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醉芙蓉

因爲是冬季,攤上拜訪的苗木都是除去枝葉後的植株,枝椏斷口和根部都用稻草繩包裹纏繞,用於防寒和保存生命力。特別是根部,小型苗木還好,大型的木本藤本苗木則都帶着原生土,一個圓滾滾的土疙瘩,也與根系一起用草繩密密匝匝地纏繞包裹着。

這些稻草繩的包紮捆綁,保證了植株存活率的同時,卻也帶來另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植物鑑別分類,除了植株形態、莖枝、葉片、根系、花和果實,都是鑑定的重要因素。特別是花和果實,往往纔是鑑定的關鍵。這些苗木莫說沒有花果,細枝、葉片都沒有,根系也被包裹着無法看到,僅僅露在外邊的只有一截莖幹,這就給品種鑑定帶來了很大的難度。漫說不熟悉苗木鑑定的人,就是浸淫植物學鑑定幾十年的老教授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敢說自己有把握能夠鑑定出植株的品種。畢竟世界上植物的種類太過繁多,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所有的植物都熟悉,更何況,苗木還有變異性,特別是原生(野生)苗木,因爲原生地條件的千變萬化,還有生長過程中遭遇蟲害、野獸破壞、病害等等,都會導致植株莖幹的形態改變。這就使得堅定苗木種源更加困難。

綜上所述的種種,就使得這些千奇百怪的苗木有了一定的賭性,如同賭石、賭寶(古董黑市)一樣,有了一定的風險性。或許被衆人集體看好的某株植物,被人花幾百萬幾千萬高價買回去,等發了芽開了花,才發現不過是一種很普通的植物,不過價值幾百上千元,甚至一文不值。

更何況,苗木相對於古董、賭石那些東西,還有一種風險,那就是成活率。特別的大型原生樹木,被從原生地挖出來,中間不知運了多遠,又加之挖掘時會把大部分根系除去,只剩下主根和幾條主要的側根,這都是的成活率大大降低。

或許你眼力夠好,拍到一株真正的珍惜苗木,可你種不活,還是會賠光光!

也正是因爲有了這種種不定因素,才使得苗木交易帶了更高的賭性。所謂賭性,既有可能用極少的錢買到一株價值千萬的珍稀苗木,大漲;也有可能花幾千萬購得一株根本不值錢的苗木,或者種不活,大虧!

擺攤和來往的絕大多數都是男人,這些人既有穿着體面的,也有裹着破軍大衣形容不堪的。但在這裡,不論衣着容貌言談如何,幾乎沒人在乎。越是這種地方,往往越是魚龍混雜,曾經還有個形如乞丐的老頭兒,一擲千金買下好幾棵珍惜苗木的事情。所以,對這裡熟悉的人,都知道在這個地方,以貌取人根本行不通。

顧爽看到一個個包裹的和糉子似的苗木,就趕到這次來恐怕真的如她所說,只能是長長見識了。雖然她也種了大半年花,可對於這些野生的苗木根本不認識幾種,哪怕那一株最最常見的蘋果樹去了枝葉、包裹起根系來,她也不認識。更遑論其他珍惜苗木。

幾個大攤子前,都或站或蹲着有人,攤主抄着手熱心地和那些客戶招呼着,顧爽沒往前湊乎,來到一個小攤子前。

這個攤子只有兩株手腕粗的小樹,樹幹七扭八扭的,灰黑色的樹皮卻片片爆裂開來,粗糙的很。顧爽對這些特徵啥的根本沒有概念,看那守攤子的漢子穿着一件破舊的軍大衣蹲在那裡,看着旁邊攤子圍的人滿眼的羨慕和無奈,看面相應是個憨厚的,也就裝着細看的樣子,蹲下來伸手扶住樹木的樹幹。看特徵她是不行了,只希望她那與植物交流的莫名其妙的感應能力能夠幫她點兒忙。

手掌扶在粗糙的樹皮上,顧爽的眼睛還得裝着仔細觀察的樣子,其實目光卻已經放空,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手掌的觸感上。

咦,別說,這一株樹木還真有感應,但是卻氣息極弱的樣子,一個極其微弱的意念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給我土給我水,結梨子……

梨子?這是一棵梨樹?

