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顧爽這樣直愣愣地走進幽深昏暗的店鋪,鄭卓然和尚凡同時吃了一驚。那個嚮導更是大驚失色。
在藏區,有一些店鋪雖然開門營業,但它們都是賣禮佛用品的,這些佛品店有些是隨意接待的,有些則是專門面向佛教信徒的,不信佛的人他們是不歡迎的,甚至會以爲佛教徒進門是褻瀆神佛的罪過,對於他們來說,是比殺了他們更大的侮辱。這種情形下,若是貿然進門,難免是一場流血級的衝突。
看到顧爽突然走進店門,這位嚮導又驚又後悔。他自以爲已經將種種注意事項都囑咐遍了,而這幾位遊客也從來很謹慎,一路上從沒有過冒失的行爲。這樣以來,他難免就放鬆了一些注意,卻沒想到,偏偏在這裡發生了這種意想不到的事情。這種專業的禮佛店已經很少了,顧爽又突然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兩相里一巧合,還真的出了這麼一件急切又危險的事情。
顧爽剛纔根本沒有注意到,就下意識地跟隨着第六感覺走進了店門。她沒有注意到門口那個男青年不太友善的目光,同時也沒注意到,這個男青年雖然穿着和普通的藏民差不多,但他的頭髮卻是那種幾乎露出頭皮的極短髮型,這是俗世行修的喇嘛的標識。相當於漢族的佛門俗家弟子。這些人雖然可以結婚生子、繼承家業,但向佛之心卻與正式弟子同樣堅定無比。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位男青年的手裡捏着一串蜜蠟佛珠手串。手串顯然是經過長年累月不斷摩梭捻動的,以至於原本薑黃色的蜜蠟佛珠表面已經掛了一層厚厚的包漿,呈現出一種蠟質獨特的暗褐色光澤。
若是,熟悉古董鑑定的人看到這串蜜蠟佛珠,只怕就會大驚失色,這串蜜蠟手串不但經過了積年累月的捻動,而且年代最少也得三五百年的歷史了。這麼一串東西,又是被常年使用的禮佛用具,若是被虔誠的佛教徒見到,則會虔誠膜拜了,這已經不僅僅是一串佛珠,它已經累積了厚重的功德,並具有了自己的佛性。
換而言之,甚至可以說,這不是一件簡單的禮佛用具,它甚至可以被稱之爲‘法器’了。
很可惜,這串佛珠鄭卓然、尚凡和嚮導都看到了,顧爽卻沒看到。哦,就是她看到了,估計也不會看出它的不凡。
房子並不太大,但卻很深,走到最裡邊,光線已經非常黯淡了,若非顧爽現在的視力超好,只怕都會影響到行動了。而顧爽沒有,加上那不可思議卻清晰無比的某種力量的引導,顧爽根本沒有任何遲疑地,直奔着房子最裡邊那個貨架的某一點走過去。
很快,顧爽的手就扶上了一個小小的黑黝黝的東西。
這件東西,同樣是一件佛具,顧爽也是認識的,不僅僅是她從電視、圖片中見過,自從入藏,在看到藏民的同時,她幾乎都能看到它的蹤影,特別是一些老年藏民,特別是路上遇到的那些虔誠的朝聖者,他們都是人手一件,邊走邊搖--沒錯,吸引顧爽的就是一個轉經筒。
此時,這個轉經筒已經被顧爽拿在了手中。
下意識地,顧爽就像見過的無數朝聖者一樣,輕輕地搖動起手中的轉經筒。
黑黢黢的木質手柄,轉經筒外裹着閃着神秘光澤的藏銀,上面鐫刻的梵文六字大明咒,隨着轉經筒的轉動,似乎發出了一抹隱然卻眩目的光輝。
這一刻,顧爽一直以來煩亂、急躁的心倏地沉靜下來。轉經筒輕輕地轉動着,她的心中一片空靈,天高,雲淡,山遠,水清!
