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神態淡定地站在原地任他拉,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恨。他別以爲她沒看出來他是受不了“玉蘭花”身上那股濃郁的香味,偏偏拿她當擋箭牌,沒發現“玉蘭花”看她的眼神很不善嗎?雖然她不怕得罪“玉蘭花”,但能不得罪人時她絕對不想得罪人。
一截寬大的衣袖垂落,遮住兩人相握的手,在林逐汐低垂的視線裡蔓延,袖口壓一層繡細碎雪花紋的滾邊,在陽光下閃耀着淡銀光彩,像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簡單又華麗,低調又奢靡。
但他的手根本沒碰到她的肌膚,只牽住她的衣袖。
林逐汐頗詫異。
從他剛纔的表現來看,她自然不會認爲他是那種特意來青樓顯示自己“品性高潔”的那類腦子有坑的,而他對她的態度,與其說是淡漠,倒不如說更像避嫌,他好像在特意和她拉開距離。
她不知道這猜測是對是錯,但她知道自己心底浮上的期待是真真切切的。
如果這個人是來救她的……
她心頭火熱又冰冷,再三告誡自己不要抱希望,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但還是忍不住那不斷生出的期盼。
那種疑似見到曙光的感覺太扣人心絃,林逐汐連眼前環境都沒怎麼注意,等她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處在幽靜的雅閣裡,偌大的房間裡除了他們再無第三人,而他正捧着一杯熱茶,注視着神遊天外的她。
林逐汐默默地注視着他,對自己剛纔的走神有點尷尬,眼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閉嘴等他先開口。
“你叫逐月?”
“是。”林逐汐總覺得他的語氣和眼神都顯得意味深長,那雙眸子似已看穿她內心深處的隱秘,透徹得讓她不敢直視。
她有些狼狽地移開目光。
逐月?!
男子淡笑,心想的確是好名字。不管是追逐朔月還是林逐汐和朔月名字的組合,都代表着同一個含義。人家女孩子主動倒追他,他還真是好運氣好福氣。再想到自己艱苦漫長還前途渺茫的追妻之路,即使他再豁達也不禁惱恨地咬牙,甚至心生嫉意。
那塊石頭,有時候還真是欠揍。
林逐汐詫異而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麼會盯着自己發呆。她自然不會自戀地認爲他是慕她容色,以他本人那張臉就夠看了,他完全沒必要捨近求遠。何況這人雖在看她,但她知道他眼裡根本就沒有她的存在。
他眼眸明亮如月色照耀下的湖水,閃着星子般細碎溫柔的粼粼波光。目光流麗得像春風裡綻放的簇簇桃花,芬芳在每寸邂逅的眼眸裡,卻穿透她落在不知名的桃源。流轉的眼波像一個載滿所有難言心事的美夢,夢裡滿是搖曳氤氳的煙光。那樣的夢瑰麗萬端,符合所有懷春少女在月上柳梢頭的小樓裡做過的最美的幻想,讓人想起宮闕春深國色芳華,想起花前月下儷影成雙,想起小樓深處煙雨杏花。
林逐汐心想若非自己心有所屬,所屬的那人還是個不輸這位的極品,估計也會心神動搖。
這雙眼睛實在勾人。
可惜這世上不存在假設,她也清楚地知道他是在透過她的臉看別人。換在平時她會憤怒厭煩,但此刻她心底忽然生
出淡淡的溫軟。
爲某種共通的心情。
有種沉湎不該打擾,有些心情也應該銘記。
兩人沉默着,持續大眼瞪小眼。
半晌,男子突然噗嗤一聲笑,覺得兩人這奇特的沉默有些無奈和諷刺,他斂了笑,沒心情再和她浪費時間,反正人也見到了好奇心也滿足了,至於好不好配不配什麼的,關他什麼事?他又不是那誰的爹媽!
他意興闌珊,飲了口茶水潤喉,淡淡道:“考慮一下,跟我走,如何?”
林逐汐的眼眸瞬間瞪大,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這句話來得太突兀了,她不懷疑以自己的容貌,會有男人願意給她贖身,但這位主好像……基本上他從進門到現在都沒正眼看過她,也沒和她有任何接觸瞭解,卻直接來了這麼一句。
就算是上街買東西,也要先了解一下商品的質量性能,免得買到假貨或水貨,可這位愣是不走尋常路。難道真是個看臉下飯的?還是錢多得沒處花?或者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時林逐汐腦子裡各種猜測宛若雨後春筍紛紛冒頭,但盡是不祥的預感。各種不靠譜的血腥可怕畫面在腦海裡閃過,她下意識對自己喊了聲停,直覺想要拒絕。
不是她不識好歹。實在是這人太讓她看不透了,她覺得跟他走可能還不如留在這裡緩圖良機。
“不。”決定了就不用後悔,她的語氣很堅定。
男子怔了怔,原本散漫的眼神有了輕微的變化,多了一絲認真。
倒是他小看她了,還算有幾分清醒,不是那種沉不住氣容易得意忘形的。
他放下茶杯,輕聲道:“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不等林逐汐反應,他言簡意賅地直接以三句話交代完所有來龍去脈。
“我叫凌風。”
“我知道你,你是流雲的妹妹。”
“流雲向我們三個人都提過你,請我們幫忙注意你的下落。”
林逐汐目瞪口呆,神情怔怔,大腦一片空白,腦海裡掠過的第一個念頭,詭異的竟然是——原來他就是凌風,自己怎麼沒想到呢?這樣出類拔萃的容顏風華,能有幾人?