顧爽很高興,這還是她除了自己種植的花木外第一次與外邊的植物交流,心下高興,暗暗決定只要這漢子要的價格不太離譜,她就買下這株樹木。

這麼想着,她又伸手扶住了另一棵樹木,這一棵樹的樹幹稍粗一些,樹皮同樣的爆裂粗糙。顧爽慢慢感應,同樣的得到了迴應:冷……救我……結梨相報……

汗,這還是棵古董樹,居然還會拽文言。

顧爽暗汗了一把,穩了穩心神,這纔看向那守攤子的漢子:“你這兩棵樹咋賣?”

那漢子有些靦腆,被這麼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問話,有些怯懦地動了動嘴脣,悶聲悶氣地道:“一棵兩千。”

嘶,這麼貴!

看這麼兩株七扭八歪的梨樹,顧爽的心理價位也就是二三百塊錢,沒想到對方開口就要兩千一棵,足足比她的心裡價位高了十倍,讓她不由地有些遲疑起來。

但是,能夠在外邊遇到兩株能夠交流的樹木,顧爽還是很想把它們買下的。略略思考了一下,顧爽還價:“便宜點兒吧,兩棵我都要,一棵四百,怎麼樣?”

人家要兩千,顧爽沒敢報最初的心理價位,而是稍微漲了一點還了價。她想着,若是對方不樂意,她還可以再稍微漲一些,兩棵梨樹一千塊錢也不算低了。

可那漢子認準了自己的價格,一聽顧爽的價格,腦袋立刻搖得和撥浪鼓似的,連連說:“不行,不行,一棵兩千,不貴了。”

呃,顧爽有些頭疼了。

往往老實憨厚的人,性格也特別犟,用顧爽老家的話來說,就是性子軸(zhou三聲,執拗的意思),老犟筋,認定了一件事就往往不知妥協,一條路走到底,不碰南牆不回頭。這種人真的認準一件事,你即使磨破嘴皮子只怕也沒辦法讓他改變主意。這下子可要難辦了。

看看那兩棵樹,顧爽簡直有些想要放棄了。

可想想這兩棵樹既然能夠與她溝通,也算是有緣,忍了忍,最後嘗試道:“大冷天兒的,我一次買了你也省的在這裡挨凍。我給你一千一棵,兩棵兩千,怎麼樣?”

那漢子還要搖頭呢,就聽得顧爽身後一個人道:“這麼兩棵樹,人家姑娘給你兩千不少了,你還不趕緊賣了?”

顧爽一聽這麼明顯幫忙的話,卻並沒有感到高興,反而心生警惕地站起來,說不定是什麼托兒呢,這年月醫托、藥託、各種托兒還少?她往一旁退了一步,回頭去看那出言幫她的人。

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五官倒也端正,面目普通,沒啥特點,穿一件黑色的羽絨服,臉膛兒黝黑,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小城鎮中年男人。

那人見顧爽看過來,咧咧嘴一笑,目光卻也沒有過多地在顧上臉上停留,轉而又向那個賣樹的漢子道:“我看這個姑娘也是實心實意地買你的樹,你也別再拗着不賣了,稍稍便宜點兒,雙方兩將就,這買賣才能成呢!”

這番話說出來,顧爽簡直都要感嘆這人太會做人了,幫買也幫賣,人家說的話誰也不偏袒,只是爲了促成買賣交易。不過,越是這樣,顧爽反而越是警惕,已經暗暗準備離開了。

可惜,那賣樹的漢子根本不領情,連連搖頭道:“不行,我這樹真值兩千。便宜了不賣!”