那個年輕的藏民幾乎在顧爽走進店門之後,就立刻追了進來,想要阻止顧爽對店中佛具的玷污。他已經衝到了顧爽身後,相距不過一步之遙,可就因爲這一步的差距,他沒能夠來得及阻止顧爽將手伸向那個轉經筒,正要出聲阻止的時候,顧爽已經拿起了那個轉經筒,並轉動了它。
本來這個藏族青年一時疏忽沒有攔住顧爽進店,已是又是懊惱又是憤怒,看到顧爽竟然伸手去摸這個被當成聖物供奉着的轉經筒,並用沾滿了塵世骯髒的手去褻瀆佛祖的聖物,更是怒不可遏,手攥成拳,揮拳就要打向顧爽……可,他的拳頭已經揮起,顧爽也恰恰轉動了轉經筒。
他的拳頭竟定在了半空中,兩隻眼睛驚駭萬分,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的震驚!
怎麼可能,這個轉經筒可謂是他店裡的鎮店之寶。是某一位活佛用過的聖物,據說,轉經筒頂端鑲嵌的就是佛祖的佛骨舍利,非大智慧、大慈悲之人無法轉動。而且,一旦某人能夠讓這個轉經筒轉動起來,就是這個轉經筒新的主人。而且,還說明,此人不但心底至純至淨,還是擁有大智慧、大慈悲,並佛根深種,佛性隨身之人。
這種人若是生在藏區,被立爲新一代活佛也不無可能。
只是,從來活佛轉世都是男的,如今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漢家女人怎麼被佛祖聖物選定的人?
顧爽進店,鄭卓然和尚凡暗叫一聲不好,僅僅比藏族青年慢了一步,也跟了進來。他們看到顧爽拿起了轉經筒,同樣也看到了那個藏族男青年揮拳欲打。鄭卓然和尚凡自然要上前阻止,卻被又慢了一步的嚮導阻止。
在嚮導的示意下,兩人看過去,就見黯淡的光線下,顧爽有些模糊的身影靜靜地立在空間逼仄的小店最裡邊,全身肅穆,只有右手中握着的轉經筒,悠悠轉動。而那個暴怒的藏族男青年卻在一愣之後,怒氣倏然散去,換成了一副誠恐誠惶的表情,在顧爽身後,雙手合什,虔誠地匍匐叩拜。
這一回,不但鄭卓然、尚凡,就連那個熟悉藏區風俗的嚮導都愕然了片刻之後,也隨即跟着那個俗家喇嘛開始叩拜了。
轉經筒悠悠地轉着,顧爽的心靈彷彿被最最純淨的高山雪水裡裡外外清洗了一遍,空前的通透、空靈。
那些金錢的追求、出人頭地的執念、人形往來的煩惱,都不再是什麼糾結不過的煩惱。她有些頓悟的感覺:人活一世不容易,幹嘛總是糾結於那些東西?父母親人孩子身體健康,生活優渥,她已經做到了,還有什麼需要那麼執着?
什麼事,什麼問題,遇到了努力解決也就是了。又糾結個什麼勁兒?
至於之前關於男人的思索……這個可以完全忽視掉了。
這一生,愛過了,傷過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隨心而行吧,愛了就去愛,不愛也沒什麼,現在有父母、寶寶,一家人倖幸福福、快快樂樂、滿滿足足的有什麼不好?即使將來父母去了,寶寶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可以做的,想要做的還很多啊,就像這一次,隨隊或者獨自一人自駕出遊,賞祖國大好河山,或者去看看歐洲城堡,澳洲草原,馬爾代夫的無上海景……天下之大,只怕她窮其一生都無法走完呢!
在她身後,兩個教徒,兩個男人,教徒虔誠叩拜,男人擔心焦急,各人表情不一,卻不知道,他們所叩拜所擔憂的女人,卻完成了一次思想上的頓悟,心靈上的昇華。
顧爽微笑着轉回身來,看到身後兩個匍匐叩拜的人微微一驚,但因爲心境不同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微微笑着俯身對那俗家喇嘛道:“小兄弟,很抱歉,未經允許碰了你的東西。我向你誠心道歉,請原諒。”顧爽是不信教不參佛,不懂什麼法器佛具,但經過剛纔一番頓悟,她再無知也知道手裡這個轉經筒畢竟有些來歷,再看俗家喇嘛和嚮導的樣子,就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這才趕忙向人家道歉。
普通商品她看過大不了多花點兒錢買回去就是了,若是什麼珍藏品之類,她也知道在虔誠的教徒眼中,可能很不起眼的東西都是什麼聖物,她雖然頓悟了、看開了,卻也不想因爲自己的魯莽造成什麼流血衝突。
這些日子,天天被嚮導耳提面命的,她已經深切感受到了民族關係的緊張。
聽顧爽這麼一說,那個俗家喇嘛立刻變得驚慌失措起來,倉惶地趴在地上,五體投地地向着顧爽連連叩頭,嘴裡也不停地說着什麼,顧爽不懂藏語,聽語氣倒不像怪罪指責,反而像是誠惶誠恐地……請求饒恕?
