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醒來,光芒沾滿眼簾,讓她一時看不清眼前景物,唯見滿目金光。這讓她又愣怔了片刻,有些不敢確定是真的醒來,還是繼續在夢中?
她耳邊隱約迴盪着小天的嗓音,他含笑說“我喜歡的人,從來都只是你。不是我藉着你來靠近尹若;而是恰恰相反,到後來我不過是藉着要追尹若的藉口來靠近你。”
他還說,“我這輩子想要的人,只是你。不是尹若,是你。”
那些聲音彷彿是從久遠的時光裡來,宛如眼光般暖洋洋地浸潤了這個早晨。她隱約覺着,心上曾經烙印下的兩個瘡疤,痂皮點點地粉碎了,被一陣清風吹散在金色的陽光裡;而那些痂皮覆蓋着的地方,長出了全新的皮肉。
粉紅色的,就像是三月的桃花。
“醒了?”
身子隨之被更緊地攏進一具溫暖的臂彎中去,“我的小野花兒,早安。”
果然是夢想中的這把聲音,果然——還是在夢中啊。
蘭溪小心地再閉了閉眼,再努力地睜開——眼前金光散去,浮凸出月明樓的容顏來。他促狹地凝着她笑,“幹嘛,以爲是做夢啊?”
“啊,你怎麼在這兒!”
蘭溪猛力向後退去,一下子從*榻邊摔到地上去,砰的一聲。隨着她就哇的一聲。
“摔到哪裡沒有?”
月明樓幾乎是平地躍起,一個魚躍衝過去伸出大掌來捧住她的後腦,滿臉的擔心,顧不上被單之下的自己還是光着。這樣動作激烈之下,被單早滑到腰以下,該露出來的都半隱半露地曝曬在陽光下。
蘭溪瞪大眼睛,給眼睛早餐一下,隨即傷心地索性放棄了自保,胳膊腿攤開了躺倒在了地上——他是那個狀態的,那還用問昨晚的一切是真的還是做夢?
“真摔到腦袋了麼?”
他像一頭光溜溜的海豚似的,敏捷地從被褥海里滑出來,就要下地來看她。蘭溪紅着臉推住他,“你老實呆着!你讓我,消化一下。”
他看見她臉頰越來越紅,便笑了,鬆開了手拄着自己的腮幫子,趴在*榻上好整以暇欣賞她自己的糾結。
蘭溪臉上的羞紅漸漸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層涌起的蒼白,“……我說了,咱們都得忍耐。可是我們怎麼還……?”
蘭溪難過地抱住自己的頭,“現在該怎麼辦?”
昨天的記憶一點一點甦醒在她腦海中,她想起了尹若,想起最後沉入睡夢前尹若的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蘭溪睜大眼睛望向月明樓,“這一定是尹若安排的!她手裡怕是已經拿到了錄影!”
“我知道。”月明樓展開長腿下地來,將有些亂了分寸的蘭溪撈進懷裡來,擱在膝彎。
“你知道?”蘭溪仰頭盯着月明樓,急得伸拳頭去砸他,“你知道,那你還跟我,跟我……你糊塗啊你!”
“好了。”
他只是擁她入懷,吻着她發頂,“如果這個人是尹若,我倒寧願讓她看了。”
“嗯?”