“嘶,你這人……咋這麼不知好賴吶?”幫話的人一副被氣到的樣子,丟下一句話,搖着頭轉身走了。

那賣樹的漢子目光閃過一絲懊惱,張了張嘴,終還是沒又開口叫人,看着那插嘴的人走向別的攤子去了。

經過這麼一番,顧爽心頭的警惕反而消減了一些。她伸手摸了摸兩株樹的樹幹,又感受了一下,確定兩株樹已經傷了根本,若不盡快栽種下去,只怕就無法成活了,心下感嘆着,終於咬咬牙,也不再和那漢子爭執價格了,掏出四千塊錢,把兩株梨樹買了下來。

那漢子一看顧爽爽快地付了錢買了樹,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憨厚的笑來,沾着唾沫把四千塊錢數好了揣進大衣的內兜裡,搓着手對顧爽道:“妹子,這兩株樹帶着土多,沉,你住哪裡,俺給你把樹送回去吧?”

說着,還拍了拍身後一輛加重老式自行車,介紹自己是有交通工具的。

顧爽也覺得剛剛到了這裡,還沒怎麼逛,帶着兩棵樹真的不方便,正要答應呢,雄大海從旁邊走了過來。

“呵呵,顧爽這麼快就下手了?”

說着,走到近前,目光在那兩棵樹上一掃,不由皺了皺眉頭。暗道,這不過是兩棵梨樹,苗圃裡還缺這個?十塊二十塊錢一棵,要多少有多少,顧爽咋在這裡買這個了?可不是小姑娘沒經驗沒人蒙了?

這麼想着,臉色就有些難看。小姑娘是尚凡帶來的,不說他平日裡諸事需要多多仰仗尚凡的關係,兩人交情也厚,近十年的朋友了,雖然見面不多,也算是投契的。看尚凡對這小姑娘可是上心的緊,若是讓她在這裡受了坑騙,自己臉上也不好看。

這麼想着,雄大海就稍稍問了句越規矩的話:“這兩棵……樹,顧爽多少錢買的?”

“一株兩千。”

四千?!

雄大海臉色更難看了,兩棵梨樹品種再好也不過百兒八十的事兒,顧爽居然花了四千,這明擺着被人坑了啊!

不過雄大海是啥人啊,他雖然有心幫顧爽,可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兒。這裡雖然還不是黑市交易,但也都遵守一定的行規,那就是買賣雙方完全自願,旁的人不能插嘴說醜話,否則就是破壞買賣,是要被所有買家賣家共同抵制的。

腦子一轉,雄大海掛了一絲笑問顧爽道:“呵呵,巾幗不讓鬚眉啊。既然顧爽買下這兩棵樹,可是認出是什麼樹種了?”

若是問樹木的特點,顧爽還真說不上來,但是問品種,卻沒有人比顧爽更肯定的了,畢竟人會坑蒙拐騙,樹木可不會。

不過她也不招搖,露出一個遲疑的表情,沉吟道:“我看着像兩棵梨樹。”

顧爽這麼一說,雄大海不禁愣了一下,轉回頭卻只有苦笑了。自己還怕人家不懂被坑,可人家明明認得樹還花錢買下,那就說明人家認爲值這個價。有句話叫做:有錢難買我願意。人家有錢花多少錢買都是人家的事兒,哪怕人家花個幾十萬買棵果樹栽院子裡呢,那人家願意,他也管不着不是。

“呵呵,這兩棵樹放在這裡吧,一會兒就有人來運回山莊去了。”

既然問明白了情況,雄大海也不多說了,笑着囑咐一句,把這件事摸過去,說說笑笑,也不離開,陪着顧爽繼續往下一個攤子看過去。

雄大海有了安排,顧爽也很放心。雖然剛剛接觸,但顧爽還是相信雄大海的,或者說,她相信能夠讓尚凡如此交往的人。

接下來,顧爽有雄大海陪伴逛了幾個攤子,雄大海看得多,卻沒有出手,也不輕易說話,只與那些相熟的人嘻嘻哈哈地隨意聊幾句不相干的話,看起來相當精明,也相當圓滑,顧爽暗暗將他的舉止看在眼裡,自己也不動聲色地摸了不少植物,卻竟然再沒有一棵能與她交流的。