顧爽心中詫異,下意識地看向鄭卓然和尚凡,看到兩人同樣的驚異後,纔想起這兩個人也不懂藏語,心中暗笑自己又糊塗了,接着將目光調向那個嚮導,叩拜過後,正好擡頭偷窺的嚮導恰好對上顧爽轉過來的目光。這個女子的目光雖然一直清泠,之前卻還有些喜怒哀樂的煙火氣,可此時再看,這雙眼睛雖然帶着淡淡的微笑,但那笑容裡卻似乎完全不一樣了,似乎帶了一種俯視塵世的悲憫和慈悲,雖然只是目光相對,女人的目光卻似乎已經直透到了他的內心。
嚮導微微一驚,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然後開始翻譯道:“他說請求佛陀寬恕。這個轉經筒是佛祖聖物,既然顧小姐能夠拿起它轉動它,那麼顧小姐就是它的主人。”
佛祖聖物?顧爽雖然隱隱意識到手中的轉經筒不一般,但也絕對想不到會是什麼佛祖聖物……其實她也很喜歡這個轉經筒,也想過買回去,可沒想到對方根本不要錢,直接要送給她了。
“你問問他,多少錢?”顧爽悄聲對嚮導說。
一聽顧爽這話,嚮導急忙猛搖頭:“別,既然這位小師傅說您是這件聖物的主人,那您就可以直接帶走它。不要提前,那是對佛的褻瀆。”
“哦,好吧。”顧爽無奈,只好答應下來。
轉而,對那俗家喇嘛道過謝,一行人在俗家喇嘛的恭送之下,離開了這家小店。
經過這一番故事,顧爽也不想再在八角街逛下去了。幾人一起返回入住的旅店。
吃過晚飯,回到房間,躺在舒服的大牀上,顧爽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先是周老太,詢問了阿姨和寶寶都挺好的,沒生病,天天挺樂呵,就放心了。接着電話被交到了顧彬的手裡,顧爽就說起了自己的見聞,她自己還沒覺得怎樣,開了頭之後,竟是滔滔不絕起來。
“小彬啊,昨天我們終於到了拉薩了。今天我們去了布達拉宮……你不知道哦,要進布達拉宮還有許多禁忌,不允許戴帽子,不允許踩門檻,不允許拍照攝像……對啦,對啦,我今天去八角街還遇到了一件奇事,一個藏民說我與一件轉經筒有緣,愣是一分錢不要就把轉經筒送給我了……”巴拉巴拉,顧爽這一番說下來,足足說了將近二十分鐘,最後說的口都幹了,這才住口。端了太歲水喝了一口。
還是這個好喝,高原上的水雖然無污染,但都燒不開……燒不開的水,誰知道有沒有細菌啊,高原再幹淨,也不可能完全沒有病菌吧!
顧彬在電話那頭聽着姐姐嘰嘰咕咕地說了一大篇,也不煩,最後還笑着道:“家裡都好,喜歡那裡,就多玩幾天,不用惦記家裡。”
若是多玩幾天,那件事的風頭就該過了吧。也或者,談律師就能夠查出那股風的來處了,他能及時消除影響了。到時候,姐姐再回來就不會太難受了。
顧爽不知道顧彬想了什麼,聽着顧彬這麼說,還有些詫異,自家弟弟的脾氣她最清楚,雖然心地很好,也很懂事,很能吃苦耐勞,可嘴巴最是不饒人的,什麼時候說話這麼好聽了?
這傢伙是忘記吃藥了還是吃錯藥了?顧爽正想問問呢,就聽顧彬在電話那端有些不耐煩道:“好啦好啦,你一甩手跑出去玩的高興,我都快被累死了。沒什麼事我要去睡覺了,拜拜!”
