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標扶起魯克,偷眼看了看他的臉色,略微鬆了口氣。他隨口說:“我猜想他們這樣對待妖怪族的目的是磨去他們的精力,減少暴亂和反抗的可能性,倒不是真的要虐待他們。”
魯克平靜地說:“我想也是這樣的。”他的平靜中蘊含着一種決心和瘋狂,蘇標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他們就這樣在沼南集中營安頓下來,就像無期徒刑的囚犯,等候着假釋的承諾得以兌現。
日子過得很無聊。在接受進一步的審查和檢測之前,他們的工作是清掃營房,準備囚徒的三餐,幹一些零星的雜活。
魯克和蘇標都是有心人,他們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踏看周圍的環境,暗暗記住集中營裡的一草一木。
沼南集中營分爲三部分,中間是關押犯人的簡易棚式營房,一端是管理處,管理處與營房之間有一片操場,這是每天點名和集體處罰犯人的地方,另一端是行刑焚屍院。
人類和妖怪分別被安置在南北兩端,置於炮樓的嚴密監視下,中間隔了兩道高壓電網,電網之間是一條碎石鋪成的通道,巡邏隊和兇狠的警犬往來其間。
魯克經常隔着高壓電網眺望,希望能看見塗鳳的身影,但這種可能性十分渺茫,將近半個月裡,只有一次,她有意識停住腳步,微笑着向他揮手示意。然後被粗暴地推進營房裡。
但正如那粗魯的看守所說,跟妖怪相比,他們要幸運得多。
有一些沒頭沒尾地傳聞流傳在集中營的空氣裡,據說那些強壯的妖怪或者做苦工,或者被用作小白鼠解剖。壓力試驗,高空缺氧試驗,藥物試驗,生存能力試驗。培植各種病菌和毒素,進行致命傷殘的生化實驗大批妖怪慘死,焚屍院黑煙纏繞,晝夜不停地焚燬屍體。
更爲可悲的是,他們在精神上已經成爲了徹頭徹尾地奴隸,懵懵懂懂,逆來順受,完全缺少妖怪族應有的血性和反抗精神。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同伴被屠殺,照常忍受折磨,漠不關心。
不過傳聞只是傳聞。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妖怪受到如此殘酷的對待,相反,魯克倒是經常看見他們被繁重地勞動折磨得皮包骨頭,疲憊不堪地回到營房裡。焚屍院的確排放出濃郁的黑煙,像巨筆在廣袤的天空練習書法,但這只是偶爾纔看到的場景,晝夜不停焚燬屍體的景象從來沒有出現。
據看守他們的劉濤說,送進焚屍院的都是“正常”死亡的囚犯。
每天都有新的囚犯補充進來,大多數是妖怪。人類只佔很小地一部分,他們帶來了很多新的消息,但有價值的寥寥無幾。這些消息更多是被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沒有人真的當回事。
不過魯克還是對其中的兩條特別留意。
一是沼南城的氣候像女人的心,說變就變,暴風雪,冰雹,酷熱,乾旱。這些惡劣的氣候在不同地地點頻繁出現,對生活在那裡的半妖人來說,無異於人間地獄。他們被迫向氣候適宜的區域遷徙,結果進入人類軍隊的包圍圈,遭到優勢兵力的伏擊。人類決不收留半妖人俘虜,他們要麼英勇地戰死。要麼被殘忍地殺死。沒有第三種選擇。
二是以亢明子和黑寡婦爲首的半妖人仍然固守地下巢穴,負隅頑抗。人類的軍隊已經發起了三次大規模的進攻。用盡一切可能的手段,都沒有收到效果。他們像一顆釘子,牢牢釘在了中六區。整個沼南城,差不多隻剩下那裡沒有解放。
魯克和蘇標反覆商議了幾次,他們得出地結論是,人類已經掌握了氣象武器,通過改變局部地區的氣候,爲軍隊的殲敵行動創造機會。而地下巢穴在某種程度上規避了惡劣的氣候,所以能夠一直堅持到現在。但他們是撐不了太久的,缺少食物和彈藥,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得不到塗鳳的消息讓魯克十分擔心,他在仔細分析了集中營地警戒系統後,擬定了一個大膽地計劃。蘇標把這個計劃斥之爲瘋狂的臆想。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魯克巧妙地利用了所有人都忽視地盲點。
這天深夜,等查夜的看守離開後,魯克悄悄移開一塊撬鬆的木板,探出半個腦袋,見外面沒有動靜,躡手躡腳地鑽了出去。蘇標用身體擋住他的行蹤,一邊故意打着呼嚕,一邊睜大眼睛觀察其他囚徒的反應。
沒有人注意到魯克的異常舉動,他們都睡得像死豬一樣,打雷都叫不醒。
營房外寒意避人,露水打溼了魯克的衣服,炮樓上的探照燈投下刺眼的光芒,不停改變着位置,荷槍實彈的戰士牽着警犬四處巡邏,隨時保持警惕。