隨後她才反應過來他說過什麼,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是四哥嗎?
此刻她心情頓時複雜得難以言喻,感動自然佔大半,但也有鬱悶、驚訝、擔憂、頹喪,各種情緒混雜,她自己都無法理清。她知道自己會被帶回四哥那裡,然後……再過不久,她的下落大概也會被右相府所知,再然後,大概也就沒有什麼然後了,她的未來已經一眼可以看透。
怨恨倒談不上,只是非常遺憾罷了。她的確希望有人來救自己,想過白慕雅,想過朔月,甚至想到官府或浣月宮,卻不希望是林逐濤或林家的任何人。
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對凌風的出手相助心存感激,雖是受人之託,但他能找到她肯定也費了不少功夫。
至於他所言是真是假,林逐汐選擇相信他。
畢竟能知道她四哥真正身份的人,必然深得她四哥的信任。如果是憑他自己查到的,那他就更不能得罪了,這樣的人就算有其他
想法,自己也只能乖乖聽話。
但很快她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你……帶了多少銀子?”她語速緩慢,中途頓了幾頓,有些難以啓齒。
凌風怔了怔,以爲她擔心她的身價問題,肯定道:“你放心,贖你肯定沒問題的。”
正常情況下肯定沒問題,非常情況下……那自然有非常手段解決。
林逐汐擡頭看天,她自然知道贖她沒問題,但問題是……
她咬了咬牙,正色道:“我是被人綁架賣到這裡來的,和我有相同遭遇的姑娘不止一個。”
凌風默然,這下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可他還真不覺得自己帶的銀子夠用。難道他還要去錢莊提錢再讓老鴇當肥羊宰?有錢也不是這麼個花法!
而且根本就不用這麼麻煩——某人已經接到消息趕來。以某人的手段,這家青樓肯定會成爲歷史,樓裡的姑娘們也會根據實際情況甄別處理,再順藤摸瓜找出綁架案的策劃人一路追殺……
不過這些都不好告訴她。
他只能換成委婉的暗示,“你應該知道朝廷在這方面管束嚴格。拐賣良家子入青樓……”
林逐汐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語氣冷冰冰,話也說得毫不留情,“連我這養在深閨的弱女子都知道,別告訴我你這種經驗豐富的老江湖想不通這麼簡單的道理。老鴇將姐兒們看的極嚴,出門都困難,何況去官府告狀?何況這樣的柺子既能長期在市井中活躍,必然與官府中人有所勾結。就算想告他們,只怕訴狀還沒到官府,別人那邊就已經先知道了做好了準備,有幾個官員會爲她們做主?”
“不做主就去死!”凌風答得毫不猶豫輕描淡寫,語氣清淡得就像在說弄死一隻螞蟻,而不是要人命的活計。
“這點品德都沒有的官員,還活着幹嘛?”
林逐汐頓時沉默。
難怪他這麼篤定,原來還有這種終極殺手鐗。她是該罵他草菅人命呢,還是該稱讚他有魄力?她應該覺得很解氣的,可想到他隨口就是死或殺的冷酷,又覺得有點畏懼。
她心情複雜而糾結,看他的眼神也頗爲古怪。雖然她面上沒什麼神情變化,但凌風還是從她的眼神中猜出她大半想法,不禁暗暗嘆氣:他其實沒這麼囂張,他就算想弄死誰也不會採用這麼顯眼的方法。
這個方案的操作者自然是某人。就憑某人最近爲尋找面前女孩的下落付出的心力,誰都能看出他的在意和認真。林逐汐栽了這麼大跟頭,他的怒火都燒遍江南了。這時候如果還有官吏敢爲了點蠅頭小利混淆黑白,那不是往他槍口上撞嗎?
林逐汐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聽凌風將話說到這份上,顯然那些倒黴的難友們也能脫離苦海,她也就不再堅持原先的想法。“好的,沒問題,現在就走對不對?你先去找老鴇談,等下我收拾好行李直接去找你。”
“不用了。”凌風平淡又不容置疑地吩咐:“你跟着我,最好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林逐汐眨了眨眼睛,瞬間反應過來他這是不放心老鴇,怕她採取什麼手段留住她,不由汗顏:自己還是不夠冷靜思慮也不周,果然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