說完,不等顧爽反應,就掛了電話。
“臭孩子!”顧爽氣的嘟噥一聲。不過,這樣刀子嘴的纔像她親弟弟。
放下電話,打了個長長地哈欠,顧爽也鑽進被窩,美美地睡着了。
第二日,衆人在嚮導的帶領下前往大昭寺參觀。
大昭寺位於拉薩市中心,始建於唐貞觀21年。寺內主供的釋迦牟尼像是文成公主入蕃帶進的,拉薩之所以有“聖地”之譽,與這座佛像有關。寺廟最初稱“惹薩”,後來惹薩又成爲這座城市的名稱,並演化成今天的“拉薩”。大昭寺建成後,經過元、明、清歷朝屢加修改擴建,才形成了今天的規模。
相對於布達拉宮,還有些政治的色彩,大昭寺就是不折不扣的佛教聖地了。
這邊虔誠朝拜的人更多。即使不是什麼重大節日,走在去大昭寺的路上,仍舊能夠看到虔誠朝聖的藏民。這些藏民無一例外地都是風塵僕僕,揹着行李和自家的酥油,行李捲是路上宿營用的,用皮囊、水壺甚至暖水瓶裝的酥油則是要敬獻給佛祖的。
他們雋刻着醒目高原紅的臉龐與衣服一樣,掛滿長途跋涉的塵土和辛苦。但他們的目光卻無一例外的清澈乾淨,目光注視的方向始終都是朝着自己心中的信仰。
他們一路行走着,一路磕着長頭,即使身邊沒有人,只有自己,也沒有人會因此放鬆對自己的要求,每一個長頭都一絲不苟,真正的五體投地,臉孔貼緊大地。
他們一路行走着,很多人都是從四川、甘肅、青海等地一路走過來朝拜的,路途漫長,行路辛勞,他們誦唱經文的聲音卻仍舊帶着滿足的歡愉,他們的信仰卻沒有因爲路遙途遠而有絲毫的動搖。
甚至,顧爽還想起了在路上看到的朝拜後勤保障車,就是那種純人力拉的板車,上邊裝的滿滿的都是來拉薩朝拜磕長頭的人們的行李。當初,顧爽看到這些人們長途跋涉風塵僕僕的時候,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真正走到這朝聖者的殿堂,親臨到這種聖潔莊嚴的氣氛中,她似乎纔有了一些感悟。
顧爽隨着隊伍儘量地靠着路邊行走,目光卻禁不住追隨着道路中央的朝聖者們。
看着這些虔誠的人們,顧爽唯有暗暗感嘆: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說起拉薩,沒去過西藏的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大都是標識性建築物--布達拉宮。
走近大昭寺,聽嚮導解說,顧爽才知道,這些朝聖者來到拉薩,第一站要到大昭寺朝拜,接下來纔是布達拉宮。藏族人民有一個說法‘先有大昭寺,後有拉薩城’。兩相結合,大昭寺在藏族人民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大昭寺是融合了漢族、藏族、尼泊爾等幾個民族建築特點的寺廟。寺前高高的經幡,黃金殿頂,還有藏式碉樓,各種特色建築元素完美而有機地融合成了一體,形成了今天看到的模樣。
大昭寺裡供奉着文成公主進藏時帶來的釋迦摩尼十二歲等身佛像。據說,文成公主入藏前,大昭寺中供奉的是松贊干布的尼泊爾王妃帶來的釋迦摩尼八歲等身佛像,文成公主入藏後,這尊釋迦摩尼八歲等身佛像被移到了小昭寺。
對於嚮導講的這些歷史軼事,顧爽沒怎麼在意。心中唯一閃過的念頭,也只是感嘆自古女人不易,即使文成貴爲當時最強大的國家大唐王朝的公主,遠嫁吐蕃和親不說,還不得不與人分享丈夫。雖然此處僅僅提到一個佛像的變遷,顧爽卻不由想到歷史書上寥寥數筆稱讚文成公主和親的政治意義,彌合了兩國關係,帶來了多少年多少年的和平共處。可誰曾想過,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被送到這千里迢迢之外的地方,裹着怎樣的生活?