大大小小逛了十來個攤子,顧爽只是通過觀察瞭解了些此地的規矩和習慣,對於植物的辨別卻沒什麼進益。別說那些看花木的人輕易不會說什麼,就是交易的人也只是簡單地討價還價,根本不對花木作評論,偶爾聽到相熟的人議論,也都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般,讓人隱隱感到一種隱晦的不同來。看來這裡只憑個人眼力買賣,盈虧由天了。

不多時,尚凡也走了過來,與顧爽、雄大海會合。

“怎麼樣?老雄沒出手?”尚凡笑着道。

“哈哈,你不是不知道我,這些年老了,爭強好勝的心思就淡了。倒是顧爽剛纔買了兩棵樹,已經着人送回去了。”

尚凡一聽,不由好奇,挑着眉梢看過來。

顧爽本來就打算只出耳朵旁聽呢,沒想到雄大海說到自己身上來了,略略笑笑,道:“我那裡花多,卻沒種過果樹,所以買了兩棵梨樹。不突它結梨,春天能開幾朵梨花也好。”

既然顧爽說的這麼明白,又輕描淡寫的,想來沒有什麼。雖說尚凡覺得雄大海特意提起有些突兀,卻也沒再追問,無奈地搖搖頭笑笑,轉而繼續和雄大海聊天。

三人走走看看,都沒有再出手,故而速度也不慢,一個多小時的功夫,已經走到了集市的最後幾個攤子。

這邊的人流明顯比街口的少了許多,稀稀拉拉的。可集市最末尾的一個攤子前,卻圍滿了人,看樣子足足有三四十人,黑壓壓的一片,倒是整個集市最熱鬧的了。

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擠在一起,顧爽本不想上前,可尚凡和雄大海卻很好奇,兩人想看一眼,徑直走上前去,顧爽也只好跟在兩人身後。

這個攤子因爲人多,好像對裡邊的苗木也頗有爭議,即使都低聲議論,人多了也聽得嘁嘁喳喳的,聲音也不小了。

臨近人羣,顧爽見尚凡慢了一步,讓雄大海走在前邊。

“這是有了什麼稀罕貨色了?”雄大海還是大大咧咧的,並沒有放低聲音。人羣中聽到他問話,不由就回頭看過來。立刻就有好幾個認識他的人笑着和他招呼,同時,原本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羣竟自動地讓開了一條縫隙。

顧爽暗暗吃驚,雖然她原來就想到了雄大海在此地勢力不小,沒想到居然這麼有影響力,看那些讓路人的表情,恭謹的諂媚的,顯然雄闊海在此地絕非他自己說的只是一個普通商人那麼簡單。

那些人讓路,尚凡也略略退後一步,將顧爽讓在兩個人中間,一起走進了人羣。

進來了,顧爽纔看清楚,人羣圍着的這個攤子上擺放的不是什麼大型樹木,而是十幾株低矮的灌木。因爲灌木本身植株就矮小,如今又被修剪了枝葉去,故而每一株只餘下二三十公分的莖幹,下邊雖說也有根系,卻也不例外地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看不到模樣。不過,那些露在外邊的莖幹基部卻是粗壯虯結粗糙的,甚至外皮都幾乎不存在了,露出扭曲粗壯的莖基來。顯然都是些老年分的苗木了。

顧爽一看之下不由心生疑惑,這些灌木植株她倒看着眼熟,與她在苗圃裡見過的牡丹芍藥之類頗爲相似。因爲她對這些花木的特徵畢竟談不上什麼研究,也就能看出相似來,真讓她確定究竟是牡丹還是芍藥,亦或是與它們類似的其他的花木她就沒有辦法了。更何況,即使牡丹、芍藥,栽培變種也是不勝枚舉,名品珍品異品的價格更是普通品種沒法比的,說是雲泥之別也不過分。

