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夏天轉身走出幾步便開始跑,提着拖沓的裙襬,高跟鞋在地面撞擊出狼狽的聲響,絕不回頭。

方天賜看着她進了電梯,埋着頭按下一樓的按鍵,電梯門合上,開始下降,他擰着眉上揚,再下沉,覆了深眸,苦澀的笑意自眼尾漫出,怎麼辦呢?有點兒想哭呢。

有風吹起來,吹滅了餐桌上紫色的蠟燭,僅存的美好的氣氛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頭頂,雲層匯聚,將華美的月色遮擋,下雨前的徵兆明顯極了。

孤零零的站了片刻,方天賜揚手讓鋼琴和小提琴的演奏師退下,他很想獨自呆會兒。

脫下外套,鬆了領帶,走進客廳裡,在吧檯內隨意挑了一瓶酒,倒上。

他去到平時最愛發呆的陽臺,迎着越發狂躁的風,悶悶的喝。

電話在這時響起。

“少爺,聽說你被甩了,需要Miranda上來安慰你嗎?”樑彧的聲音幸災樂禍,微頓,繼續不懷好意,“或者吳越也可以。”

Miranda殿下還沒說完拒絕的涼薄話,吳越也鬼吼鬼叫起來了,少爺失戀和他要不要賣屁股有幾毛錢關係?謝謝,求放過!

霍氏兄弟大笑,嚷嚷着失戀的人請喝酒,落井下石很愉快。

半分鐘前,都看到夏天走出南方悅的大門。

方天賜對着金融區炫目的燈火連連嘆息,對五人嫌棄到了極點。

總的來說,方少爺敗家歸敗家,脾氣不是一點半點的好,被屬下奚落到這份上,居然沒有砸電話。

也或許,這時他很想有點多餘的聲音,嘈雜的,呱噪的,羅裡吧嗦的,什麼都好,別讓他一個人再沉浸在那個旋渦裡就行。

“她對我已經很仁慈了。”由得樓下那羣傢伙消停下來,他淡淡然的欣慰道,像是在自言自語。

樑彧不好奇,但考慮到少爺的身心健康,還有湊在話機邊聽的幾隻八卦,配合的問:“這話怎麼說?”

方天賜笑着,像是在說別人的往事,“由始至終,她都沒告訴我,我親愛的方女士,曾經用支票把她的尊嚴踐踏在腳下。”

於此,他一直都知道。

這是他們分手的真正原因。

夏天從沒告訴過他,她的兒時理想是什麼,因爲連她自己都忘記了。

他之所以那麼清楚,只因去年在國外過聖誕時,無意從家中的書房裡打開了一隻文件袋。

那是他得到的最好最痛的聖誕禮物,裡面有關於夏天的一切,比他所知的詳細千萬倍!

她小學的作文,她高中的日記,她短髮的照片,她的大學成績,乃至出國做交換生的申請……

當夜,方天賜在全家人的面前質問他的母親,“爲什麼要毀掉我最珍視的感情?”

方夫人看着幼稚的兒子,笑得雲淡風輕,她說:“你的感情毫無責任感,珍視?離開方家,去掉姓氏,你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你若夠強大,我如何毀得掉你?還有你珍視卻不堪一擊的感情!”

在方天賜的意識裡,他應該死過兩次,一次是七年前與人深夜飈車,鬧出重大事故,在醫院躺了半年,還有一次便是去年的聖誕夜。

如今的他,拖着這副軀殼,還能爲自己活嗎?

那張八位數的支票被夏天做成書籤,用來夾文件。

數月前的某次,方天賜還見到過。

當時他忍着心絞痛和她玩笑,蘇總的秘書用那麼霸氣的書籤,不怕別人說你在炫富?

夏天從他指尖將書籤奪回,又遞給他,“送你,要嗎?”

他搖頭拒絕,心生怯意。

其實,他都知。

只是回不去了,計較何用?

樑彧聞言,臉色有輕微的變化,將霍家兄弟和吳越趕開,走到安靜的窗邊,“少爺,對於這件事,我很抱歉。”鄭重的語色裡付含歉意。

方天賜沒有遷罪的意思,“怨不着你,你只是聽我母親的命令做事罷了。”

誰又能想到,沒有家世背景的普通女孩兒就那麼入了方家少爺的眼,讓他念念不忘。

如今,方家獨子總算有了獨當一面的自覺,方夫人再難將他約束,他失去的,卻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夫人聽說您爲了一個留學生從國外追回國內,險些得罪幾位重要的合作方,當即盛怒,之後便讓我去調查,都是和從前一樣的流程。”樑彧停了停,又說:“您不該忘了夫人的生日。”

“我故意的。”方天賜笑得惡劣,心頭有種報復的快感,稍適,臉上的笑意一晃而過,“罷了,就這樣吧。”

他不想再計較那些沒有意義的事。

樑彧識時務的換話題,“明天的安排一切就緒,您放心。”

“有你們幾個替我做事,我有什麼不……”

方天賜話還沒說完,幾滴雨水落在他身上,漸起冰涼的溼意。

他纔將頭擡起,隨着雨勢突然變大,不遠處,忽然響起熱鬧的轟鳴聲,煙火在雨夜的空中朵朵綻開,浪漫而詭異。

“樑彧……”方天賜淋着雨,站在視野最好的地方看着點亮夜空的煙火,語氣陰沉,“你們都看到夏天走出去,爲什麼不通知對面收工?”

還嫌他不夠慘嗎?

樑彧默了默,梗着脖子回答道:“少爺,痛一痛就沒事了。”

方天賜呵的冷笑,下意識往嘴裡灌了一口酒,不想雨太大,酒都被沖淡了,他崩潰,掛了電話,搖着腦袋折回客廳。

帥不過三秒。

南方悅的樓下。

夏天像許久以前那樣,走出大門,腿就沒勁兒了。

勉強挪到門邊的花圃邊坐着苟延殘喘,哪裡顧得上形象問題。

心裡當然是難受的,難受得要命。

今天有無數次,她想告訴方天賜,你當年的花心我統統都忍了,可我實在沒有辦法忍受你媽來到我的面前,趾高氣昂的把我和我媽羞辱得體無完膚,然後用一千萬叫我滾!

錢她收了,如今還在‘用’。

許多話,許多事,許多人,許多情,都有着保鮮期的時效性。

下雨了,她淋着,試圖以此重獲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