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十年前的那場災難中,鼂江川吸收了大劑量的輻射,忍受巨大的痛苦,經過七次休眠和蛻變,本體最終變成一條纖弱的爬蟲。輻射和變異使他擁有了特殊的能力,他可以鑽進其他半妖人的身體裡,潛伏在後腦,得心應手地控制他們的行動。經過十多次秘密地嘗試,他選定了現在的這具身體,雖然它體型略嫌龐大,但操縱起來得心應手,鼂江川很滿意,一直沒有再換過,就連迪迪和蘇泉都認爲他本來就是那付長相。
但是魯克毀了他珍愛的身體,鼂江川被迫胡亂選擇了一個下層半妖人,寄生在他後腦,匆匆忙忙趕回中六區。
在地下巢穴裡,他見到了亢明子。
“怎麼變成了這付模樣?那盧定一不好對付吧!”亢明子微笑着問道。
鼂江川用粗大的手指搔搔光頭,甕聲甕氣說道:“他是一個怪物,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能長出觸手,全方位無差別攻擊。在沼南城,也許只有你才能制服他,我不行!”
“你也說起這種喪氣話了!”
“這是事實,不用迴避。亢明子,他的身體很完美,如果我能得到它,迪迪和遄蛛蛛都不能阻擋我們的計劃……”鼂江川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知道你一定會看中那傢伙的身體的,這也是我的本意……問題是,進化到第二階段後,他實在太強大了,要安安穩穩地鑽進他的後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倒有一個想法,先控制他最親近的人,然後再尋找機會。”鼂江川陰險地笑了起來,這跟他憨厚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是說馬蜚?這倒是個好主意,在對手內部埋下一根鋼針!反正蘇泉他們親眼目睹你已經死了!”亢明子覺得這是個可行的方案,如果能順利接近魯克,趁他不防備控制他的身體,那麼鼂江川將成爲最重的那枚砝碼,勝利的天平會毫不例外地傾向於他。
“就這麼決定吧,我立刻動身去辰星莊園!”鼂江川有些迫不及待了。
亢明子猶豫了片刻,飛快地點點頭。
吉普車停在石屏山腳下,蘇老爺子和魯克徒步攀上了西南角的秀神峰。
鳥聲啾啾,樹陰遮天蔽日,數百年的老藤纏繞其間,像一座陰暗的迷宮。
蘇老爺子熟門熟路,他循着隱約可見的小路,在叢林中蜿蜒穿梭,不一刻來到了背陰處一棵枯萎的茶樹前。
“這棵茶樹就是赫赫有名的石屏山雨前紅龍,可惜一個多月前枯死了!”蘇老爺子遺憾地搖着頭,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魯克走近去細細打量着,樹幹表皮皸裂,像垂死老人的臉,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枝幹稀疏,葉子枯黃,看上去沒有一點生機。“可能是根系遭到嚴重的損傷,某些甲殼類的昆蟲乾的。”他的視線逐漸向上移,突然看到一個高大枯槁的半妖人坐在枝頭,一腳曲起一腳垂下,用一雙漆黑髮亮的眼睛默默注視着他。
魯克嚇了一跳,自從他在手臂中植入盤古後,感覺成百上千倍增強,通過一些細微的空氣振動,能在腦海裡勾勒出清晰的影像,但是眼前的這個半妖人彷彿融化在空氣裡,不,應該說是他周圍的空氣神奇地凝滯起來,有如固體,明明腿腳在自然地晃動,可他偏偏什麼都不感覺不到。
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心想:“這纔是真正的暗夜殺手,跟他相比,紀鶇簡直就是不入流的嬰兒。”
“小盧子,他就是你想見的人,迪迪,我們半妖人當之無愧的首領!”蘇老爺子提醒他一句。
“迪迪,你就是迪迪?”魯克覺得自己彷彿在哪裡見過他,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反覆纏繞在心頭。
迪迪彷彿猜到了他的心思,點點頭說:“是的,我們見過面,在鳳尾山大峽谷外,你還記得我嗎?隱藏在黑斗篷中,自稱夜行者,那就是我。”
魯克看看迪迪,又回頭看看蘇老爺子,覺得自己完全被矇在鼓裡。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吃驚。
“我一直都在觀察你,你讓我吃驚。”迪迪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手一鬆,從樹梢搖搖晃晃飄落,猶如落花。
魯克接在手裡,粗粗瀏覽了一遍。紙片由無數細小的紙屑拼湊而成,上面寫滿了工整的字跡,按時間順序分條羅列出魯克的資料。
“那是由蘇翽記錄整理,亢明子看過後銷燬,我又重新拼湊起來的情報。”迪迪一邊觀察着魯克的神情,一邊加重語氣說道:“你可以瞞得過蘇泉,但你瞞不過亢明子,他一眼就看穿了你的用意,你想解放奴隸,扼殺戰亂的種子,所以他才把你引入中六區的地下巢穴,強迫你進化,打亂你的部署。從你離開三聖河的那一刻起,你就拋棄了對人類和妖怪族的最後的感情,他們在你心目中永遠只是卑微的奴隸,你不可能全心意爲他們爭取平等和自由。嗜血,殺戮,佔有,你註定是我們半妖人的一員!”