一直豪爽談笑的雄大海看到這些植株竟也顯出幾分認真,就連氣勢也瞬間由粗樸直爽轉爲內斂深沉,彷彿瞬間變了個人似的,顧爽不由上了幾分心。

尚凡倒是仍舊面色不變,只是不在意地蹲下看着。顧爽也順應大家的表現,假裝蹲下來察看的同時,伸出手扶上一棵花木的莖幹。

很可惜,這株花木沒有反應。顧爽有些失望地鬆開手,繼續感應起其他的花木。

雄大海錯略地看了一會兒,最後目光落在了一棵莖幹稍粗,顏色也比其他淺一些的植株上,仔細地察看莖幹的紋理、色澤還有皮孔等特徵。越開,他的眉頭蹙的越緊,最後,兩道濃眉緊緊地皺在一起,形成一個疙瘩,雙眼深沉,好像遇到了什麼重大疑難一般,幽明不絕起來。

尚凡倒沒什麼,隨意地看了看,就撂開了手,卻並沒有起身,轉而不動聲色地看着顧爽一個植株一個植株地用小手摸索着,還裝模作樣地觀察一番,只不過,她那些動作看在他的眼裡,哪裡看不出是假裝的,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藉着遮掩調皮搗蛋一般,讓他好笑又有趣。

除了雄大海抓在手裡的那棵,顧爽都看了一遍,也沒有一株能夠交流的,心下失望的同時,不由地看向雄大海。

此時,雄大海也正好看完,仍舊皺着眉,搖搖頭嘀嘀咕咕地站起身來。

雄大海是自言自語的嘀咕,聲音自是極低的,不過顧爽就在他身邊,離得近,也大致聽明白了他嘀咕的內容:“……看着像牡丹,又像芙蓉,咦,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花……”

顧爽聽得更爲好奇,直接伸過手去握住了那棵植物的莖幹。

嘶,她感應到了什麼?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竟是一句詩!

顧爽微微一怔,腦中很快想起這句頗爲有名的詩句的出處,正是後蜀主孟旭的費貴妃,也就是歷史上頗爲有名的花蕊夫人,後蜀被宋朝攻下滅國之後,被趙匡胤掠進後宮,最後因爲不忘孟旭被趙匡胤殺死的悲情女人。

她居然會從這株花木中感應到一句詩?花木吟詩,若非顧爽親自經歷,恐怕她會以爲又是一個聊齋故事了。

不管此事讓人覺得如何荒誕不經,但顧爽此時卻立刻就斷定了這株植物的品種和出處。無他,當年孟旭爲了討好花蕊夫人,下令整個成都遍植芙蓉花,從此成都被人稱爲芙蓉城,就連簡稱也是蓉城。那麼這株被雄大海難以分辨的植物就一定非木芙蓉莫屬了,而且這株花的祖籍一定是那座芙蓉花遍植的城市。

甚至,顧爽心頭還有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測,這株木芙蓉既然如此沉湎於那句詩,是不是可以猜測它是當年陪伴在費貴妃花蕊夫人身邊的?試想當年,美人若花,花如美人,芙蓉如面,面如芙蓉,美麗的花蕊夫人親手栽植下一株木芙蓉,並日日灑水照料,形影相伴,直到國破之日,花蕊夫人含淚泣血吟出那首國亡詩,這株木芙蓉感受到花蕊夫人心中的悲憤和傷感,卻苦於自己無法迴應。再後來,花蕊夫人香消玉勳,這株當年陪伴在夫人身邊的芙蓉花卻活了下來,然後輾轉流落,以至最後到了這個偏僻小鎮的花木集市上來……

歷史上,留下印記的女人本就太少,而且大都是紅顏薄命,不得善終。顧爽心中也閃過一絲傷懷,別說女人完全沒有人權的古代,即使婦女解放婦女平等這個口號喊了幾十年的如今社會,女人不也是處於弱勢嗎?

她這裡莫名地胡思亂想着,那邊雄大海已經開口問價了。

這株花木雖然他無法判斷品種,卻還是引起了他的興趣。若是價格合適,買下來種種看也是一個消遣。

“……這個多少錢啊?”