他垂下眼眸來,眸光靜靜,“當年讓你看見她在我懷裡……我知道你那時候會有多痛。這一回也該讓她嚐嚐這滋味了。雖然也許她看見了,會有許多棘手的事情發生,但是那些事情都比不上能讓你這樣從我懷裡醒來。”
蘭溪伏在月明樓懷中。這多年的情景宛如一場電影,長長的鏡頭在她腦海中重放。
從少年時的相識,到公司裡的裝作不識,再到後來被迫成爲月慕白的妻子,一直到今天……從那時到現在,她與他已經相識了十餘年;十餘年的時光雖然也許只是時間長河中的彈指一揮,卻已經是她半生之長。
這樣長的時光裡,她與他能這樣相擁着在彼此懷中醒來的機會,卻是屈指可數。這麼多年,她與他之間彷彿一直隔着別人的喜怒哀樂——有尹若,有父親,有月慕白……他們兩個一直小心翼翼地爲他人周全,記掛着他人的感受,卻忘了,人生這樣短,他們之間能相伴的日子就這樣一點點蹉跎易失。
睫毛上掛了水意,蘭溪明白了月明樓的心,她按住擔心,主動伸出手去環住了月明樓的腰,“你說的對,也許什麼都比不過這樣醒來。小天,我不害怕了。有什麼事,有我們兩個人一起承擔;你和我,都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終於,再不是孤單一個人;再不用,在困厄到來的時候,只能獨自一個人攥緊拳頭、聳起肩胛,做出勇敢無畏的姿勢,其實都不過是掩蓋孤立無援的絕望……
“好,我們一起面對。”月明樓垂首吻住蘭溪,“其實你也說錯了,小傻瓜,我們不是兩個人,我們是三個人。”
尹若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是龐家樹。
她想過去找杜蘭溪、月明樓,或者是火神,甚至是去拜託蜘蛛向容盛求助……可是她想到後來卻也明白,那些人八成是不會幫她的。她有點像熊瞎子掰苞米,人生一步一步地走來,總是想着下一段路會有更豐富的收穫,於是將身邊的這些人一個一個地丟開。可是到了今日走到絕路時,垂首去看,才知道原來自己兩手空空,竟然連一個能有臉去求助的朋友都沒有了。
她最後最後的賭注,還是壓在龐家樹身上。雖然離婚了,雖然婚姻最後那段時間鬧得很不愉快,可是她用一個女人的直覺還是知道,龐家樹對她餘情未了。
多少個晚上,無論是她在商業街開着紫菜包飯店的時候,還是她搬到了月明樓所在公寓的時候,她都曾經在某一個回眸時,瞧見龐家樹的車子停在夜色裡,像是一隻捂緊了嘴巴隱忍的獸。
她那時因爲憤恨而不屑,此時想來卻只想趕緊抓緊。
她打了電話約龐家樹出來,可是都已經過了約定好的時間,龐家樹竟然還沒出現,她的心就不由得揪起來。
孩子是被金太太派人抱走的。她發現孩子不見了,她打電話去質問,金太太在電話裡依舊溫婉和善地笑,對她說,“尹小姐你別這樣激動。你的孩子不光是你一個人的,更是我夫君的。我會對他視如己出,你放心。”
“尹小姐你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孩子如果在你身邊難免吵鬧,會影響了你辦事的專注;更何況你一旦揭發了月明樓,你們同住在一幢大廈裡,孩子就也不安全了——我將孩子接到我身邊來,我親自來保護他,這也是爲了你好,更是爲了孩子好。”
“尹小姐你這段時間就好好地想着如何辦事吧。只要辦好了,早一日完成,那你就會跟孩子早一天見面。”
她握着電話,默默地掉下眼淚來。她只要求跟孩子說話,她怕孩子會在金太太身邊受委屈。
孩子開始的聲音還是歡快的,結果說着說着話忽然哇地一聲哭出來,問她說,“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聽見過你跟外婆說,你根本就不愛我。”
那一刻她握着電話哭得幾乎窒息。
沒錯,她不止一次跟她媽說過她不愛這個孩子。因爲這個孩子不是因爲愛而生,他是她的一個恥辱,他活生生在她眼前,就等於要她永遠無法逃避從前經歷過的那些事——可是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一旦孩子不在身邊,她竟然會這樣地心如刀絞。
她後來哄兒子說,“媽媽再給你唱首歌兒吧。”
她就站在街頭,握着電話,不顧路人驚訝的目光,給兒子一個字一個字細細地唱,“我心愛的的小馬車呀,你就是太頑皮。你若是變得乖乖地啊,今兒我就喜歡你。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不達目的不休息呀不休息……”
兒子在電話裡笑了,對她說,“媽媽,你要快一點,駕着小馬車來接我回家。”
她那一刻將養得長長的指甲掐折在了掌心裡,努力含笑對兒子說,“好,媽媽保證。”
龐家樹的車子終於在窗外停了下來。尹若趕緊將面上的淚擦乾,掛着笑容想要迎上龐家樹去。卻沒想到龐家樹下了車子沒有直接進門來,反倒是跑到副駕駛去,小心翼翼地撐着車門,從裡頭又迎下一位麗人來。
就算尹若會不記得這個人的具體相貌,可是她也絕對不會認錯這個典型的站姿——只有經過嚴格訓練的空姐,纔會每每都立成那個優雅的姿態。
尹若的心都一停——是賀雲。
她今天約龐家樹出來,可是龐家樹竟然帶了賀雲同來!——這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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