魯克苦澀地說:“我也沒能瞞過你……”
迪迪的語氣里加上了一些感情:“不過正是因爲你,沼南城纔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商業、分工和協作,我們開始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小盧子,你是一個天才,你給半妖人帶來了文明和發展,這是我殫思竭慮始終沒能做到的。我要感謝你!”
“你覺得這條道路可行?文明會使我們軟弱,喪失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魯克感到非常詫異。
“這是亢明子的想法,不是我的。文明能夠帶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我始終認爲,一個偉大種族的命運不應該由某些強勢的個體來決定,亢明子或者我,都沒有這個權力。半妖人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們能做的就是提供未來的種種可能性,並用事實來證明哪一種可能性更適合我們,更有前途。”
魯克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想法跟蘇老爺子不盡相同。
“這是最原始的民主思想!”盤古低聲嘀咕了一句。
迪迪繼續說下去:“亢明子已經提供了一種可能,那就是優勝劣汰,清除一切不協調的聲音,半妖人團結在一起,握成一個拳頭,踩着人類和妖怪族的屍體,成爲禾洲大陸的主宰。而我,想提供另一種可能,一條文明發展的道路,讓所有的半妖人,強壯或弱小,聰明或遲鈍,都能在沼南城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與此同時,我們這個英勇的種族也在禾洲大陸找到自己的位置。”
“你懂我的意思嗎?找到自己的位置,這個位置是最適合的,但不一定非要是高高在上的主宰。”
魯克目不轉睛注視着他。
“你是上蒼送給我的禮物,我們不謀而合。但是小盧子,你犯了幾個嚴重的錯誤,不能代替半妖人做出選擇,不能迴避流血戰爭,不能把奴隸視作我們的一員!”
魯克慢慢明白了迪迪的想法,人生就是不斷地選擇,在岔路口選擇向左轉還是向右轉,對或者錯,沒有人能事先明白,總有人慶幸,也有人懊悔,究竟哪一條路纔是最適合的,要用事實和時間來回答。迪迪想要讓每一個半妖人都獨立做出選擇,由此來決定種族的命運。
“哪怕發動內戰也在所不惜?”他一下子發現了問題的癥結。
迪迪解釋說:“五十年前的教訓已經夠深刻的了,亢明子也許會想方設法殺死我,但不會貿然把半妖人推進內戰的泥潭。他會竭力避免的。”
魯克不以爲然,但他沒有多說下去。
“小盧子,願意站在我一邊,幫我實現夢想嗎?這對你是一個考驗。”
考驗,又是考驗,究竟是誰在考驗誰?魯克心中的疑團越來越濃了。他看了一眼蘇老爺子,後者向他微微頷首,於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迪迪和魯克,半妖人現在和未來的領袖,在石屏山秀神峰走到了一起。天空的流雲見證了這一歷史性的時刻。