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看到“司馬”這兩個字的時候,慕容長歡已經做出了將紙條捲起來丟回盒子裡的架勢了。
不知怎的,手上的動作忽然間鬼使神差地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又將紙條打了開。
彷彿冥冥之中有感應一般,直覺這張字條會同以往有所不同。
果然是不同的。
以往沒少抽到司馬鳳翎,九次裡頭,少說也有兩回了……那個傢伙的運氣真是不差,概率倒挺高的,只可惜都是被斃掉的命,完全沒的商量!
抽到太子的時候,隨手打開,速度比較快,除了驚詫之外,慕容長歡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唯獨這一張字條,本是沒什麼分量的玩意兒,拿在手裡,竟然覺得有些沉甸甸的。
便就剔着眉梢,耐着性子,一點一點地攤開。
然後就瞧見了後頭的那兩個字。
霽。月。
這是九王爺的名字。
慕容長歡記得有一個成語叫做“光風霽月”,用以形容雨過天晴之後,天地間萬物明淨的景象,同時也可以用來形容一個人有着開闊的胸襟和心地。
但顯然,某王爺辜負了這麼一個好名字,面上戴着一張煞氣逼人的饕餮面具,一雙清冷的眸子更是難以捉摸,性子也是陰晴不定的,跟“心胸開闊”這四個字完全就不沾邊兒,器量也小,動不動就伐開心,動不動就要賭氣,好像別人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都說是“人如其名”,這句話擱在九王爺的頭上,大概只能對一半。
霽字,他是沒有的。
月字,倒還有些像。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喜怒哀樂,什麼時候掛來一陣狂風,飄來一層黑雲,把月色給掩蓋了,就只剩下暮靄沉沉的晦暗天地。
他那個人,年紀輕輕的,不過是十幾歲,怎麼就那麼不開心呢?
好像接觸這麼久以來,就沒怎麼見到他笑過。
明明笑起來很好看。
便是臉上戴着面具,罩住了大半張臉,也還是讓人覺得……他笑着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因爲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一個淺淺的弧度,叫人看着便覺得高興。
那纔是十七歲的少年,應當有的,爽朗而清澈的神情。
看見慕容長歡對着手裡頭的字條怔怔出神,發了好一會兒呆,琉璃不由開口輕喚了幾聲。
“小姐……小姐?”
聽到有聲音在叫自己,慕容長歡方纔收回了漫散開來的思緒,擡頭應了一聲。
“嗯?怎麼了?”
琉璃站得遠,看不見她手裡拿着的字條上寫了什麼,便半是狐疑半是擔心的問道。
“這張字條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的人物了?”
慕容長歡垂眸瞟了一道,笑了笑。
“是挺麻煩的。”
琉璃更加好奇了。
“是誰啊?難道還會有比太子殿下更棘手的人物嗎?呀……該不會是、是陛下吧?不不不……那不可能,那絕對不可能……”
見她自言自語,自己把自己嚇了一大跳,慕容長歡不免覺得好笑,便俯身湊過去,逗了她一句,反問道。
“爲什麼不可能是陛下?”
對上慕容長歡那雙暗含戲謔的眸子,琉璃一下子琢磨不透她話裡的意思,面上的表情立時就緊張了起來!
“什麼?!難不成……真的是陛下?!這可如何是好?陛下要是真想納小姐爲妃,這一道聖旨下來,小姐你豈不是……豈不是非得進宮不可了?!”
慕容長歡繼續笑着道。
“進宮好啊……還能撈個妃子噹噹,多風光啊!”
一聽這話,琉璃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趕忙迎上前連聲勸道。
“小姐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這陛下都多大年紀了……比侯爺還要大上幾歲呢,你要入了宮,給陛下當妃子……萬一陛下一不小心、一步小心那個啥了,小姐你豈不是要守寡大半輩子?”
曉得有些話不能說,要是給有心人聽去告了狀,那是要掉腦袋的!
只是情急之下忍不住脫出了口,待一反應過來,琉璃立刻就壓低了聲調,像是做賊一樣,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直至徹底消了音。
所以,當司馬霽月走到門邊的時候,便知聽得——
“你要入了宮,給陛下當妃子。”
這麼幾個字。
當妃子?
呵。
淡淡一哂,司馬霽月不置可否,步子稍稍頓了一下,便又邁了開,款步跨進門檻,走進了屋子。
原先守在門外的侍婢,早已被他揮退了出去。
九王爺神出鬼沒的,來侯府就跟在自家王府裡頭一樣,輕車熟路,暢通無阻,根本就沒有人敢攔着他,便是半路遇上他的,只要離得還有些距離,都遠遠地躲了開,連通報都來不及。
然而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九王爺同六小姐的那點兒事,誰心裡頭沒半點兒譜呢?
只是情勢千變萬化,他們也不好妄下定論,私下在暗地裡議論些什麼,便裝作是不知情了,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才最安穩。
司馬霽月纔剛剛跨進門,還沒走出兩步,冷冽的氣場便已襲了進來。
琉璃頓覺脊背一涼,擡頭看去,驀地對上那張可怖森然的饕餮面具,差點嚇得腿都軟了,連說話都沒了底氣,直髮虛。
“九、九王爺……”
一句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司馬霽月淡淡地打斷。
“你先下去。”
“……是。”
琉璃訥訥地應了一句,驚魂甫定地剛要邁開步子,就聽慕容長歡攔了一句。
“用不着出去,就在屋子裡呆着。”
聞得此言,琉璃的步子又是猛地一頓。
霎時間,屋子裡的氣氛立時就劍拔弩張了起來,司馬霽月沒再開口,慕容長歡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那麼僵持着,對峙着。
琉璃一個人夾在他們二人當中,左右爲難,只覺得頭皮都要炸開了!
終於,慕容長歡開口打破了沉寂。
笑着問道。
“今個兒刮的是什麼風,居然把九王爺給吹來了?”
司馬霽月擡頭看了眼窗外,正兒八經回答道。
“東南風。”
慕容長歡一滯,又道。
“原來是東南風啊,本小姐還以爲有人專程跑來要給本小姐喝西北風呢……”
司馬霽月輕嗤一聲,不以爲然。
“可惜了,這個時節沒有西北風,便是六小姐想喝,只怕也喝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