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蕭場醉倚春風弄明月,幾痕波影斜撐老樹護幽亭。
走過長長的迴向走廊,硃砂的紅漆上萬字欄杆,閃着灼灼光彩。翠竹排列當陣,長短不齊,隨意自在,足有幾千株,映得廊前裡翠,風過時,波動如海。
而長廊盡頭,竹海深處,搭建了一個小巧的八角飛檐亭,金色的鈴鐺掛在檐角,下面飄着紅色的細穗,風過時紅穗飄飄揚揚,帶動着鈴鐺泠泠作響。亭內地上鋪着印花地毯,上面擺放着一隻茶几,紫金香爐裡徐徐上升着的青煙渲染在繡着銀絲梅花的袖口上,將那半卷半開的花瓣薰染了三分醉意。
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
樂聲不斷揚起,曲調清韻柔情,音色悠然清澈,古樸優雅,洋溢着一種洗盡沿華的靈動,如天棧古道流水無情,似清風中細吹清伽,臥瀾斜聽風吹水,恰似天地蒼茫一色,帶着清冷的蕭瑟,並無淮揚柳,更無謝家燕,前塵往事,生死兩茫茫。
“澈澈心情不好麼?”
公子言單手搖着銀扇,聽着空氣中飄揚的顫音,脣角一勾,然後踱着步子繞過那席地而坐身影,瞥了眼那桌上的古琴,眼眸一閃,然後隨意的衣袍一撩,在茶几的對面坐下。
“言兄怎麼來了?”赫連澈看着對面一身青衣,玉簪束髮的少年,脣角一彎,然後撫了撫衣袖,示意亭外候着的侍女上茶。
“這不是答應給你作畫,一直沒有時間麼。”公子言理了理衣袖,見赫連澈搖頭笑着,將胳膊往茶几上一靠“怎麼?嫌我妨礙你了?”
“怎麼會。”赫連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示意上茶的侍女把古琴抱下去。
“上次來的匆忙,沒有細看。今兒個這麼一逛,我還以爲回到了中原。”公子言打量着周圍的竹林庭院,然後半勾着眼角朝對面看去“澈澈,你是真的喜歡中原啊!”記得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是一襲勾黑邊的白袍,豎着長髮,從馬車裡出來,那一瞬間,她以爲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人。
赫連澈聞言垂眸淺笑,手持着杯盞,看着茶杯中飄飄蕩蕩的茶葉,開口道:“我母親是大秦人,受她的影響,我對中原情有獨鍾。”
“的確是。”公子言點了點頭,看着對面淺笑而坐,眉眼溫柔的男子,抿了抿脣“澈澈···”公子言的聲音微微有些暗啞“你就沒什麼話想對我說麼?”
赫連澈緩緩擡眸,眸色深深,宛若古潭:“你想聽什麼?”
“很多。”公子言靜靜地看着他“我都想聽。”
“那要很久。”
“沒關係。”公子言道“我有時間。”
“······”
“怎麼?說不出麼?”公子言見他靜默的看着自己,嘴角輕柔間像是拂面而過的楊柳,又似冬日枝頭簌簌而落的飄雪,勾了勾脣角,然後低下了頭“既然你說不出,那就我來說吧。你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從前,在西元,有一個翩翩王孫,在大秦,有一個妙齡美人。後來,西元王孫愛上了大秦美人,不顧家人的反對,將她帶回了族裡。大秦美人是真心想和西元王孫過一輩子,所以儘管受到族人排斥和私下裡的唾罵,但在西元王孫的保護下,她還是歡歡快快的在族裡過日子,並且很快,給西元王孫生了個兒子。這個兒子很俊美,完全遺傳了母親的外貌和獨屬於中原人的面孔,但是身體很虛弱,因爲在大秦美人懷孕期間,族裡人給她偷偷下了藥。原因很簡單,族人不希望外人的血統參入族裡,他們要保持族人血統的純粹性和高貴性。這件事情後來被西元王孫知道了,憤怒的他決定和族人一刀兩斷,帶着妻子和兒子遠走高飛,到一個人沒有人的地方過屬於自己的悠閒日子。可是就在西元王孫準備啓程的時候,族裡受到了外人的攻擊,西元王孫雖然對族人心灰意冷,卻無法漠視外人踐踏同胞的血肉,於是西元王孫上了戰場,而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失去了王孫的保護。大秦美人帶着幼子在西元艱難度日,他們先是被族人趕出宗族,被送到一個貧瘠的荒地度日,接着幼子發病,逼着大秦美人不得不出去打工爲孩子看病。好在他們被髮配的地方雖然窮,但是鄉親們心地卻極好,大秦美人帶着兒子,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但也算是無憂。不過這一切都在兒子十三歲的時候毀滅了,因爲大秦美人無意間得知了西元王孫去世的真相。”
“大秦美人傷心過度,不到半年就走了,剩下幼子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那貧瘠之地。不過十三歲的幼子已經開始懂事,知道父母的死因之後,幼子決定,回族報仇。”
