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二夫人又爲慕容長歡梳了一次頭,自發根處一路梳到了髮梢,病弱的面龐上是滿臉愁容,深蹙着的眉心像是撫不平似的,皺成了一個“川”字。
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就算慕容長歡信誓旦旦地同她保證不會有事,可是這一次嫁的不是尋常的官員,而是那個酷虐殘暴的刑部尚書
刑部的人整日面對着囚犯,審問之時心狠手辣,什麼聽說過的、沒有聽說過的手段都會用上,雙手沾滿了血腥的味道,如此窮兇極惡之輩,慕容長歡單憑一己之力,怎麼可能抗衡得了
不管她再如何聰黠,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小丫頭。
此去之地,說是狼窩虎穴也不爲過,她這個當孃的哪能放心得下
奈何情勢逼人,別無選擇。
怪只怪她們母女二人的身後沒有像大夫人那樣大的靠山,單單靠着侯爺的寵愛與憐惜,即便能躲過這一次,也逃不過下一回。
慕容長歡有句話說得很對,以她現在的身份地位與狼藉名聲,是不可能嫁到好人家的,倘若再加上大夫人在背地裡的陰謀算計,只怕不論嫁給誰,日子都不會好過。
所以,爲今之計,也就只能
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梳好頭髮,戴上鳳冠,二夫人從琉璃的手中取過紅蓋頭,親手披到慕容長歡的頭上,隨後惆悵地嘆了一聲,握住她的手,五指攥得緊緊的。
千言萬語,最後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懇切的叮嚀與囑咐。
“歡兒,你一定要小心。”
慕容長歡點點頭,反手握住二夫人的手,知道她緊張,便輕輕地拍了幾下,笑着安撫了兩句。
“娘不用太擔心,女兒自有分寸,若是一切順利,女兒很快就會回來的。”
“不管如何,萬事當心一點,總不會有錯。”
“女兒明白。”
琉璃也跟着安慰道。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會竭盡所能,照顧好小姐的”
正說着,便聽到門外傳來了侍婢行禮的聲音。
“見過四少爺。”
慕容麟風快步走過來,面容冷峻,陽光打在那張俊秀的面容上,卻是不見半絲喜色,陰鬱得叫人望而生畏。
行至房門前,慕容麟風擡眸問了一句。
“六妹準備得怎麼樣了”
“回稟四少爺,六小姐還在屋子裡”喜婆被擋在門外,進去不得,眼看着吉時就要到了,便忍不住多嘴說了一句,“這時辰快要近了,不知四少爺可否催一催小姐和夫人”
聽到這話,慕容麟風臉色頓時就冷了三分,凝眸喝了一聲,斥道
“催什麼催你們安的都是什麼心就這麼急着把六妹往火坑裡推嗎”
那婆子嚇了一跳,再也不敢多嘴多舌,只訕訕地低下了腦袋。
“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其他的一干僕婢自然也不敢往四少爺的槍口上撞,一個個耷拉着眼皮子,寂靜無言,鴉雀無聲。
慕容麟風走上前,擡起手來,本欲敲門。
只是手指還沒叩到門板上,就又收了回來,往身後狠狠地甩了一下
心中滿是不甘,眸裡憾恨深深
怪父侯的態度不夠堅決,怪自己無權無勢,眼睜睜地看着慕容長歡深陷水深火熱的處境卻無能爲力,連自己身邊最爲親近的人都保護不了
時至今日,他這個兄長唯一能做的,便是親自給慕容長歡送嫁,護她一路周全。
唯此而已。
隻身立在門外等了片刻,就聽“吱呀”一聲,房門被緩緩打了開。
擡眸望去,只見慕容長歡一身大紅色的嫁衣,如火如荼,豔麗芳菲,刺眼到了極點,卻是美得叫人窒息。
爲了方便看清楚周圍的形勢,慕容長歡特地命人將紅蓋頭做成了半透明的質地,如此一來,等她進到尚書府的時候,也好隨時觀察府裡的格局和守衛。
因着紅蓋頭微微有些透,隱約間便能看到慕容長歡的臉,雖然看得並不真切,但也能看出一個大概的模樣來。
見慕容麟風對着自己怔怔出神,慕容長歡不由盈盈一笑,擡頭問道。
“四哥,我今天好看嗎”
一聽這話,慕容麟風頓覺心頭一陣酸楚涌了上來,鋪天蓋地的,幾乎要將他淹沒哪怕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問話,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勢下,聽在耳裡卻是叫人不堪承受
這這樣的話,本該是用嬌羞的、歡愉的、滿懷着憧憬的語氣問出口的,然後他聽了,就笑着打趣幾句,說得慕容長歡羞紅了耳根,滿是嗔怪地同他打鬧,再在二夫人滿是寵溺的呵斥下制止,在喜婆笑盈盈的催促下將她送上花轎如此這般,纔是大婚之日應該有的情形。
可是現在,沒有嬌羞、沒有憧憬,甚至沒有一點點的喜悅有的只是酸楚,和酸楚之中的苦中作樂。
“好看,真好看”慕容麟風啞着嗓子,扯起嘴角的一抹笑,“我的歡兒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誰都及不上你十分之一的好看”
聞得此言,二夫人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角的一滴清淚,將臉頰微微側了過去。
一時間,琉璃也跟着紅了眼睛,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受到他們的情緒感染,慕容長歡免不得也生出了幾分憂桑,心底下又甜又苦。
甜的是有這麼多人在乎她、關心她,讓她倍覺溫暖。
苦的是這身子的原主受到如此迫害卻無能爲力,當初若非是她穿越到了這個身體裡面,恐怕不僅僅是“慕容長歡”,就連二夫人和琉璃也無法倖免於難
今日之事,對她來說雖然只是在演戲,但大家的情感都是真真切切的,即便慕容長歡不想叫關心自己的人傷心難過,然而二夫人和琉璃,她可以坦白相告,對着慕容麟風,卻還是要隱瞞一二。
只有讓他在情感上對自己生出虧欠與愧疚之意,他心底下的那座天平纔會往自己這邊傾斜。
換句話說,她現在看起來有多慘,就能反襯出大夫人有多可惡
在這樣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慕容麟風同大夫人之間的裂痕,方能越來越大,越來越無可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