不得不說,顧爽走神了。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走迷路了。
大昭寺從外邊看並不太大,顧爽此時卻不知自己所站的房間門口是什麼地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所站的地方是個近乎封閉的走廊,光線並不太幽暗,卻非常安靜,彷彿隔離了塵世的喧囂,只剩下佛的莊嚴和安寧。
顧爽四下瞅了瞅,也沒發現什麼人可以問路,看看眼前的房門,房門後邊,又一次出現了她在八角街時的那種感覺,彷彿冥冥中有什麼吸引着她走進去。
她這一次沒有冒然行動,剛剛進入大昭寺之前,嚮導還一再囑咐,不要隨便亂走,大昭寺裡許多殿堂是不對外開放的,若是不小心走到禁地去,惹起衝突都是輕的。真的犯了衆怒,那就不是一場衝突能夠解決的了。
猶豫着,房門突然吱扭一聲從裡邊打開了,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來歲的小沙彌從房間裡走出來,對着顧爽雙手合什一禮,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頓藏文。
藏文顧爽聽不懂,但她看懂了這個小沙彌那個躬身伸手的動作,那是邀請她進屋的意思。這個還是和漢族相同的。
既然是人家邀請進去,就不算自己隨便亂走了。
顧爽放開顧慮,心情竟是難以形容的歡喜和雀躍。她也學着小沙彌雙手合什躬了躬身,這才轉身,跨過門檻,走進了房間。
屋子裡的光線更加昏暗。可顧爽還是能夠看清楚,四面牆上都掛着色澤豔麗的唐卡,每一副唐卡上,描繪着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佛陀像,或怒目金剛,或慈悲彌勒,不一而足。
而就在這些顏色絢麗多彩的唐卡之中,正對的着房門設置了一個類似佛龕,卻比佛龕稍稍低矮一些的臺子……或者說是椅榻,上邊盤腿端坐着一個老喇嘛。藏紅色的僧衣,頭上沒戴喇嘛帽,光着的頭頂是能夠看到頭皮的短髮。
老喇嘛面容慈祥,雙目緊閉。若非他手中數着的念珠,顧爽幾乎會把他錯認爲什麼得道高僧的塑像了。
穩了穩神,顧爽來到大喇嘛身前,雙手合什,躬身靜立。
怎麼拜佛,顧爽不懂,怎麼參見高僧,顧爽也沒學習過,她只是憑着本心和這幾日的所見所聞如此做。這位大喇嘛她並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但這個安靜的空間裡,她卻從心底感到一種肅穆和慈悲的共鳴,讓她不知不覺地憑藉本心這麼對待了。
還好,那位大喇嘛並沒有弄什麼下馬威,沒讓顧爽等待太久,不一會兒,大喇嘛的聲音,帶着一種空靈和寬仁悲憫從顧爽頭頂上方傳來。
大喇嘛說的也是藏文,顧爽同樣聽不懂。
她感覺到這位大喇嘛是讓她免禮了,就直起身來,對上大喇嘛慈悲的目光,微笑問候:“大師好!”
那大喇嘛臉上帶着淡淡的慈悲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似乎很滿意又似乎很高興地點了點頭,然後向顧爽招招手。
顧爽就順從他的意思走了過去,走大喇嘛近前。
大喇嘛看着她微笑着擡起手。
顧爽幾乎沒有猶豫地就跪了下去--這在她一貫的生命裡,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動作。她長這麼大,既沒拜過佛,也沒信過教,還真沒有跪過誰。沒想到,在這裡,她卻如此自然、自願地跪倒在地。
大喇嘛的手扶在了顧爽微低的頭頂,嘴裡嘰裡咕嚕地念了一段經文,然後,顧爽擡起頭的時候,大喇嘛將自己拿在手上的念珠手串遞到了顧爽的面前。
看到大喇嘛的這個動作,顧爽都有些吃驚了。即使她不懂,也知道這念珠很可能是這位大喇嘛一直使用的佛具,也知道一般的大喇嘛,特別是有道高僧,是極少將身邊的東西送人的。
可,這個遲疑也不過是一閃而過,顧爽雙手合什向大喇嘛躬身一禮(仍舊跪着),然後同時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從大喇嘛手裡接過了那串佛珠。
看到顧爽這麼做,大喇嘛眼中閃過一道光,可稱之爲欣慰,也可稱之爲慈悲。然後,又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句,顧爽施了一禮,站起身來。
小沙彌不知什麼時候又進來了,顧爽向大喇嘛躬身致意,然後隨着小沙彌離開了這個房間。
走出房間,顧爽沒再爲迷路煩惱,那個小沙彌很盡責地引着她繞繞轉轉回到了大殿前的小廣場上。
形形色色的人進入眼簾的同時,顧爽也看到了一臉焦急的鄭卓然和尚凡。
明亮的陽光,形形色色的人,還有鄭卓然和尚凡看到她後一臉的欣喜表情……顧爽默默地回頭看去,幽深的走廊仍舊在,那個小沙彌卻已經不知去了哪裡。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原來如此!
