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大宅的晚餐,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微妙。
月中天領着一子、一孫先自顧自吃着,可是三個人都瞄着鄭明娥。今晚的鄭明娥彷彿心情不錯,一直微抿脣角,不時擡頭望向門外,彷彿若有所盼。
看見老妻心情不錯,月中天老爺子就也跟着心情不錯,“今天是打麻將贏了錢麼?”
鄭明娥愣了一下就笑開,用胳膊肘頂了月中天一下,“說什麼呢。我哪裡有這個愛好。就算小時候就陪着我爺爺他們打打馬吊,不過咱們家出事,我早沒了這個心思。”
“那這麼開心是爲了?”月中天湊趣兒,“啊,難不成是給誰當紅娘促成了佳偶?”
這個貴太太的圈子裡,給人做媒也是那幫女人的樂趣所在。圈子內的聯姻,門當戶對的結合,彷彿是這羣上了年紀的貴太太們一致的追求。
鄭明娥含笑瞟了月慕白一眼,“倒也說對了一半。”
月慕白見母親的目光望來,便也含笑解釋,“今天跟小雅的見面很愉快。小雅也是個博學多才的女孩子,在現今的年代倒是難得了。做朋友,倒是投緣。”
“看看,都直接叫‘小雅’了,還說什麼‘做朋友’……”
鄭明娥愉快笑開,與老伴兒對了對眼神兒,面上便越加愉快,“兒孫自有兒孫福,可是說白了,中國家庭的這些老人啊,哪個不是要看着兒孫幸福了,自己才能安心的?”
聽着那邊廂唱唸做打,月明樓兀自享受着自己盤子裡的獅子頭。還是喜歡小時候的這道菜的稱呼——“四喜丸子”,四平八穩、喜事進門,該有多好聽。這菜因稍嫌油膩,爺爺身子弱,禁不起;奶奶不喜歡,於是他就自顧端到眼前來獨自享受。
聽祖母跟五叔之間說的那些話,還真不如好好專心享受眼前的美食。
傭人走進來湊在鄭明娥耳邊低語,鄭明娥含笑起身,朝着月中天說,“……我方纔說你猜對了一半。喏,現在那後一半的開心事,便來了。”
“哦?”月中天老爺子也很雀躍。
月明樓正好將嘴裡的一口丸子嚥下去,擡眼望着爺爺。其實以爺爺的眼力,早知道奶奶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爺爺非但從來不在當面上批評老妻,甚至有時是有點裝傻充愣的,圖的不過是哄老妻一笑。
更因爲兩人現在都是這樣的年歲了,爺爺仍然能做到這一點,便更顯得可貴。
月明樓瞧着爺爺的模樣,緩緩嘆了口氣。有時候不願意當面頂撞奶奶,中氣小氣兒就都生生忍了,其實也是看着爺爺——爺爺這樣的男人,能這樣忍着老妻,內裡的原因不過是一份深情。
月明樓於是相信,月家男人的鐘情定是這樣一脈相連。看着爺爺,想着自己,便更願意去相信爸。與商場交織在一起的情場,原本就是亂花迷人眼,也許相信那些眼睛看見的表象,或者是耳朵聽見的傳言,倒不如相信自己家庭這一脈相傳的血緣,來得更靠譜些。
月明樓這樣想着,心便越快了許多,再看向身邊的五叔,彷彿也能平心靜氣了下來。如果是七年前的他,還能這樣平靜地跟五叔一個桌子吃飯,怕是天方夜譚了。
門邊傳來一聲嬌柔的招呼,“月老先生、月老太太,月總,你們好。”
月明樓還沒回頭,長眉便一挑。他眯了眼睛懶洋洋轉眸過去。
月慕白倒是輕輕一聲呼,“尹若?”
“你走錯門了吧?”月明樓慵懶挑眉,“這裡姓月,不姓龐。”
鄭明娥卻起身迎着尹若走過去,邊回頭望家人,“尹若是我請來的客人。小樓,你甭得了便宜還賣乖。”
席上唯一沒說話的人就是月中天老爺子。老爺子掛着一貫的模樣,笑米米地彷彿什麼都不在意。
鄭明娥將尹若領進來,吩咐了傭人去倒茶。鄭明娥親自拉着尹若的手,將她安置在桌邊,另外添了碗筷。
“奶奶,您這是……”月明樓收起之前的不豫,這會兒又是滿臉的戲謔來,“奶奶您老的眼光一向好,這回怎麼能這樣呢。那是龐家潑出門的水,說白了就跟扔的垃圾沒什麼兩樣,卻被您從道邊兒給撿回來——您老不怕人家外頭說您拾人牙慧啊。”
鄭明娥難得地沒動氣,反倒笑,“小樓你這孩子,別胡說八道!我就說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可沒冤枉了你!”
