘛?
林逐汐自我安慰半晌,神情漸漸平靜,這才反應過來其中的不對勁。“令尊不是……”
“我隨母姓。”秦修瑞輕描淡寫答。
林逐汐怔住,片刻才輕笑道:“令堂好福氣。”
珍愛妻子的未必肯讓兒子隨母姓,但肯讓兒子隨母姓的肯定都是珍愛妻子的。
秦修瑞笑得眯起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