一百三十七章 野獒
一百三十七章 野獒
除了布達拉宮、大昭寺是限定路程不許走回頭路的景點,拉薩其他景點的時間都很充裕。
第三天,顧爽跟着同伴們一起欣賞了有西藏頤和園之稱的羅布林卡、西藏博物館和藥王山,返回的時間並不太晚,男人們相約去洗澡,顧爽一個女人,不想跟在一羣大男人屁股後邊去洗澡,很尷尬,於是就自己留了下來。這裡贅述一句,當初經過體檢的還有三位女性,經過體能之後就剩顧爽和另一位了。最後,很可惜的,那一位進入川藏線第三天就出現了明顯的高原反應,只好拽着與她同車的男士一起返程了。所以,目前,隊伍裡,顧爽算是碩果僅存的女人。
鄭卓然悄聲問:“我留下來陪你?”
想想接下來的行程,肯定又累又髒的,離開拉薩也很難找到這麼充裕的時間和好的泡澡設備,很乾脆地搖搖頭拒絕了。
不知怎麼的,雖然經歷了一路風塵,可能是一路上都能順利入住,入住的旅店不管條件如何都有淋浴的條件,顧爽身上並不髒。看看時間還只是下午四點多鐘,距離拉薩日落還有好幾個小時。拉薩的八月份要到晚上八點半之後纔會日落呢!
四五個小時,僅僅淋浴和用餐的話,真是挺浪費的,顧爽回房間衝了個戰鬥澡,換了一條棉質的長褲,一件棉t恤,拎了件比較休閒風衣走出了旅店。
顧爽一行居住的酒店位於大昭寺和布達拉宮之間,距離大昭寺只有兩條街的距離。
大昭寺後邊,就是大片的居民區。顧爽的目的地就是這些普通的居民區。她想真實地近距離地體驗和觀察一下拉薩普通市民的生活。雖然,只是一個外地人眼中並不純粹的市民生活,但顧爽總覺得,這樣的方式才能更準確地切準一個城市獨具特色的城市脈搏。
拉薩道路兩旁的建築大都是四四方方的樓房,樓層不高,帶這藏式建築的特色。顧爽一邊走,一邊欣賞路上的行人。有穿藏袍的,也有穿着牛仔褲t恤的,天空很藍,街上飄蕩着酥油茶的香氣,顧爽的心情就像高遠的天空一樣,輕鬆澄澈起來。
自從遭遇婚變,到後來意外得到太歲,走上種植花卉的路,再之後成立了公司,開辦養殖場種植園……平平淡淡的寧靜生活驀然破碎帶來的傷痛、恐懼和無措,有了太歲,日子是一天天好起來,可她的潛意識裡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這樣的生活太不現實,就像做夢一樣,總害怕突然一天,就像夢醒了,她和寶寶又會流落街頭,無處棲身。
得到了那隻轉經筒,又在大昭寺見過那位大喇嘛之後,她才突然明悟,生活是一步步走出來的,誰也無法預知明天會發生什麼,與其這樣戰戰兢兢地生活,還不如放鬆心胸,過好眼下的生活,享受當下的快樂,然後,幫助身邊和需要幫助的人,讓他們一起快樂起來。
藏式酸奶很滑很好喝,藏式的酥油茶也已經成了每天顧爽必喝的飲品,還有青稞酒……
在大昭寺後邊的一條街上,顧爽走進一家很樸實的藏族小飯館。
開飯館的是一對藏族夫妻,淳樸的笑容,沉澱成一種標識的高原紅,還有香濃的酥油茶和滑糯的藏式酸奶,都讓顧爽非常滿意。
“大嫂,你們家的酥油茶和酸奶都非常非常棒!”
淳樸的藏族大嫂笑着道謝。
顧爽又要了一杯酥油茶,然後不由感嘆:“這麼美味的東西,可惜我們那裡沒得賣……”
藏族大嫂將酥油茶端上來,笑着道:“其實,這個做起來很簡單。”
一聽這話,顧爽有些驚訝:“我也能學會嗎?”
