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御君有兩天的時間停留雲城。
從陸熠城那裡取了他先前派人調查到的資料,他又親自去拜訪了安定醫院的幾名退休老員工。
只可惜,依然沒有打探到有用的信息。
很奇怪,明明是一件在當時挺轟動的事情,可調查起來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的樣子。到底是真得不知道不了解,還是早早就被人封了口?
離開雲城的當天下午,陸熠城突然打來電話,說聘請的私家偵探找到了苗家一位遠親,或許對當年的事會有所瞭解,但那位老太太早已經移居海外,這次回國也只是短暫停留,並且人不在雲城。
這麼重要的線索,賀御君自然不會放棄,當即問清楚那位老太太的情況,準備親自過去拜訪一下。
可不湊巧的是,他人還在趕往那座城市的途中,突然接到了部隊裡的電話。
“紅鷹”特戰隊在海邊的生存訓練突發意外,一位女隊員險些喪命,現在人正送往醫院搶救。
如果是其它隊員,犯不着給他打電話,出事的人是筱筱。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賀御君倏然變色,低沉的嗓音緊繃又急促:“她出什麼事了?”
陳龍是輾轉得到這個消息,負責聯繫到他,聞言也緊張起來,“具體是怎麼發生的我也不清楚,嚴中校只說小嫂子被直升飛機送到陸軍總醫院搶救了,讓您儘快過去。”
陸軍總醫院,離這裡一千多公里,他就是坐飛機過去也得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能發生很多變數。
賀御君沉肅着臉,心底卻已經高高懸起,腳下油門一踩,不顧是否違規超速駛向下一個匝道。
小東西,他才離開幾天,她就能把自己折騰到進醫院搶救!當初就不應該答應她進特種部隊!
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危及生命,賀御君心急如焚,周身都被慌亂緊張的氣氛包圍。
路上打電話聯繫了當地的軍政機關,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離他最近的武警部隊,調用了軍用直升機直飛陸軍總醫院。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不知道醫院裡是什麼情況,他在飛機上用衛星電話聯繫到總部,輾轉取得了嚴靜雲的聯繫方式。
電話接通,不等對方開口他便急聲問道:“筱筱情況怎麼樣?”
嚴靜雲跟隨着直升機一起到了陸軍總醫院,此時正在手術室外等候,看着依然紅亮的“手術中”三個字,她沉聲道:“還在搶救。”
還在搶救……那就說明人還在。
賀御君鬆了口氣,捏着衛星電話的手指下意識鬆了鬆,眉眼壓抑而沉冽,“到底是什麼意外?”
嚴靜雲簡短地說:“武裝泅渡時遭遇強大離岸流,安筱筱爲了救另一名隊員,被暗流捲進深水區,溺水。”
離岸流。
賀御君心裡默默咀嚼着這三個字,似乎感受到那一瞬的危急險阻。
離岸流,又稱回捲流,衝擊流,是一股射束似的狹窄而強勁的水流,通常以垂直海岸的方向向深海流去。
離岸流雖然水流不長,但速度極快,而且蘊藏在平靜旖旎的海面之下,在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出現,海邊游泳者一旦被離岸流捲走,往往凶多吉少。
賀御君沒說話,沉默的呼吸緊緻而短促,那端嚴靜雲自然知道他心裡的緊張擔憂,頓了下安慰說:“發現險情後,我們立刻下海救人,上岸後也第一時間進行了搶救措施……”
後面的話突然頓住,嚴靜雲像是忽然說不下去似得。
而她沒說完話的確不是好消息。
救生員潛入海中找尋到筱筱時,她人已經呈四肢漂浮狀態懸在水中了。上岸後,探不到鼻息,雖然第一時間緊急搶救,嘴裡鼻子裡都吐出了不少水,可瞳孔還是渙散了。
情況危急成這樣,嚴靜雲才趕緊聯繫賀御君,希望他能儘快趕來。
誰料,這人不巧的竟正好回雲城了。
這樣幾個時辰一耽誤,萬一急救室裡的人真醒不過來……
從嚴靜雲戛然而止的沉默裡明白了什麼,賀御君心臟驀地一沉。
此時,縈繞着他的情緒不止是慌亂、緊張和擔憂,還有深深的後悔與自責。
如果不同意她進特種部隊,就不會有這種危險;如果不認識他,她根本就想不到要來參軍。
沒心沒肺大大咧咧地過一輩子,或許平庸,但至少平安。
大掌攥緊了衛星電話,賀御君沉沉閉眼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奈何一顆心還是蜷縮的緊,連神經都似拴在了一起。
*
軍用運輸機直接降落在陸軍總醫院的樓頂天台。
下了飛機,賀御君幾乎是奪路而逃地下樓,直奔手術室。
然而,手術室已經人去樓空,他一把抓住個護士,大概是他的神情太過陰戾,小護士猛然一聲驚叫。
“御君!”還未來得及詢問,身後有人叫他,賀御君回眸,是一身作訓服的嚴靜雲大步走來。
“急救結束了,我就怕你到了後直接來這邊,趕緊過來看看。”嚴靜雲走進,看着面前亂了方寸的男人,努力想找尋到當初那個臨危不懼淡定自若的形象,可惜徒勞。
賀御君何其敏銳的眼力,從嚴靜雲的表情和說話談吐間已經洞察到什麼,緊緊懸在半空搖盪的心臟稍稍平靜,開口時嗓音有些低啞:“人呢?”