“十萬一苗,概不講價!”攤主也是個生面孔,卻很直接明瞭的回答。

雄大海本來已經放鬆的眉頭不自禁地又皺了皺。這個集市其實和咕咚街差不多,許多賣主都是漫天要價,買主再就地還錢。這其中講究的就是一個膽大心細眼睛亮,可今天接連遇到幾個不二價的主,還真是不太常見。

雄大海再次瞅了瞅被顧爽握在手中的苗木,心下暗暗思忖:十萬塊錢他倒不在乎,但雄大海此人一直順風順水,生意做得順利,自然自信滿滿,對自己的眼光和名聲也非常愛惜。他這次之所以詢價,倒不是怎麼看好這株花木,更主要的是因爲他沒能辨別出這株花木的品種,有點兒好奇,想買回去研究研究。

可這個賣主一句生硬的回話,讓雄大海有些不愉了,而且若是他今日在這麼多人眼前買下,將來種出來不過是株普通牡丹,那也會影響到他的聲譽。這麼想着,雄大海就熄了買下這株苗木的心思,搖了搖頭,後退一步,表示自己放棄購買的權利,其他人可以出價了。

顧爽胡思亂想了一通,聽着雄大海講價,然後放棄,心下猶豫。這株花是她今天唯二遇到的可以與她溝通的植物,可那個聯想實在讓人起膩……雖然她深信自己絕對成不了花蕊夫人,不說時代不同了,自己壓根兒也沒有人家的傾國傾城貌,詠柳詠絮才。

不過,顧爽向來想得開,心性開朗,不過片刻自己先暗自失笑了。

不管那花蕊夫人如何,若真的可以論證這株花的來歷如她猜測,那這株花的價值恐怕立刻就能翻幾十乃至上千倍,她是幹嘛的?不就是賣花掙錢的嗎?這麼一個投資機會自己怎麼能眼睜睜放棄呢?

那個誰說苗木的來歷不過是猜測,就這樣盲目花十萬塊錢有風險。可顧爽來這裡參加的是什麼啊?花木黑市,本身就是一種高風險的博弈,既然捱上一個賭字,哪裡會沒有風險的?再說了,高風險纔有高收益,還有句話不是說了嗎:富貴險中求嘛!

這時,圍觀的人議論的聲音漸漸大起來。

有人對那攤主調侃:“喂,你娃幾棵老花根來,就要十萬塊啊,要是這樣,咱們鎮上的花根還少?成千上萬沒有,幾百棵還是有的,你還要不?我便宜點兒一回批發給你?”

此言一出,衆人轟然大笑,立刻又有人道:“是啊是啊,臨近的程寨子鎮也不少,你要不要?我帶你去挖,到時候賣了錢,給我一半兒就行啊!”

衆人調侃的越來越重,那個外鄉人似乎也隱隱有些害怕起來。卻只是青白着臉,一聲不吭地低着頭,實在聽不過了,乾脆俯身扯着鋪在地上的牀單就開始收拾攤子,準備離開。

見他如此,顧爽咬咬牙,給自己打了打氣,慢慢站起身來,聲音不大卻很清楚道:“我買了。”

這句話一出,周圍的人一片大譁!

據雄大海之前的表現,好多感興趣的人也都決定放棄了。對這裡熟悉的人基本上都認識雄大海,都知道此人雖然看上去憨直,其實卻最是深藏不露,眼光也非常毒辣。曾經雄大海就創下了用三萬買下一株無人問津的樹,之後鑑定後爲印度佛舍利樹,極爲名貴的原生樹,而且可貴的是樹齡足足有三百多年,據說可以庇佑護宅,逢凶化吉。最後引起轟動,轉手賣了七千五百萬的天價。

雄大海既然放棄,就說明他不看好這些苗木,那些人自襯比雄大海差的更遠,當然立刻放棄。

可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這個跟隨雄大海而來的年輕女人居然就要買下這株苗木,不得不說,讓衆人都紛紛猜測起來。

顧爽卻不理會其他人表情,只轉眼看向雄大海笑道:“雄大哥,這可是你不要的,別怪我撿漏兒。”

顧爽本就生的清麗,只是平日裡大都端莊,出了朱莉極少與人調侃說笑,此時對着雄大海如此嬌嗔一笑,帶着幾分女子的嬌憨嫵媚,雖是直言直語,卻偏偏帶着一些撒嬌的味道,別說雄大海,就是周遭一羣圍觀的人也登時笑了,將這段事情拋開。誰會與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過不去呢?