藏族大嫂點點頭。剛好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走進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其實,酥油茶和酸奶每一個藏族女人都會做。只不過,每個人做出來的味道都不會相同。所以,你要品嚐這個味道,就只有來這裡才能嚐到。”
每個人因爲操作方式和習慣,做出來的飯菜都會有或多或少的不同。甚至,有的人明明操作方式和食材用的全部一樣,做出來的味道也會有差別。這個,顧爽沒有求證過,卻也聽過這種說法。
顧爽點點頭,轉眼看向插話的食客,個子不算太高,大概一米七三左右,皮膚黝黑粗糙,和地道的藏民幾無差別。但腰板兒卻挺得筆直,鬢角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但目光和精神卻仍舊炯炯。
“給我來兩碗酥油茶!來兩份羊肉!”食客叫道。
“是王工啊,您稍坐!”老闆娘笑着招呼着,又向王工身後招呼道,“森格,你也來啦!”
顧爽順着她的話看過去,正好看到一隻巨大的獒犬從門外走了進來。這隻獒犬比熊熊還要高壯許多,黑色的長鬃毛密而蓬鬆,昂着頭雄赳赳的樣子,還真像一頭黑色的獅子!難怪會起名叫森格。(森格在藏語中就是獅子的意思!)
而且這隻藏獒的軀幹和四肢上部都是純正的黑色,只有四足和肚皮上是漂亮的金棕色……這,這隻狗狗看起來真的像著名的名獒--鐵包金啊!據說,這樣一隻純種藏獒的價格都在上千萬吶!
“好獒啊!”顧爽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讚歎,隨即笑問道,“您這隻藏獒真威風啊!這就是傳說中的鐵包金嗎?”
那位食客看向顧爽,目光掃過顧爽手腕上的佛珠時,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震驚,隨即笑着點點頭。笑容卻非常平和,並沒有什麼傲然得意之色。
老闆娘端出王工要的酥油茶和燒羊肉來,自然地接過王工遞過來的一隻塑料盒,將一份燒羊肉和酥油茶倒進塑料盒的兩個格子裡,然後對那獒犬道:“桑格,來吃吧!”
可那隻獒犬卻只是站在王工身後,掃了那個食盒一眼,卻沒有動。
老闆娘笑道:“唉,都快十年了,還是沒辦法讓你吃我喂的東西啊!”
聞聽此言,顧爽不由震驚。她早就聽說好的藏獒終生只認一主,一生也只吃主人給的食物。她原來以爲熊熊在這方面就算非常出色了,除了她、寶寶和周老太,連顧彬喂的食物都不會吃。沒想到,這隻藏獒更厲害。而且,十年……這隻藏獒居然十歲多了!要知道犬類的壽命一般也就在十幾年,十多歲的犬類屬於老年了。老年藏獒還能這麼威風,這麼霸氣!
王工這一次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伸手拍拍藏獒的大腦袋,將塑料食盒拿到桑格的嘴邊,果然,桑格這次沒有再拒絕,低下頭嗅了嗅,立刻吃起來。
王工看着桑格的目光,不像是看着一隻獒犬,更像是看着一個老朋友,幽幽道:“一隻好的藏獒,重要的不是血統和品種,重要的是勇敢、堅韌和忠誠!”