“剛送到病房。”
兩人一同朝病房走去,賀御君步子又大又快。
嚴靜雲看了他一眼,安撫說:“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人還在昏迷中。”
男人沒吱聲,點了點頭,五官凝肅,薄脣緊抿。
推開病房門,賀御君急促的步伐轉而頓住。房間裡,他心心戀戀的小東西躺在病牀上,小臉蒼白,頭髮溼潤。
兩名助教守在牀邊,看到賀御君推門進來,認出他,面色都是一震。
嚴靜雲沒進去,對自己的部下使了個眼色,兩人朝賀御君敬了個禮,默默轉身退出。
房間門關上,賀御君這才卸下滿身的冷硬和剛毅,頹喪似得,擡步走到病牀邊。
看着白色牀單上雙眸緊閉的小丫頭,他心裡又氣又恨又心疼。
這麼倔啊,非得倔着,把自己弄成這樣子!
病房外,助教從玻璃窗看了看裡面的情況,有些不解,壓低聲音問:“嚴中校,這個安筱筱什麼來頭啊?爲什麼首長會單獨來看望她?”
嚴靜雲斜睨了一眼,語氣淡淡:“閒得慌?不該你們知道的一句都別打聽。”
“是。”
“去跟總部彙報,人搶救回來了,申請訓練暫停休整。”
“是!”
打發走了部下,嚴靜雲轉身,看着病房裡賀御君坐在牀邊捏着女孩兒的手,眼神靜靜地沉默下來,過了會兒,也轉身離開。
賀御君在病牀邊守了片刻,見筱筱一時半會兒醒不來,又起身去找醫生詢問她的詳細情況。
剛出病房,身上手機響起,他看着來電顯示,緊緊蹙眉。
“熠城。”
陸熠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副平常口吻:“你見到人沒?有沒有打聽出什麼情況?”
賀御君閉了閉眼,眉宇間劃過一絲無奈:“沒過去,筱筱受訓時發生意外,我人已經回到了部隊這邊。”
“什麼?”陸熠城吃了一驚,“怎麼回事?人受傷了?”
“嗯,溺水,搶救過來了,還在昏迷中。”
“怎麼會這樣。”
賀御君沒回答,這個問題也不需要怎麼回答。只是想到那位苗家的遠親沒機會見到了,有些遺憾。
既然這邊安筱筱出了事,陸熠城也知道好友肯定沒心思去顧其它了,只好安慰說:“反正這事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兒,你先陪着筱筱,我這邊繼續從別的方面下手調查,有消息了通知你。”
“好。”
結束通話,賀御君轉身去往醫生辦公室。
亮明身份之後,筱筱的主治醫生將一系列檢查單和片子拿給賀御君看了後,說:“處理及時,爲急救爭取了時間,但肺部感染,身體其它器官也因爲溺水有一些輕微損害,建議住院觀察幾天。”
賀御君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盯着醫生說:“等她醒來,麻煩你把情況說嚴重一些。”
醫生沒明白,一臉問號,“……那,要嚴重到什麼程度?”
賀御君略帶猶豫,但最終還是沉聲開口:“就說——她的肺部因溺水落下後遺症,以後不能再進行高強度的訓練和潛水運動。”
醫生眉眼一跳,盯着他看了看,“您的意思是,要她離開特種部隊?”
對於一名職業軍人來說,進入特種部隊就是他們的終極人生目標,多少人豁出一切把自己練廢了就爲了能佩戴上那張“TZ”標誌的臂章和胸輝!
而如今,眼前這位首長竟如此草率地要結束一名特種隊員的職業生涯。
醫生神色有些不平,但總歸不便相勸。
賀御君看出醫生的態度,語氣嚴厲了些,“就是這個意思!”
“……好,好的,我明白了。”
怕事情敗露,賀御君離開前又威嚴叮囑:“這件事情,我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