雄大海哈哈一笑道:“顧爽這麼說,我這老臉都要紅一回了。就是我已經買下了,妹子喜歡也可儘管拿去,不就是一棵花苗嗎,值當什麼!”

顧爽又一笑:“那就多謝大哥了,雄大哥這句話我可是記住了,再碰到好東西,就讓雄大哥買來送我。”

看着眼前女子笑語彥彥,對象去不是自己,更何況,顧爽還逗趣說要向雄大海討要東西,雖然知道是應酬話語,尚凡還是有些不舒服。有時候男人就是這麼賤,恨不得女人都來奉承他,哪怕是爲了換取某些利益。

是以,顧爽說完,雄大海還沒回答的時候,尚凡就微笑着上前,擠到顧爽和雄大海之間,對顧爽道:“這裡也逛完了,天這麼冷,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我還想看看你買的那兩株梨樹呢。”

雄大海低頭一笑,摸摸鼻子,後退一步,讓尚凡引着顧爽在前邊走,自己才慢慢跟了上來。

回到青山莊園,尚凡和雄大海再次看過顧爽買的梨樹和芙蓉,都覺得有些奇怪,這芙蓉還罷,看起來就是古本,而且有些牡丹的特徵,說不定還能出些彩兒,可那兩株梨樹,雖然看着枝幹爆裂粗糙了些,可樹幹太細了,絕對不可能是古樹啊,怎麼地,兩株梨樹也不值四千啊!

不過,這兩人也不討那無趣,沒有人真的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來,隨意哼哈兩句就丟開手不提。顧爽還真怕他們追問原因,如今見他們這樣,樂不得的自己輕鬆。

那邊,尚凡已經轉開話題:“老雄,時間不早了,你快把你藏得好貨拿出來。”

“前幾天剛好得了一隻野山羊,知道你要來,就給你留着呢!”說着,雄大海轉身吩咐了一聲,又回頭對顧爽和尚凡道,“老弟和妹子去休息一下,暖和暖和喝口水,那野山羊其他人做了我不放心,別浪費了好料,我去廚下看看,失陪一會兒。”

尚凡和顧爽笑着應了,看雄大海去了廚房,兩人也一起上樓,準備各自回房。

顧爽剛剛外出穿了一件長款的羊絨外套,裡邊也只是穿着一件薄毛衫,逛着集市,看着那些苗木的時候還沒覺得怎樣,等往回走的時候,就覺得四面八方的寒風把薄薄的羊毛外套吹得透透的,直往骨頭裡鑽。腳上雖然穿着小靴,可誰都知道現在的女靴看着暖和也就是裡邊薄薄的一層襯裡,根本不暖和,凍得顧爽的雙腳都沒了知覺了。現在回到房子裡,熱氣一薰,身子還沒暖和過來,凍了半天的臉頰倒是紅暈一片,再加上因爲驟冷乍熱讓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溼漉漉的,簡直如醉顏美人般,本來只是清麗的容貌,一下子變得耀眼奪目起來。

兩人的房間都在二樓,偏斜的對門。

顧爽打開門,回頭對尚凡一笑:“待會兒見!”