說到這裡,王工擡頭向顧爽笑了笑。顧爽這才明白過來,他這是回答剛纔自己那個問題呢。不過,這話顧爽怎麼聽,怎麼好像有故事。
果然,王工也沒用顧爽詢問,喝了口奶茶,道:“說起來,桑格跟了我已經十三年了。當年,我剛來支藏,帶着工程隊伍四處勘探,準備修鐵路。那個時候的西藏荒涼啊,只有幾條公路,哪裡有現在這麼多遊客,這麼多人啊……”
原來,王工當年是支援西藏建設的勘探隊,爲了修建鐵路勘探地形。勘探隊這個工作很多人都知道,常年在野外跑的。在其他地方,野外工作或許只是累一些、苦一些,可是在西藏,特別是十幾年前的西藏,那就不僅僅是累和苦那麼簡單了,不禁有嚴重的高原反應,還有惡劣的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還有的,就是成羣結隊的野狼,還有雪豹之類的食肉動物,都使得西藏野外工作的工人們更爲艱苦和危險。爲此,工程隊從藏民手中購買了一對藏獒,負責警戒和護衛。並且儘量趕回駐地過夜。
在一個風雪呼嘯的夜晚,王工所在的勘探隊被困在了野外。恰好,那一對藏獒中懷了孕的母獒臨產。血腥味引來了狼羣。
三十多隻野狼,他們卻只有七個人和兩隻獒犬,其中一隻獒犬臨產還沒有戰鬥力。當時情形非常危急,那隻公獒犬第一個衝了上去,橫衝直撞地咬死咬傷了十幾只野狼,工人們拿着僅有的兩隻獵槍和各種工具,也解決了十來只野狼……還有十來只野狼,飢餓讓它們格外兇殘,死了近三分之二了仍舊不肯離開。
那隻生產的母獒已經生出了一隻小獒,趁着那頭公獒和人們與野狼搏鬥的時候,兩頭野狼潛進了母獒生產的帳篷……那隻母獒爲了保護幼崽,奮不顧身地撲上去,咬死了那兩頭偷襲的野狼,自己也受了重傷。
天亮後,野狼退去,他們失去了一個同事,其他人也都掛了彩。公獒和母獒都因爲受傷過重死了。母獒肚子下鼓鼓的,原來竟是兩隻剛剛出生的小獒。
這兩隻小獒被王工和另外一個同事收養,揣在懷裡帶回了駐地,用牛奶、羊奶一點點喂大。
王工講述這一切的時候,臉上帶着一股緬懷。
在曾經的歲月裡,獒犬,作爲藏民豢養來守護羊羣抵抗餓狼的狗,死在與狼羣搏鬥中的不計其數。這正是藏獒的可貴之處。勇敢、堅韌、護主……無畏無懼,生命不止戰鬥不休!
這個故事,不僅讓顧爽對藏獒這種犬類更生出一種好感,也對王工和像王工這樣爲了國家建設無私犧牲的人們生出了一種由衷的敬意!
沒有這些人的無私奉獻,哪裡有現在的西藏鐵路的貫通,哪裡有一條條公路不斷延伸……
聊着聊着,顧爽乾脆和王工坐到了一個桌子上。聽王工講述十年前西藏的情形,講述十多年西藏的發展和變換……
後來,顧爽忍不住問:“王工,我也想養只藏獒,您可知哪裡有好的小獒犬嗎?”
沒想到王工一聽顧爽這麼問,卻笑着搖搖頭:“若是十年前,藏民家裡有的是好的獒犬。而且不用花錢,就能要一隻。可是現在,藏獒被大肆炒作之後,好的獒犬早被馴養場和狗販子蒐羅了去了。加上真正從事畜牧的藏民越來越少,偏遠地區又幾乎去不了……要想找一隻好藏獒可不容易咯!”
“哦,這樣啊!”聽到王工這麼說,要說顧爽不失望是假的,但也沒有太意外,畢竟一路走來,她對藏區也多少有了些瞭解。再說,就看這些年藏獒的行情,王工所說的情形,她也早有所預料的。
“姑娘啊,你要藏獒是……”顧爽失落的時候,王工突然又問。
顧爽笑笑:“王工,不瞞你說,我非常喜歡狗,我家裡原來養着六隻狗狗,兩隻是我在家門口撿的流浪狗。 四隻小的是朋友剛剛給的德牧。我一直挺喜歡藏獒,就像您說的,喜歡藏獒的忠誠和勇敢。來到西藏,自然也想碰碰運氣找一條好獒犬……當然了,若是運氣不好,遇不到合心意的幼獒,也只好作罷了。”
說完,顧爽釋然地笑笑,繼續喝起了酥油茶。
王工似乎對顧爽的回答很滿意,目光再次從顧爽的手腕上掃過,微微點點頭,道:“姑娘,若是你真心想要養獒,我倒是可以帶你去牧區看看……”
雖然全國各地都不乏養殖藏獒的人,大街上牽着藏獒出來遛街的也大有人在,可真正的好獒犬還是主要分佈在高寒地帶廣大的牧區中。在這些地方,不但牧民們有養獒犬的習慣,而且,據說有些地區還有野生藏獒分佈……那就是號稱堪比獅虎的野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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