“奶奶您總說這句話,究竟是個什麼道理?”月明樓笑得更是燦爛,慵懶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鄭明娥望着孫子,面色一整,“……你跟我說過,想要讓我答應喜歡一個人——那個人,不就是尹若麼?”
不等月明樓反應,鄭明娥淡然一笑,“能讓小樓你顧大局而暫時退出公司的管理,只爲了與我交換喜歡一個人……小樓啊,從小到大你就沒這麼識大體過,於是奶奶我怎麼能不動容之下派人去查這個人會是誰。”
“其實只要用心去查,便一切都不是秘密,我便知道了尹若這個姑娘的存在。原來尹若就是你的初戀啊,是你在離家出走的那段時間裡,傾盡了心力去追求的姑娘。坦白說,奶奶總認爲你過去年紀還小,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怕也是荒唐之舉;可是細細查了之下,還是不由得不爲你這孩子當年的用情而感動。”
鄭明娥轉眸望了尹若一眼,“我之前對尹若曾有成見,畢竟她曾經是龐家樹的妻子。可是查清了當年的事由我才知道,原來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她被龐家樹威脅着嫁給龐家樹,一來是爲了救父親,二來何嘗沒有小樓你的緣故——那時候你沒擺明身份,這孩子只以爲你是個普通的少年,那在龐家樹的財勢面前該有多麼不堪一擊。”
尹若便也含淚,輕輕點頭,“當年龐家樹威脅過我,說如果我不答應他,他不但會讓人弄死我爸,讓我爸客死他鄉再回不來;他還會弄死小樓……”尹若的淚滑落下來,淚眼望着月明樓,“那時候的小天是在搏命賽車,龐家樹要想動一點什麼手腳,實在是太容易了。”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爸和小天出事,所以我只能答應了龐家樹……我又怕小天知道了內情的話,會去找龐家樹拼命,所以我只能忍痛告訴小天,說是我自己變心了,說是我不再愛他了……”
月明樓擱在桌面上的手指攥緊,指節泛白。可是他面上還在笑着,“喲,好感人啊。要是拍成電視劇,肯定會哄得電視外頭的大嬸們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吧。”
“誰說不是呢?”鄭明娥將話攬過來,“當我從調查資料裡知道這些內情,我當時也是溼了眼睛。”
鄭明娥正色望月明樓,“不光是七年前的事,更有眼前的事;尹若七年前爲了你能忍辱負重嫁給了龐家樹,眼前她也更是爲了你而不顧自己的安危。小樓自打你被檢察院的人帶走,咱們家也使了力氣去疏通門路,可是這回是省紀委派下人來督辦,所以遲遲疏通不了。”
鄭明娥說着嘆了口氣,伸手握住尹若的手,“其實咱們家這些年私下裡也收集了不少龐氏的罪證,只是一直缺少一個有力的人證。物證是不會說話的,也沒人敢出來指證龐家,所以當時並不足以撈你出來。”
“多虧有尹若這孩子啊。這孩子爲了你,豁出去了親自站出來。因爲有她曾經與龐家樹的婚姻身份,在她的證言之下,咱們家手裡的那些物證這才都活了。”
“龐家爲人你也知道,你該明白爲了你,尹若這孩子怕是要有性命的危險。原本因爲離婚,龐家就已經恨透了她,如今更是不會放過她。這孩子豁出自己的性命去,能公開站出來——如果這都不算愛,那奶奶我倒真的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算作是愛了。”
尹若輕輕哭出聲兒來,“月老太太您千萬別這樣說。這都是我欠小天的,是我心甘情願做的。就算替他死了,我也是含笑的。”
鄭明娥的眼睛也溼了,捉着尹若的手嘆息,“……看看你這傻孩子。所以啊,就算奶奶之前並不看好你,也不想答應小樓,可是我還是被你們打敗了。”
“尹若啊,好好跟小樓在一塊兒吧,只要有奶奶在,奶奶就一定押着小樓跟你在一起,決不准他辜負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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