公子言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口茶,瞥了眼對面輕柔如風的男子,繼續道:“幼子兒時被逐出族,回族之後不出意外受到衆人的排斥,不過好在族裡有一個老叔父,記着西元王孫的情,便把幼子護在了羽翼下,雖然依舊遭受排斥,但卻保證了幼子的衣食無憂。幼子也因爲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心境比同齡人還要成熟穩重,在族裡找到自己的位置之後,就開始尋找報仇的方法。”
“除了老叔父,幼子對族人充滿了怨恨,連帶着對西元也充滿了恨意。可是幼子知道自己勢單力薄,孤掌難鳴,必須需要尋找幫手,才能達到自己報仇的目的。於是幼子藉着外出做生意的空檔,在六國之間尋找可以利用的對象,並且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終於,幼子經過不懈的努力,鎖定了目標。並且在暗中觀察目標的同時,又注意到了另外一個人。”
“言兄······”
“那個人出現的猝不及防,幼子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他,等到注意到他時,那個人已經和目標形影不離。幼子再三思索之後,決定親自出馬去看看那兩個人,於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幼子和那兩個人在一家客棧門口,相遇了。”
“言兄···”
“幼子順利的接近了那兩個人,並且在中途成功的施展了計劃。讓目標註意到了西元和大秦之間的野心,但是這些還不夠。幼子希望的不是西元和大秦之間關係的破碎,更希望的是整個西元的滅亡。於是在得知西元太子對那個人有所企圖之後,幼子行動了。”
“······”
“一切按照計劃,那個人被西元太子扣住了,而目標也不出意外的發狂了。幼子也按照事先猜想的那樣,成功入獄摘清了自己。幼子知道那個人不會不管自己,應該說,幼子等的就是那一刻,找兩個幫手幫他解決掉西元,然後他在解決掉那兩人···或者說讓他們兩敗俱傷。可是想象是一方面,現實卻是另一方面。西元太子只是被監製,沒有處以死刑。於是幼子再生一計,一邊放了西元太子去找那個人,一邊派出殺手瞭解太子的性命···”
“······”
“太子死了···而幼子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於是幼子在一個明媚的清晨坐在亭內撫琴,等待着目標和那個人上門算賬。只是沒想到,那個人一坐下就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
“抱歉澈澈,我許久沒有說故事了,所以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是我想···你那麼聰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是什麼對麼?”公子言緊握着手中的銀扇,對上對面那人不知何時暗沉下來的眼睛“澈澈,那個人是真心想和幼子做朋友,也是真心把幼子看作是自己的男神。那個人不是不知道幼子有問題···只是那個人不願意相信。”
“···你是來指責我的麼?”沉默了許久的赫連澈,終於低啞着嗓子出聲了“你是來責備幼子忘恩負義,陰狠狡詐麼?”
“不···”公子言搖了搖頭“那個人知道幼子有問題,知道幼子的出現動機不純。可是那個人就是不願意相信,想等到最後在同幼子揭牌。可是···那個人等不得了。”
“是因爲赫連睿麼?”赫連澈靜靜地看着他“你愛上他了?”
“呵···我不會愛人,你爲何要對我談愛?只是一個人爲了救你而死,只要心沒死,就不會沒有感覺。”
赫連澈抿了抿嘴脣,看着對面低着頭捏着扇子的公子言,低聲道:“你這次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因爲那個人到現在都不願意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幼子在背後操縱着一切,不願意相信自己所珍藏的白月光有一天竟成了殺人見血的刀光。”
“言兄···”
“我這次來,其實只有一句話。”公子言擡起頭,對上對面那人不知何時淡漠了溫柔的眼眸,心底一翻千迴百轉後,終於還是沒有按捺住心底的情緒,清冷着眼眸,略帶苦澀的開了口“在幼子心底,那個人究竟算做什麼?報復的工具?還是曾經真心對待過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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