說完,就像一個精靈徑直走進房間,關上了門。

而恰恰就是這麼一個回眸般的一笑,尚凡竟看得呆住了。直到顧爽嘭地一聲關上房門,他才清醒過來,可還是望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出了好一會兒神,才神色不明地走進房間。

顧爽回房,手腳凍過之後開始回暖,刺刺的疼。她知道這要是弄不好就要凍傷了,也不敢立刻用熱水洗,拿了不太冷的水洗了手臉,待腳上的刺痛不那麼明顯了,這才快速地洗了個戰鬥澡,出來之後,用按摩膏給腳做了個按摩,徹底地讓腳上的刺痛祛了,這才穿了鞋襪。

她這邊剛剛穿好衣服,正捧了一杯水在喝,尚凡就過來敲門,叫她下去吃飯。

兩人來到雄大海待客的專用小餐廳,房間並不太大,擺着一張圓桌子,見他們過來,菜餚陸續地送上來,上邊許多菜餚,顧爽也就看着是肉類、山菌,卻根本叫不上名字。

“顧爽可是第一次來,你還不給她介紹介紹?”尚凡笑着在顧爽和雄大海之間坐了,一邊給顧爽倒了杯黃酒,一邊笑着道。

顧爽看到黃酒都是熱好的,嫋嫋的酒氣蒸騰着,散發出一股子濃郁醇厚的酒香。細聞之下,裡邊還放了薑片,就知道是爲了驅寒特意備的,立刻對雄大海的精明周到更瞭解了一些。

“謝謝,”顧爽接過酒杯對尚凡致謝,轉而又對雄大海笑道,“謝謝雄大哥想的周到,我沒想到這麼冷,真是凍壞了。”

雄大海哈哈一笑,道:“你們在城裡住慣了暖氣房子,出門又有車代步,想不到也是正常。我這天天在野地裡跑的人,卻忘了囑咐你加件衣服,說起來纔是慚愧,不值當妹子道謝。”

幾人又寒暄幾句,雄大海當真如尚凡要求,一樣一樣地介紹起桌上的菜餚來。聽他這麼一介紹,顧爽纔算知道了,就這麼一桌子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的菜餚,當真能夠稱得上是山珍水鮮俱全了。

除了先前說的野山羊,還有野鴨、斑鳩、麻雀等幾種野禽,還有野兔、野豬肉,當然也少不了山野菜和野山菌。那山野菜也不知怎麼保存的,細嫩鮮亮,綠瑩瑩的入口滑嫩鮮香,就像剛剛摘下來一般。

之後顧爽實在好奇問過之後,才知道,這幾年人們越來越重視一個返璞歸真,原來不值錢的山野菜啥的也跟着金貴起來。葛店鎮上有些人就動起了心思,反正大棚溫室有的是,就在花圃邊角灑上些野菜種子,收穫花卉的同時,沒想到山野菜也帶來了不小的效益,倒是增加了不少收入。他們現在吃的就是剛剛從那大棚裡採回來的山野菜,雄大海還說,畢竟是大棚野菜,若是初春過來,天然生長的野菜那才叫一個鮮嫩新香。

有說有笑地吃完飯,顧爽因爲喝了幾杯黃酒,身體也徹底暖和起來。

因爲起的早,又是開車又是逛集市,不免有些睏倦。

雄大海看向尚凡,尚凡點點頭,開口道:“你去休息一會兒吧,下午讓雄大哥帶我們去打獵。”

打獵倒是挺有趣,不過想想山上的風更是凜冽,顧爽就生出一股懼意來。她這次來想的不周到,並沒帶太多防寒的衣服,上山挨凍不說,說不定還成了人家的拖累。

這麼想着,顧爽不由道:“我沒帶棉衣,還是不去了……”

“呵呵,這麼快就凍怕了?”尚凡一張俊臉突然湊到顧爽面前,似乎要看低着頭的她臉上什麼表情。

顧爽被他突然湊過來嚇了一跳,頭下意識地後仰,擡眼卻發現自己和對方的臉隔得那麼近,她擡頭的瞬間,兩人的鼻子幾乎要碰到一起了。心中大囧,本身就酒氣燻蒸暈紅的臉更是紅了大片,心下卻還是清醒的,急忙退了兩步,快速穩了穩心神,狠狠地瞪了尚凡一眼:“喝多了?這麼嚇唬人!”

尚凡眸子一沉,卻立刻哈哈笑着直起了身,“我今天才發現你這麼膽小!”

顧爽被他鬧得有些氣惱,正要不理會這個醉漢,轉身回房呢,胳膊一緊,已被尚凡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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