蘇標把嘴湊到縫隙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如果不行就回來,別逞能,明天再想辦法。”
魯克搖搖頭,把整個身體伏在草叢裡,依靠手肘和膝蓋緩緩向前挪動。他計算得很精確,行進線路巧妙地避開了探照燈和巡邏的戰士,悄無聲息地離開營房,來到操場的邊緣。
蘇標註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心臟劇烈跳動,胸腔有些發痛。“你……還會回來嗎?”明知道魯克聽不見,也不可能回答,他還是忍不住低聲自語。
魯克掀開窨井蓋,弄斷生鏽的鐵絲網,用力擠進了污水管裡。
那是排放糞便和污水的鑄鐵管道,狹小閉塞,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只能容一人勉強鑽過。發酵的氣體強烈刺激着眼睛,怎麼都睜不開,魯克拼命流着眼淚,幾乎要窒息。他不願浪費時間,強迫自己像蛇一樣匍匐前進,同時大口呼吸,有意識適應管道里惡劣的環境。
一開始是最難熬的,幾分鐘後,感覺逐漸鈍化,他不像剛開始時那麼痛苦了。
探照燈從頭頂掃過,魯克警惕地停止爬行,他聽見巡邏隊的腳步聲漸漸接近,警犬呼哧呼哧地從不遠處經過,他伏在污穢中,屏住呼吸,一動都不動。污水管的散發出的氣味實在太強烈了,對靈敏的狗鼻子來說,那無異於某種毒藥,它們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說從中分辨出魯克的體味了。
等一切平靜下來後,魯克繼續艱難地前行。
爬爬停停,將近1000米的距離,對魯克來說就像從東到西穿越整個禾洲大陸那麼漫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終於經過了兩座高壓電牆,進入妖怪居住的營房。透過窨井蓋的縫隙,他看到營房前停着三輛軍用卡車,四周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戰士,那些被折磨得筋疲力盡的妖怪一個個爬進車廂裡,像沙丁魚一樣塞得慢慢的。
“快點,別磨磨蹭蹭!”
“我們這是到哪裡去?”一個雙手被合金鐐銬鎖住的妖怪勇敢地問道。魯克立刻認出了他的聲音,是蒙田,他總是衝在前面,不懂得低調他遲早會遭到厄運的!
“去妖怪族保護區,到那裡你們就自由了!”一個押解的戰士猶豫了一下,甕聲甕氣地回答道。
蒙田起了疑心,又問道:“爲什麼挑這個時候?黑燈瞎火的,翻下山溝可不是鬧着玩的!”
“山路被泥石流堵住了,好不容易纔清理出一條通道來,不要挑剔了,能被選中到妖怪族保護區去,是你們的幸運!”那戰士用力推了蒙田一把,後者一個踉蹌,跌進了車廂。
鐵門在他身後轟然合攏,重重加鎖,就像一個移動的牢房。
魯克辨別着他們話裡的含意,突然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他立刻拿定了主意,沿着排污管爬到一輛卡車的下方,一點一點扯斷鐵絲網,把窨井蓋挪到一旁,小心翼翼爬了出去。
沒有人留意到他,那些戰士的注意力全部被押解的妖怪吸引住了。魯克略微鬆了口氣,他把窨井蓋挪回原位,在卡車底部找了個藏身的角落,蜷縮起身體擠了進去。
“什麼東西這麼臭?”一名戰士皺起了眉頭,四下裡尋找着氣味的來源。
“是排污管的氣味,糞便積在裡面發酵了,集中營外面都能聞到!下次跟老唐說說,找人疏通一下!”
發問的戰士不在追究下去。這個漫不經心的解釋消除了魯克的危機,他暗暗鬆了口氣,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處在無比的危機中,只要暴露了身形,他們會毫不猶豫開槍,子彈穿過身體,奪走他脆弱的生命!
他正在懸崖峭壁上彳亍獨行,沒有任何支撐或倚靠。
三輛軍用卡車都塞滿了妖怪,首尾相銜,緩緩離開了營房,從北門離開了集中營,向茫茫羣山駛去。
寒風呼嘯着吹過車底,驅散了魯克身上的惡臭,浸溼的衣服很快被風乾,硬邦邦貼在身上,就像冰涼的盔甲。魯克衷心希望此行的路程不會太遙遠,他猜想,等到達目的地時,他已經變成一隻可憐的風雞!
也許他應該在中途就下車,躲進某個山洞裡,靜靜等待離子風暴過去。不要管車廂裡那些妖怪的命運,也不要爲塗鳳擔心,他們在保護區會生活得很好,那個軍官是怎麼說來着,保留原生態生活形式,供研究用!
魯克就這樣胡思亂想着,眼皮發澀,不知不覺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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